他穿一身偏休闲的西装,长相平平无奇,目光透着一种清澈的真挚。
“我大学附近治安很差,很多违禁的东西都不难搞,我自己又是化学专业,平日里会合成一些化学制品。在决定要杀那个人后,我制作了一些致幻致迷的药剂,诱使他从楼顶跳了下去。”
和惠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杀死了我弟弟。”董希文说,“他们打晕了我弟弟,又把他从楼上扔了下去,过了一夜才送去医院……我赶过去时他已经死了,全身都是伤,但他们一口咬定他是自杀。
“我去了我弟弟的学校,要求看监控,但他们说监控坏了。我联系了一个懂信息技术的朋友,搞到了监控视频,才知道我弟弟生前遭遇了什么……结果你们知道吗?我拿着监控去找治安局,他们说证据来源不合法,不予采纳。”
董希文深吸两口气,冷静下来:“所以,我只有亲自动手报仇了。只可惜我才杀了第一个人就被发现了,治安局通缉了我,还把剩下几个人渣保护了起来。我只能再找别的机会了。”
和惠再度低下头:“抱歉,我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事,请节哀。”
董希文苦涩地笑笑:“没事,都已经过去了,我早晚会杀了那几个人渣的。”
汉森打断两人的交谈,冲辛西娅嚷嚷:“老太婆,该你了!”
辛西娅轻吐一口气,说:“你们有些人也许听说过那件事。联邦建立那年,恐怖组织在各地制造惨案。我奉命带领队去处理,当时死了不少人。”
两秒的沉默后,她笑着说:“我的陈述结束了,没什么好说的。当时我并没有亲自上前线去,只是在后方进行决策,所以没办法准确描述细节。”
汉森狐疑地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有意隐瞒了关键信息?你说说看,你被派往哪里,处理的又是谁?”
辛西娅淡淡道:“我去的是西里西亚。那些人伪装得很好,我们看不出他们属于哪股势力。不过无论是谁,都不应该妨害全人类的福祉。”
齐斯听着这位明显和联邦官方关系匪浅的女人的官腔,神情似笑非笑:“问我们杀人手法和处理尸体的方法,无非是要同死者的死法和死相对应起来,帮助我们做出判断。而你明显省略了最关键的信息——那些人是怎么死的?换句话说,当时你下的是什么命令?”
辛西娅没有立刻回答,好像没听见一样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凝滞的气氛中,站在一旁的查理适时将面具脸转向她:“这位女士,请回答这位先生的问题。”
“好吧。”辛西娅抬起头,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悬挂在面前的死者,“为了保证安全,我允许他们直接将人碾成肉泥。”
齐斯观察着辛西娅不甚好看的脸色,若有所思。
原来不仅是查理的提问,其他人提的问题也必须回答。
也许,可以问一些更隐私的问题,比如道具、技能和底牌?
齐斯在唇角勾出一抹微笑,正要多问几句,就听查理激情满满地说:“好了,现在请让我们期待3号小姐的回答!”
辛西娅的环节过去了。
和惠有些不自在地环视了一圈众人,才轻声说:“那年,母亲带着我改嫁,继父喝醉酒后总是对我动手动脚。我忍不下去了,就假意答应他,在他放松下来后,用水果刀捅死了他。”
汉森问:“你具体是怎么做的?你们上床了吗?他又是怎么放松下来的?”
和惠的脸色白了下来,声音也带上了怯意:“我真的不想回忆,但如果一定要说……”
“这位小姐,你的环节可以结束了。”查理“嗬嗬”地笑了两声,道,“2号先生问的问题对剧情发展毫无用处,过多的信息量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他们可不爱听那些无聊的废话!”
齐斯至此明白,提问是有限度的,必须得和“找出凶手”这一目的直接相关,且……还得考虑过审问题。
等等,轮到他后,他回答的那些真的能过审吗?
齐斯陷入了沉思。
查理看向汉森:“2号先生,该你回答了。”
汉森不情不愿地说:“那是个意外,当时我就想着问他要点钱,好和朋友出去嗨——反正他的钱以后都是要留给我的。结果没想到他不愿意,还不让我和我朋友交往,说不然死后就把钱捐给慈善机构。我实在生气了就推了他一把,哪知道他的头会撞到桌角。”
齐斯问:“‘他’是谁?”
