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310章

  “三家庆花火,车驾行过东南街,深埋山洞前……”

  一抔抔泥土被浇在尸体上,诡异的祭歌在天地间盘旋,一切似乎都变得凝寂而肃穆了,却有一抹鲜红在幽绿色的林间流动,忽的飞身而来,扑入土坑。

  那是一只穿红色和服的兔子,双目猩红,面目狰狞,生长着尖利的牙齿。

  黑影们高声地尖叫着,抓起地上的土块和石子去击打兔子的头颅。那兔子只是静静地平躺下去,取代土坑中的少年躺在那里,被泥土一层层地掩埋。

  齐斯的脑海中闪过“替罪羊”一词。

  传说邪神为了考验信徒的忠诚,便令其杀死亲子作为祭祀的牺牲;先知告诉信徒可以用羔羊替代,信徒便杀死羔羊用于祭祀。

  在希望中学这场兔神祭中,总要有人牺牲的,因为个体的力量难以对抗群体的暴行,人类的欲望和贪婪自有永有。

  牺牲的是谁并不重要,不同的选择延伸出不同的世界线,最后交汇至同一个结局。

  陆鸣本该最早死去,或者说陆鸣才是孩子们原本打算献祭的对象。

  玲子却意外撞破了此事,并阴差阳错地代替他成为祭坛上的牲醴。

  最初选定的该作为牺牲的兔子活了下来,另一只和他互舔伤痕的兔子因他而死,原本温顺懦弱的兔子终于学会了愤怒,并誓要为死去的兔子向世人复仇。

  他的力量太过薄弱了,于是他用自己的生命向神祈祷;常人以为那份揭露希望中学阴私的报道便是他所求的全部,殊不知真正的报复是静默而可怖的。

  他将整座希望中学化作了鬼域,所有学生和老师都是为期七日的舞台上的人偶,无休无止地演绎荒诞的滑稽剧,直到女孩复活……

  “陆鸣,你还好吧?”李芳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越来越明晰,“老师本来不该让你知道这件事的,但是你和玲子都是从福利院出来的孩子,关系又那么亲近……

  “老师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千万要好好学习,考出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如果可以,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山林的景象如同碎裂的拼图般一块块消失,被灯光惨白的办公室取代。李芳坐在办公桌后,注视着齐斯的脸,神色担忧。

  齐斯将手中的死亡报告递还给李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李老师,如果我没能离开,留在希望中学,会发生什么?”

  “你也会死的……他们会杀死你的……”李芳的眼中流出血泪,嘴唇不停地翕动,满溢出粘稠的血水。

  几根白色的丝线骤然出现在她的唇间,将上下两瓣嘴唇缝合在一起,每一次张开都裸露出淡粉色的线头:“陆鸣,小心他们……他们都疯了……”

  提醒的话语似乎触动了什么,身遭的气温以可感的速度降低,体表侵入刺骨的寒凉。

  齐斯一步步退出办公室,顺手将门关上,走廊间的光线不知何时昏暗了下去,长条状的顶灯接触不良似的疯狂闪烁,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一明一灭。

  学生们靠着楼层边缘的铁栏杆站定,苍白的脸上眼珠漆黑得像是画上去的一样,嘴唇枯槁而干瘪,露出后面细密的牙齿。

  他们死死地盯着齐斯看,目光追随着齐斯的脚步而动,像装了发条的机械人偶般僵硬,满怀的恶意和幻觉中围着土坑的黑影重叠。

  齐斯快步走过初三(6)班的教室,令人不安的红光从窗户里透出,与之相伴的是浓郁的血腥气,密密麻麻的血色掌印填满窗户,新鲜的血液如线流下,在窗台上淤积。

  扭曲的人影在教室里相互撕咬,一片片皮肉被撕扯下来,内脏和血管从窗框上垂落。哭泣和哀嚎间跳跃着癫狂的笑声:“杀了你们所有人,我就是第一名了!”

