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好饿……”有谁在呢喃。
“一起吃……我们一起吃……”幢幢黑影飞逝,黏液凝成纤长的手臂伸向齐斯,有如信徒祈求神明的恩赐。
齐斯维持着近乎于冷漠的冷静,无声地环顾四周,碎片化的画面和场景在眼前闪回,如同照片剪影。
——遮蔽阳光的顶棚,糊上窗户的主屋,蜷缩在床上的肉瘤……
——村民们只在晚上出没……
一条条线索有序排列,齐斯注意到,主屋朝南的方向有一扇巨大的窗户,被纸糊得密不透风,但只要从中间用力,便可以很轻易地破开。
而南面,是朝阳的。
黏液化作的手绞紧青年的双腿,筋肉纽结,血管粘合,好像要令骨骼碎裂,皮肤窒息,直到融为一体。
齐斯向后仰身,反手夺过杨运东手中的朴刀,腰腹和手臂化作弓弦,漆黑的长刀劈向肉瘤背后的窗棂。
黑影拉开纤长光滑的飘带,“啪”的一声炸开巨响,“哗啦啦”的玻璃碎裂声从窗户的破洞处传来。
苍白的阳光兜头浇下,虽然如经过雾霾过滤般苍白衰微,但终究意味着一线光明。
原本阴暗森冷的主屋被照亮,毫无暖意的阳光公平公正地照射到屋里的每一处,晦暗的、光洁的、驳杂的、纯净的,尽数沐浴在软绵绵的日光之下。
一声刺耳的尖叫高昂地响起,尾音又以人耳可感的速度变轻变弱,最后化作无力的呻吟。
肉瘤状的村长像是被抽尽了空气的皮球般瘫软下来,肉色的体表快速变得透明,半融化的脸狰狞地扭曲出各种表情,似愤怒,似恐惧。
村长的嘴巴几乎和身体相互交融,却还是兢兢业业地一张一合,喃喃念叨着什么。
齐斯凑过去,状似耐心地侧耳细听,只听到一个短句:“神诅咒我们……”
他还要再多听一会儿遗言,村长的肉瘤却已经融化成一滩半透明的流体,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背光处则呈现白色凝胶的状貌,像极了昨天晚上苏婆端出来的那盆神肉。
齐斯好似想到了什么新颖的笑话,唇角不可遏制地上扬。
他上前一步,从朝南的窗户上抽出卡住的朴刀,顺手在村长化作的凝胶上划了一下。
金色的液体从豁口处流溢,弥散鲜甜的肉香,颤抖着发出时隐时现的哀鸣。
至此可以确定,村长完全变成了玩家们所需要的神肉,无公害、无污染、可食用。
齐斯噙着笑,拎着朴刀折回主屋门口,看到依旧瘫软在地的杨运东。
在阳光照进宅院的那一刻,肉瘤和黏液对思维造成的迷乱便戛然而止,玩家们的神志开始缓慢地恢复,但想完全恢复行动能力,恐怕还需要多歇息一阵子。
偌大的宅院,能站直的只有齐斯一人。
也就是说,他现在对这些玩家生杀予夺。
齐斯垂眼看向右手的朴刀,左手搭在腿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他煞有介事地思考起来。
只要把眼前这些人都杀了,毫无疑问能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顺利通关。
但这建立在所有人都没有底牌的基础上,且相当于直接放弃了副本完成度和世界观。
毕竟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后,很多蕴含着线索的死亡点也都不会触发了。
诡异游戏会引导玩家糊里糊涂地打出NE结局,然后草草将人打发出去。
副本还有四天才结束,有不少机制需要拿人命去验证,全杀死在这里,未免太浪费了。
更何况,第三次进副本的老玩家,实力想来不会太弱,万一逼得他们拼死一搏,得不偿失。
思考好所有细节只花了一秒,齐斯半阖着眼遮去眼底酝酿的恶意,随手将朴刀扔回杨运东身边。
阳光下,他一扫先前的阴郁,笑容明朗:“多谢杨哥借刀,刀很好用。”
杨运东接住朴刀,沉沉吐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青年了,明明没什么道德,却一副无辜无害的样子,真诚得不像在伪装;方才明明有恶意生出,却不知为何放弃,就像闹着玩一样……
齐斯看出了杨运东的忌惮,只不在意地噙着笑,继续埋头研究村长变成的那一摊神肉。
杨运东作为九州的人,定不可能主动对无辜者动手,哪怕对方表现得再离经叛道。
他事实上救了人,目前还没在副本里杀死过人,现实里杀人也没留下证据,怎么不能算是无辜者?