汉森说:“我爸。”
其余几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董希文是为弟报仇,辛西娅是奉命行事,和惠是自卫自保,都情有可原。
汉森却是因为要钱不成,杀了自己的父亲。
在大部分人眼中,对自己的至亲下手都是不可理喻的事。
而在诡异游戏里,这样的人简直明摆着是危险的“屠杀流玩家”。
齐斯面色不改,继续问:“你母亲呢?”
汉森没有第一时间作声,查理催促道:“2号先生,请回答1号先生的问题!”
“我后来也杀了她。”汉森恶狠狠地说,“她回来后看见我爸的尸体,大惊小怪地想要报警,我只能杀了她。”
董希文闻言,目光微凛。
一个弑父杀母的人渣,难免让人厌恶;毫无悔改之情的罪人,留在世上也是祸害。
“1号先生,到你了。”查理说。
“到我了啊。”齐斯回过神来,唇角略微上翘,“在决定杀他的三天前,我拿邻居家的狗练了下手,学会了如何精准地扎破颈动脉。
“那时监控覆盖率还不高,我恰好知道有一处地方绝对不会有监控存在。于是我提前将一些处理尸体需要用到的刀具放在那里,并约他过去。”
齐斯的语调很平静,好像说的不是杀人过程,而是吃饭喝水之类的小事,再寻常不过,每天都会发生。
一时间,玩家们的呼吸都是一滞,看向他的目光比看汉森的还要忌惮。
如果说汉森的行为还在众人的理解范围之内的话,齐斯则完全符合他们平日里对变态杀人狂的想象。
漠视人命,目标明确,有条不紊地执行,且在讲述时完全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言语间的咂摸回味让人疑心他想再杀个人试试。
董希文无声地吐槽一句“类人群猩闪耀时”,率先冲齐斯开口:“不是哥们,你那时候那么点年纪,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为什么要杀他啊?”
齐斯反问:“这个问题重要吗?”
查理说:“1号先生,请如实回答。”
“我想我或许有和你弟弟类似的遭遇,而我活了下来。”齐斯看着董希文,声音平静。
他停顿一息,又看向查理:“查理先生,我有一个小问题。判断谁是凶手,只需要结合杀人手法和死者死法就可以了,杀人动机有考虑的必要吗?”
查理僵硬地点头:“很有必要,对剧情发展很重要!”
果然么?
齐斯若有所悟,如鬣狗一样咧开古怪的笑容:“对了,当时我其实并没有很好的处理尸体的方法,为了不被发现,我只能用小勺子将肉一块块挖了下来。
“那真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它们尝起来真的很难吃。”
………………
【注】《禁闭》是法国作家让-保罗·萨特于1945年创作的戏剧。主要描述了三个死后被投入地狱的罪人——邮政局小职员伊内丝、巴黎贵妇艾丝黛尔、报社编辑加尔森——在地狱密室相遇后,彼此之间设防戒备,相互隐瞒生前劣迹;不仅彼此封闭自己,同时又相互“拷问”他人,每个人无时不在“他人的目光”中存在并受到审视与监督。
第四章 盛大演出(四)《十日谈》
齐斯记得,他曾经是有过一个真正的朋友的。
无所谓利益关系,无所谓得失取舍,仅仅是因为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觉得对方不太讨厌,就混在一起了。
那是在十一年前,有个傻乎乎的小孩恰好和他是同桌,恰好和他一样没有朋友,便自然而然地接近了他,和他分享零食、聊天逗趣、嬉笑打闹。
那时齐斯只有十一岁,虽然已经不是什么正常人了,但至少没干过违法犯罪的事儿。
他不过是安安静静往角落一坐,翻阅一些血腥黑暗的禁书,想象书中角色的惨状,直到苍白的脸上泛起血色,呼吸也变得急促。
“朋友”不能理解他的爱好,却依旧坐到他身边,吃力且惊惶地进行阅读与观看,试图理解他的兴奋和喜悦。
——只是为了拥有朋友,只是为了不再落单。
“齐斯,你为什么总看这些东西啊?”有一次,“朋友”问齐斯。
“我在为我自己挑选死法。”齐斯说。
他捧着一本阐释爱欲和食欲的关系的书,头也不抬:“我一直很好奇,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死后又会去往哪里。”
“朋友”咋舌:“你才十一岁,为什么要考虑这些事啊?”
“因为无聊。”齐斯说,“这个世界就像是被编写好的那样,所有人和事都有固定的行为模式,喜怒哀乐可以被精准地衡量,而我什么都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死后的世界不无聊?”