  新割下的头颅被安放在桌椅上,好像获得了胜利似的露出欢欣喜悦的笑容。断臂残肢铺满桌椅间的地面,堆不下的那些涌出门缝,如有生命般向齐斯蠕动。

  手臂连着的掌心上生长着一张张嘴巴,发出阵阵劝诱:“陆鸣,来杀了我们吧……杀了我们,你就能考出好排名了……”

  齐斯看了眼道具栏中被封禁的咒诅灵摆,和早已失联多时的海神权杖,打消了进教室转一圈看看情况的念头。

  他默默取出录音笔,按下开关。

  【四……二……九……七……三……六】

  属于少年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地吐出一个个数字,断臂残肢们成功失去目标,在地面上茫然地四处乱爬,摸到走廊间学生的脚跟后,发疯地撕打起来。

  副本世界无疑陷入了混乱,好像一场颠倒无逻辑的噩梦,聚敛了各种学生时代恐惧和厌恶的东西,并以夸张而离奇的形式呈现。

  齐斯低垂着目光,继续沿着走廊向另一侧的楼梯口前行。

  初三(7)班的教室中,学生们静止不动地枯坐,体表无一例外泛着如幽灵般惨白的大理石色泽,分明是涂抹了一层厚厚的石膏。

  凝固的膏体将他们与座椅紧密地固定,他们挺直腰背,埋头握笔,姿势标准得毫无区别,如同大型艺术展中的雕塑群落。

  在齐斯路过时,他们似有所感,微微偏移头颅看向窗外,没有找到目标,又缓缓转回原位。

  手中的录音笔变得温热,电量在飞速流失,只剩下两格。

  齐斯开始奔跑,脚底的地面从边缘开始渗漉血水,起先只铺了薄薄一层血膜,短短几秒间便没到鞋跟,每一步都踏出一个凹陷的脚印,溅起点点血珠。

  初三(8)班,学生们的面皮被撕了下来,裸露出后面绵软的血肉。无数张脸被贴在黑板上和窗户上,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注视前方的人影。

  像干尸般扁平的教导主任直手直脚地从走廊尽头而来,廊道间的学生们一哄而散,钻入各自的教室,最末几个的躯体轰然炸开,零落的血泥融入脚下的血河。

  齐斯握着录音笔,与教导主任擦肩而过。

  初三(9)班和初三(10)班的学生汇聚在一起,高声谈论恐怖的传说。

  “你们知道吗?希望中学建在一片被诅咒的土地上,传说曾有邪神在百年前的一场花火大会上降下神罚,杀死所有供奉祂的人,并诅咒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后人……”

  “我听说那位邪神就被封印在操场旁边的湖底下,引诱过往的孩子溺水而死。每到后半夜,湖边都会传来哭声,靠近后就可以看到湖底出没的鬼影呢!”

  “听起来好有意思!我们让陆鸣在后半夜去湖边,拍几张照片给我们看看吧!他这样的人,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他难过的!”

  “谁要玩竹笼眼?我们让陆鸣扮鬼吧,他抓不到我们的,他要一直当我们当中的鬼!”

  黑羊效应,当群体中的某几个人开始欺凌一个弱者时,其他人会出于从众心理,或坐视不管,或加入欺凌者的行列。

  陆鸣就是这样一头黑羊。

  他在希望中学过得并不愉快,同学的孤立、成绩的压力、突然间严苛起来的校规……无一不令他痛苦。

  幸而玲子出现了,和他拥有同样的遭遇,却那样乐观明朗,取代他成为风口浪尖的恶意所指,从漩涡中拯救了他……

  手中的录音笔释放灼人的温度,齐斯低头看去,只剩下一格半的电了,短短几分钟之间电流的消耗量,竟然比之前几个小时还要快上许多。

  腐臭和湿润的腥气从教室里散发出来,聚集着的那些学生已然是尸体,却被涂脂抹粉地伪装成活人,上演模拟过去情景的偶戏。

  “你们听说了吗?湖底下的那位邪神是可以满足愿望的兔神,祂被囚困在那里,只需要向祂献祭一条人命,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我也听说了,所有溺水而死的孩子,都是被校方悄悄献祭给兔神了呢,所以我们学校每年才能考得那么好。”

  “可是半年前就没有人再溺水而死了,献祭被停下了,兔神不会实现学校的愿望了,我们才不得不努力学习……”

  “据说是因为有人来调查,他们才不得不停止献祭。那我们私下里偷偷献祭吧,肯定就不会有事了!”

  “陆鸣和玲子,两个最不受欢迎的孩子,让他们中的一个献祭掉另外一个,换我们所有人实现愿望吧!”

