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狄娜懵懂无知,却也能透过文字感受到母亲的悲悯和无奈。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常伴一种与旁人格格不入的孤独,因此越来越喜欢以自己的认知描摹和想象母亲的形象,并越来越敬爱这个未曾谋面的女人。
于是,她对基金会说,她长大后也要当一名老师,像母亲那样引导和照顾学生。
基金会的负责人报以冷笑,她不理解却也不在意,并在二十岁那年以老师的身份进入红枫叶寄宿学校。
随着工作的进行,小梅狄娜逐渐发现寄宿学校并不像她想象得那样美好。
虐待和死亡时有发生,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形成了一种默契,她必须戴上冷酷的面具,一旦被发现藏于暗中的善意,很容易会遭到同事的非议和耻笑。
小梅狄娜陷入痛苦之中,就像当年她的母亲面对原住民的尸体。
似乎是上天为了纾解她这种近乎于撕裂的心绪,在机缘巧合下,她得到了一份有关当年那次大瘟疫的资料。
在资料中,她获知了截然不同的真相。
原来母亲最初并没有染病。只是那些染病的孩子们在死亡的恐惧和长久的积怨之下,将含有病菌的信件交给母亲,感染了她。
原来母亲本来是不用死的。只是有一个坏孩子锁上了学校的大门,又放了一把大火,烧毁了学校的旧址。
原来原住民中有一种邪恶的巫术,可以和邪神沟通,那些孩子并不像他们表现得那样无害……
小梅狄娜未经怀疑便选择了相信,没有生出太多愤恨,心中只剩下茫然。
她身上流淌着原住民的血液,可那些孩子确确实实曾经使她失去了母亲。仇恨的齿轮开始转动,却完全不知应该朝向何处。
最终,小梅狄娜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有各种千奇百怪的巫术存在,那么有没有一种巫术,可以重现旧日场景,让她和母亲对话呢?
……
纪念馆二楼,脱落的墙皮下露出狰狞的炭黑色纹路,灼烧的瘢痕如同蜈蚣般在水泥上刻下深深的裂痕。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细小的蘑菇在裂缝中生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像极了尚未孵化的虫卵。
齐斯指了指皲裂的墙面,问在前面带路的导游:“过去的红枫叶寄宿学校毁于大火,是么?”
“曾经有一代是这样的。”导游回过头,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我太祖母在患上失眠症后留守在学校当中,陪伴同样患病的孩子。在6月8日那天,意外发生了,所有房门都被锁住,大火很快吞噬了整所学校,烧死了所有人。”
齐斯怔愣半晌,终于从散乱的记忆中捞出【6月8日】这个时间点对应的词条。
托尔森对失眠症束手无策,为了遏止传染,最后大概率做出了杀死所有病人的决定。
而一场不知从何而起的火灾,是很好的销毁罪证的工具。
常胥抬头看了看缺少易燃物的水泥墙,眉头微蹙:“火是怎么着起来的?燃料是从哪里来的?”
“之前有一批原住民的文献被烧掉了,也许没烧干净吧。”导游叹了口气,环视三人,“在烧完那些文献后,柴油被放在厨房,没来得及带走。可能有一个孩子调皮,点着了火,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
两百年过去了,当年的一切仇恨、血腥、死亡、罪恶都被掩埋,坟土上一座纪念馆拔地而起,将所有冤魂和亡灵寄托于冰冷的数字,以轻飘飘的道歉将所作所为一笔勾销。
时间的流逝,记录的缺失,当事人的逝去,谁又能知道当年真正发生过什么呢?
当然,这些和玩家们无关,完成主线任务的方法已经明确,接下来只需要找到机会付诸实施就可以了。
说梦沉吟片刻,笑着开口:“梅狄娜女士,请问在下可否冒昧问下,我们晚上如果不在寝室里休息,会发生什么吗?”
常识来讲,破坏公物的事儿还是在晚上做比较安全;那时候都要被赶出纪念馆了,似乎也不用再遵守纪念馆的其他规则了。
但不论怎么说,规则上写明白的事儿,还是打探清楚比较妥当。
“晚上啊……”导游眯起眼,用回忆的语气说,“这片土地死过不少人,一到夜间,走廊和枫林里都会飘满冤魂,鬼气森森。只有在寝室里准时入眠,才不会被鬼魂所扰。”
说梦和常胥相视一眼,目光更为笃定。
如果只是鬼魂,而不是什么强制的死亡点,那便可以接受。
都是通关好几个副本的人了,道具充足的情况下,和副本鬼怪打个五五开也不是没可能。
说梦想了想,又问:“梅狄娜女士,在下还有一个小问题——食堂的饭菜必须吃完吗?”