“我不知道,但那就像是一个盲盒,至少有一定几率是有趣的。”
“朋友”呆愣了半天,忽然开始讲一些不着边际的笑话。
齐斯知道“朋友”是想让他愉快起来,按照约定俗成的道理,他应该识趣、捧场。
于是他合上书籍,安静地听完那些无聊的笑话,露出夸张的假笑,再讲一些更无聊的笑话来应和。
那时,他从来没有告诉“朋友”,他不止一次冒出过杀人的念头。
在童年蒙昧不清的印象中,脑海底部总有一个声音在诱惑他,说缺失的情感可以通过杀戮的刺激催生,苍白的记忆可以用死者的鲜血着色,荒芜的心底应该住着一只疯狂的野兽……
但他告诉那个声音,“朋友”那么循规蹈矩的一个人,要是知道他成了杀人犯,不知会念叨他多久。
如果不出意外,齐斯或许会尝试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并逐渐习惯于这种虚假的平庸,让心底的隐欲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化。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一些闲得没事干的孩子发现了他的古怪之处,顺理成章地玩起了打怪兽的游戏。
“齐斯是邪恶的,我们要打倒他。”孩子们是这样说的。
在他们放话“谁再和齐斯玩,我们就揍谁”后,“朋友”怕了,每次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好像躲避瘟疫或者猛兽。
甚至,在孩子们的号召下,“朋友”也开始向他吐唾沫,扔泥巴。
当“朋友”又一次故意撕毁他的书本时,他空荡荡的情绪宫殿里终于织起了一抹属于人类的情感。
并不强烈,却是一种新奇的、负面的感触,不容拒绝地构成了他对情绪的最初的认知。
为了不被“朋友”用憎恶的眼神看着,他只能让那双属于“朋友”的眼睛永远闭上。
从小,他就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孩子,杀一个同龄人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不过后续的麻烦确实让他反胃。
彼时他的父母还在世,他当然不能将尸体带回去;而留在外面,又有发臭腐烂,被治安局发现的风险。
他没有办法,只能一口口把他那个傻乎乎的“朋友”吃掉,吃得很干净,很撑。
——一点儿也不好吃,他再也不想吃一次了。
……
思维触及到记忆中的灰色地带,掀起阵阵尘霾。
齐斯移动视线,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基本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他说的细节完全和死者的死法相吻合,却没有一个人指认他,只有一种可能——玩家们看到的尸体并不一样。
齐斯看向查理,礼貌地询问:“请问我们可以中场休息一会儿,交流一下关于尸体的细节吗?”
“当然可以!”查理愉快的笑声在面具下闷闷地响起,“看来1号先生已经发现我留下的伏笔了!非常好,非常有戏剧性!”
这话一出,玩家们都顾不得纠结齐斯的血腥自述了。
提示不可谓不明确。
董希文喃喃道:“我看到的尸体是个年轻的男生,身上多处骨折,脑浆流了满脸。”
“不对,我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和惠苍白着一张脸说,“我看到的是个肥胖的男人……”
齐斯笑了,用手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下颌:“你们还记得前置提示吗?‘我们每个人都有罪’,凶手可不一定只有一个。”
“我明白了,我们每个人都是凶手,看到的都是各自杀死的第一个人。”汉森脸上现出狞笑,“你们装得可真好,要不是周可指出来,你们是不是打算把我投成凶手,让我去死?”
众人不承认也不否认,答案十分明确,毋需再议。
查理说过,真相并不重要,只要投出一个人就好了,哪怕投错了会有间接后果,也比自己被投出来处死好。
“我们可以都弃权嘛,又没说必须得投票。”董希文小声嘀咕。
查理听到了,笑呵呵地补充:“如果你们的票数一样,那么所有人都要被处死!我为你们每一个人都设计了富有艺术性的死法,你们每个人都有罪,都值得尝试一下!”
董希文瞪大了眼睛:“可我们都是凶手啊,还能怎么投?每个人投自己,然后一起自裁谢罪吗?”
没有人接茬。
在所有人都是凶手的情况下,投谁都可以,那么最经济的选择势必是选出一个牺牲品,所有人一起将他投出去。
辛西娅沉吟片刻,微笑着说:“既然我们都是凶手,那就不需要考虑真相的问题了。我想等查理问出第三个问题后,我们会知道该选谁的。”
所有人都看向查理。
在众目睽睽下,这个木偶一样的NPC浮夸地颤抖起来,迸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第三个问题,你们的职业和贡献是什么?也许有价值的人可以将功抵过,不用去死哦——说不定呢!”
为生命评定价值,以价值决定生死……又是这套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功利主义。
齐斯没来由地想到《双喜镇》的两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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