  更加完整的真相在眼前铺展,齐斯若有所感,抬眼隔着整间教室望向窗户,一只穿红色衣服的兔子悬在窗玻璃外,遥遥和他对视。

  他弯了下唇角算作招呼,转身钻入楼梯口,在浓郁的黑暗中拾级而下。

  每一层楼都混乱不堪,粘腻的血水漫无目的地四处流溢,在一级级楼梯边缘挂下淅淅沥沥的水帘。

  齐斯一路下到一楼,录音笔渐渐冷却,电量停留在一格的位置。

  弥漫的雾气中,路灯的光线在折射间扩散,呈现水光的潋滟。鬼影在水汽中肆意飘飞,不曾在不速之客身前停留。

  湿漉漉的寂静中,他停住脚步,神情似笑非笑:“你在期待什么呢?

  “让我经历你所经历的一切,对你的痛苦和愤怒感同身受;还是用恐怖的鬼怪和死亡的风险来威胁我,让我为你所用?”

  冷风吹动着白雾,没有人声作答,只有鬼怪的呼啸。被风携来的秋叶簌簌而落,如血如肉。

  齐斯收敛笑容,眼帘低垂,喟然叹息:“奢望无关者的同情是为懦弱,色厉内荏的恐吓更是愚蠢,既没有自私自利的勇气,又没有承担责任的觉悟,竟然还奢求十全十美的结局……

  “孤独痛苦时曾向玲子寻求慰藉,身临绝境后又向兔神祈祷救赎,只可惜从没有人和神能真正拯救一无是处的你。而现在,你身无长物,就连性命也交了出去——”

  青年说着理解的话语,语调却分外戏谑,垂下的眼中游动的猩红如丝如缕,恍若有邪神在此间寄居。

  他掀起眼皮,如神明般怜悯而宽纵地询问雾中人形的轮廓:

  “陆鸣,你打算以什么为祭品,如何向我祈求帮助呢?”

第九十一章 小心兔子(十八)邪神的劝诱

  七年前,齐斯十五岁,和陆鸣一样在读初三。

  那时他尚未转学到乡下的初中,而在江城的一所私立中学就读,是人群中最不受欢迎的孩子,也是团体中被孤立的“黑羊”。

  作为世界意志对不速之客的排异反应,恶意和排斥如拼图般凑成他记忆的全部,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不减反增。

  他好像流窜入城市的老鼠,或是突然出现在温室里的飞虫,人们厌恶他的存在,却不可避免地对他投以过多的关注。

  他们一面表示对他的不屑,一面又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以便加以嘲笑。熟悉的环境有利于挖掘他人的过去,更何况事件太过著名,相关者又不加掩饰。

  齐斯的种种事迹在学生之间流传,很快全校的大部分学生都知道了,那个离群索居、阴郁孤僻的少年是个与众不同的怪物。

  不仅经常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爱好阅读血腥黑暗的书籍,还身负灾殃的诅咒,克死过一个曾经的“朋友”。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怀有猎奇心理,听说了自以为新奇的传闻,便交头接耳地口口相传,还有胆大的凑到齐斯身边,故意大着嗓门高谈阔论。

  “大家都离齐斯远点,他就是个灾星,所有跟他走得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吗?他小学时的那个好朋友死得可惨呢!”

  “谁不知道啊?事情闹得可大呢!失踪了足足一周才找到,皮肉全没了,只剩下一些碎骨头,就像是被怪物吃掉了一样……”

  “我看过现场的照片,可凄惨了!撒上鲁米诺试剂后,地上蓝莹莹的一圈都是血,和邪教的祭坛似的,真够诡异的!”

  少年们越说越是详细,仿佛自己亲临过现场,看到过全貌。

  在他人面前描述其好友的惨死,无疑是一种恶劣的残忍,势要激起对方的恐惧和悲伤才肯罢休。

  亲手杀死并吃掉“朋友”的齐斯只安安静静地坐着,垂眼翻看手中的书籍,随手在旁边的黑色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同龄人施加的敌意,陌生人流露的厌恶,压过所有善意、温柔和爱,构成他最早的对情绪的认知,比雨后潮湿的地面、刮风后满地的落叶还要寻常。

  他无法理解普世价值观中的道德,也无法将人类群体特有的同理心付诸实践,就像羊这类动物,能够安然地将同伴丢给天敌,并在其尸体旁边无知无觉地吃草。

  但齐斯偏偏不是羊,他更像一面只会照出黑白灰三色的不完整的镜子,近乎于本能地反射所有遭受的罪恶和伤害。

  “高中部的陆离成天和齐斯走那么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霉,看样子也会不得好死吧?”有人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着,冲齐斯挤眉弄眼。

  另一人则捏出诉说秘密的神情:“你们说,那个死去的孩子会不会就是齐斯杀的?他成天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籍,长大后一定会是罪犯吧?”