导游无奈地笑笑:“吃完饭菜可以帮助你们更好地体验当年的原住民孩童的生活,但我们并不做强制性要求。”
“那真是太好了,在下还有最后一个小问题……”
齐斯松松垮垮地站在一旁,听着说梦和导游的对话在耳边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并像是抓不住的蝴蝶那样越飘越远。
滚烫的额头将灼人的热度扩散至全身,眼前的景象碎裂成马赛克式的色块,渐渐难以看清全貌。
失眠症不愧为令几代人头痛的不治之症,发作起来确实无解。
齐斯现在很想立刻离开副本,躺到自家床上睡一觉,可惜做不到。
他眯着眼看向常胥和说梦的方向,有气无力道:“我们的主线任务不重合,接下来分头找线索吧。我先去三楼看看。”
说梦表示惊奇:“你确定吗?这地方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危险,但孤身一人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齐斯“嗯”了一声,转身走向楼梯口,拾级而上。
比起鬼怪,他更信不过人类,与其被别人看出他状态不对,不如找个无人的角落自我消化。
三楼相比二楼要清爽不少,虽然依旧落满了灰尘,但没有太多灼烧留下的痕迹和在夹缝中生长的菌蕈。
齐斯用残余的理智帮助自己找到一间还算干净的寝室,走了进去,随便找了个床位躺下。
他将手垫在头颅下方,摸到后脖颈大片粗糙的泥土,昭示病灶的蔓延。
在失眠症的作用下,他纵然疲惫到极致,也依旧无法入睡,甚至生出一种立刻去死、长眠不醒也好的冲动。
他压抑着心底的隐欲,闭上眼睛,强迫意识一寸寸下沉。
……
意识空间中,黢黑的底色上,一颗金色的巨树在无光的虚空中扎根,将所有枝蔓向四面八方伸展,没有起始和终结。
齐斯一身红衣,以虚影的形态靠坐在树下,睁开了眼。
所有不适尽数消失,全身轻盈得近乎于失重,恍若灵魂出窍。
“失忆”和“思维退化”的状态依旧存在,作为这个副本的底层规则,无法违逆。
齐斯暂时调不出背包中的白纸,也记不起自己的计划和布局,索性伸出金色的藤蔓去捞离他最远的一枚叶片。
在藤蔓触碰到叶片的刹那,眼前浮现出一幕景象。
张艺妤抱膝坐在长满蘑菇的小房间中,跼蹐缩缩地蜷成一团。
在感受到齐斯的注视后,她急忙叫道:“大佬你快想想办法啊!我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了,再不离开禁闭室,我就要被饿死了……呜呜呜,我想吃肉……”
齐斯问:“想什么办法?”
张艺妤欲哭无泪:“不谈离开禁闭室,主线任务或者支线任务,我至少要完成一样啊……”
齐斯看着张艺妤面板上【集齐所有原材料,完成任务】的字样,问:“你现在集齐了什么材料?”
张艺妤坐直身子,环视一圈身边:“目前我只找到了毒蘑菇,每次我一睁眼,看一圈周围,眼前就‘布灵布灵’地弹出一堆提示。”
齐斯看到系统界面上弹出的一串【尊敬的女巫小姐,恭喜您找到了仪式的原材料之一“毒蘑菇”】,问:“你确定没有看到关于其他材料的提示吗?”
“没有。”张艺妤疯狂摇头,“我要是看到了其他的,至于这么着急吗?”
“嗯,保持住。”齐斯向后仰靠,从意识空间中摔出。
失眠症的症状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地降临,他翻了个身,远离早已被捂得滚烫的床板,换了还算冰冷的一块地儿趴下。
随后,从道具栏中调出录音机,按下播放键。
诡异的童谣幽幽响起,将“土”“毒蘑菇”“蔬菜”“黄色花骨朵”“黄蝴蝶”等名称不带感情地念过。
齐斯拿出白纸,一一比对。
张艺妤去过不少地方,毒蘑菇、蔬菜、黄花、黄蝴蝶她都看到过,唯一没见过的只有——
第一天,浴室里第一趟洗澡时,那个男玩家在淋浴下化作的泥土。
因为,那些泥土被鬼怪吃得很干净,很干净……
第五十八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十一)“多喝热水”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楼走廊间。
周大同挟着姜君珏,将白刃横在他脖子前面,尽力捏出凶狠的眼神,瞪视周遭玩家:“你们放了陈哥,不然我杀了他!”