  齐斯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名字和闪现的灵感,合上手中的书,平静地抬眼注视说话的人,问:“你不怕死吗?”

  那时候的他对人类这一物种的行为模式尚未完全掌握,因此对某些难以理解的言行怀有一定的好奇,不吝于虚心求问。

  对方却只当他在挑衅,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掼到墙壁上,嘴里骂骂咧咧:“装什么装?吓唬谁呢?搞得谁怕你似的!”

  齐斯被推搡得有些难受,微微蹙了蹙眉,却也在思维殿堂中补全了那缺失的一块对人心的判断。

  他嗅到了恐惧,和装模作样的色厉内荏,便轻轻地将那人的手拂开,露出一口白牙,笑得鬼气森森。

  这场摩擦很快被传了开去,成为新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初三的学生面临分流的压力,人生的岔路口和未来的不确定性使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需要发泄,需要一个靶子作为团结集体的工具,好像只要所有人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他们就都不会失群。

  学生们翻来覆去地嘲弄齐斯,往他的座位上扔垃圾,用刻刀划坏他的桌椅和文具,路上故作不经意地撞到他,有一次甚至将他推下楼梯。

  身体在下坠,耳畔划过破碎的风声,一道红色西装长裤的身影悬在天花板上俯瞰,时空有一瞬间的凝滞。

  那人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问:“如果我说我能解决你遇到的所有问题,你会愿意向我祈祷吗?”

  齐斯和那人对视,看到猩红的眼中生长树木藤蔓的虚影。

  “你是谁?”他问。

  “我就是你。”那人将食指放到唇间,微笑着回答,“另一个我,当你感到痛苦时,我便出来找你了。”

  齐斯的后背坠在地面,脊柱和皮肉被撞得生痛,他听到了近处人们高昂的尖叫,远处学生们搞不清楚情况的询问声,还有始作俑者不怀好意的嬉笑。

  校服蓝白色的色块和人群乌黑的头颅在眼前攒动,漫成冷色调的茫茫海洋,他的脑海中闪回的却是即将发生的血腥画面,鲜明艳丽的死亡场景在眼前闪回,连呼吸到的空气都变得温暖。

  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或者说那些人具体的细节不曾在他的记忆中停留。

  屠宰者不会刻意记住羔羊的形象,他那时没有告诉任何大人他在学校的遭遇,便是在策划一场天衣无缝的、不会引发麻烦的复仇。

  “我并不觉得痛苦,也不想向你祈祷。”齐斯仰面看天,冷静地做出判断,“你以这样的形象和话术出现在这里,我很容易联想到传说中诱人堕落的邪神,进而不得不更谨慎一点。”

  红衣人笑得十分愉悦:“这并没有错误,既然我还姑且活在这个世界上,便说明你不需要向任何神明祈祷。

  “不过我相信,等我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会需要我的帮助。”

  他的身形碎裂成镜子碎片般的锐利色块,消失在一众冰冷的色调中。

  齐斯从小与鬼怪为伍,那场梦魇幻觉般的照面不曾在他心底留下太深的刻痕。

  彼时他正为人生第一场盛大演出揭幕,就像即将冲毁蚂蚁穴的顽童、推倒沙滩上城堡的孩子,满心皆是即将发生的震撼的毁灭,再盛装不下他物。

  先是一个女生因为升学压力太大,在天台上醉酒后失足坠楼;再是几个男生逃课下河游泳,被突然故障的水闸卷进排水口。

  最后,上百人因为食物中毒倒下,治安局紧急介入,只查出是供货商因为商业竞争,往对手的原料里下老鼠药。

  十五岁的齐斯虽然经历尚浅,还有很多不懂,却已经能够做到不着痕迹地牵动人心。

  年龄也成了很好的掩护,没有人能想到如此多的恶性事件会和一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少年扯上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