此刻围在旁边的玩家或多或少都挂了彩,最凄惨的一个右腿齐根斩断,正抽搐着躺倒在地,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而在周大同面前两步开外,两个听风公会的成员死死地锢着陈立东的双臂,将其压在地上,已然形成对峙之势。
6月2日下午,在找遍整所学校都没找到齐斯的影子后,陈立东意识到自己大概率无法完成梅狄娜女士布置的“抓住47”的支线任务了。
他果断做出了尽快收集配药的材料、完成主线任务的决定。
只要在惩罚落下的时限之内通关副本,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之后,陈立东联合周大同偷袭了一个落单的玩家,将他赶进浴室杀死,获得了一份泥土。
两人又悄悄从几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上各取了点黄花和黄蝴蝶,并摘下了菲利德的后背上的毒蘑菇,凑齐了配置两份解药所需的材料。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陈立东想得很简单,既然姜君珏不愿意做脏活,那就他来做。自己先拿自己试了药,接下来把人一杀,药一配,不怕姜君珏再婆婆妈妈地拿乔。
而过程中姜君珏流露出的无知无觉的默许态度,也在无形中向他提供了一种鼓励,两人在某个方面似乎心照不宣。
6月3日上午,二楼存放资料的小房间起了一场大火,烧光了所有写有记录的皮草。
混乱中,陈立东没想到的是,姜君珏毫无预兆地发难了。
“陈立东,我怀疑你是屠杀流玩家,且属于昔拉公会。”姜君珏指出他杀人的事实后,沉声下了判断,“你为了完成主线任务,不惜杀死任何人。现在还只是一个,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们都杀了?”
此话一出,如同摔杯为号,其余玩家有的退远开去,也有的取出武器,向陈立东和周大同逼近。
陈立东看明白了,冷笑一声:“行!”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抽出白刃,一刀桶向离他最近的那个玩家的腹部。
那玩家下意识一躲,刀势不减,正落在他的腿根,如同竖切豆腐,将整根大腿硬生生削了下来。
鲜血飞溅上最近几人的脸,哀嚎声刹那间冲上天花板,陈立东抽刀而出,扭转手腕,又去划另一个玩家的脖子。
那玩家慌忙间一矮身,刀刃砸上鼻梁,好险削掉半张脸。
刀是好刀,人也练过。陈立东一下下举刀就捅,快准狠,刀刀朝向要害。
这会儿所有人都回过神来,各自抄起家伙边护住关键,往陈立东和周大同身上招呼。
有人一脚踩在率先倒下的那个玩家的肚子上,两人摔成一团,又在混乱中挨了好几脚,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
没人顾得牢他们。陈立东一面挥舞白刃,一面将背包横在身前格挡,然而胳膊上还是挨了好几下,肉沫子飞到眼睛里,登时将眼角染得通红。
听风的人虽然身板单薄,没有武术基础,但胜在道具储备丰富。各种稀奇古怪的招式层出不穷,胡乱地往陈立东身上丢,很快占据了上风。
另一边,两个白领模样的小年轻围住了周大同,大概是想挑软柿子捏。然而和陈立东那边的情形完全不同,他们平日里缺乏锻炼,遇上干惯体力活的周大同,半天也讨不了好。
周大同手中没有武器,只能捏着碗大的拳头一拳拳砸下去,整个人都被突发情况搞得懵圈,却也知道这战不能输。
余光瞥见在远处作壁上观的姜君珏,他有了想法,一边和身前两人周旋,一边将战圈向那处逼去,不多时便和姜君珏只隔两步之遥。
就是现在!周大同用左边肩膀撞开一个人,右手拎起另一个人的领子,砸向姜君珏,趁后者闪身躲避之际,他整个人扑了上去。
局势一瞬间发生了变化,陈立东看准时机,将手中的白刃脱手扔向周大同,下一秒,便被两名听风成员一左一右地箍住。
周大同接过白刃,一翻手腕架住姜君珏的脖子,环视众人:“你们放了陈哥,不然我杀了他!”
杀红了眼的玩家们不得不停下动作,大口穿着粗气,目光一时间都集中在他脸上。
寂静中,姜君珏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问:“值得吗?”
“他那样利用你,你还为他卖命,不惜得罪我们听风公会……你可知道,以你俩的实力,暴露了屠杀流玩家的身份,哪怕离开这个副本,也注定活不长……”
“操你妈!”陈立东吐了口血沫子,冷声嗤笑,“我们活不活得长关你屁事?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你这个王八蛋手上!”
姜君珏好像没听见,眯缝着一双睡眼,自顾自说了下去:“周大同,副本刚开始那会儿,陈立东拉你一起走进那条走廊,这样出了事儿,你好给他垫背。”
“后来,他自个儿往外面去探索,让你跟着我们向他传递信息,这样他好拿到更高的表现分,被看出来组队的风险则是你在承担。”
“现在也是,他自己触发了支线任务,急着通关副本,这关你什么事呢?你又没有时间限制,他却还要拖你下水,让你一起承担杀人的罪责,瞅着就是不怀好意呐……”
“你放屁!”陈立东打断他,“说到组队,你当我看不出来你也是组队进来的?杀人有什么?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正式玩家有几个没杀过人?这主线任务明摆着就是教我们杀人,我帮你下手,你得了便宜还装起圣母来了!”
姜君珏并不搭理他,只侧头看向周大同:“小兄弟,本人言尽于此。你这位陈哥并非善类,一旦发生利益冲突,他迟早得对你下手。”
陈立东算是看出来了,姜君珏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他辩经,说的所有话目的都很明确,只是想离间他和周大同,好借机摆脱周大同的挟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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