而且,不是有句话叫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做恶人可比做好人要轻松多了。
齐斯一边盘算着,一边伸出手指戳弄神肉,看着那团凝胶状的物体怕痒般颤抖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杨运东抬眼注视黑发青年的侧脸,后者的唇角缓缓绽开真挚的笑容,透着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天真。
他暗暗心惊,沉默良久,却是认真地说:“多谢你救了我们。”
第四十三章 食肉(十五)槐树
又过了整整半个小时,瘫倒的玩家们才陆续恢复过来,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
干瘦男人左手臂上的伤不再流血,人也从晕血的状态中脱离。
他将一旁的周依琳扶了起来,解下后者蒙在头上的外套。
周依琳看到眼前的一派惨状,本就通红的眼眶一下子变得更红:“呜呜呜……我就该留在苏婆家,不该过来的……”
赵峰龇牙咧嘴地冷笑:“你不过来,等我们冒了风险,把神肉给你带回去?想的咋这么美呢?”
此时站在庭院中的,只剩下八个人了。
艾伦的头颅搁浅在黏液里,薄薄一层面部像是漂浮的油脂。
在阳光照进来的刹那,他活着的特性同肉瘤一起消失,只剩下一堆腥臭粘腻的死肉,像是被抽去水分似的风干。
他没有遗言,没有呻吟,甚至也没有流露出什么不甘的表情,只瞪着眼望向头顶,灰蓝色的眼眸被日光照得发白,放大的瞳孔结满苍蝇羽翼般的阴翳。
杨运东无声地走过去,弯下腰,布满粗砺的手覆盖在尸体年轻的脸上,轻轻将干瘪褶皱的眼皮合上。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侧头看向靠在门边的纹身女:“尹丽娜,你还好吧?”
“尹丽娜”是纹身女的名字,她只在最开头的自我介绍里随意地提了一嘴,竟然也被杨运东记住了。
纹身女刚才同样没忍住吃了几口黏液,此刻右半张脸呈现半流体的状态,正往下滴落肉色的黏液。
察觉到杨运东的目光,她抬手捂住自己右脸的异状,浮夸地嚷嚷:“没事儿,一点儿小伤,出副本就好了,没那么矫情!”
确实,副本里的伤不会带到现实。但她真的能撑到离开副本吗?
齐斯看到,纹身女脸上的异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这会儿半边脖子也开始往下流淌黏液,整个人像是融化了的蜡烛,淅淅沥沥地淌着烛泪。
他做出关切的样子,斟酌着说:“从村长的话可以推测,吃了神肉就会沾染上罪业,而吃下那些黏液则会提前遭到报应。
“他又说去祠堂祭拜可以赎罪,当时的神情不似作伪。看来我们需要改一下行程了。”
“行,我们等下兵分两路。”杨运东颔首。
他脱下大衣,转身走进主屋,将床上那滩和神肉别无二致的白色凝胶包裹进去,打了个结,扔给张立财。
“我和朱玲带着尹丽娜去祠堂,赵峰、常胥、张立财、周依琳、陆克良去村史馆,晚饭前在苏婆家汇合。如果我们没回来,就不用来找了。”
这是很明智的安排。
分头行动是理论上的最佳方案,不然再遇到一次村长家的情况,大概率会全军覆没。
祠堂作为涉及副本赎罪机制的重要地点,并且存在和苏婆遭遇的概率,势必危机重重,由两个第三次进副本的老玩家带头探索最为合适。
如果这两个老玩家都折进去了,也正好向其他玩家传递一个信息:别打祠堂的主意了,洗洗睡吧,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脸了。
反正神肉储量已经充足,余下几天,玩家们完全可以龟缩在苏婆的宅院中混吃等死。
嗯,真正意义上的等死。
朱玲流露出迟疑的神色,为难地摇了摇头:“杨哥,我看我们还是一起去祠堂看看吧。大家都触碰到了黏液,谁知道会不会有事,防患于未然,先都去祠堂拜一拜才放心。”
囚徒困境中,谁也做不到完全信任对方,不在背后搞小动作,不隐瞒关键线索。
既如此,只能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式,即同进同退。
所有人都在一处,考虑到保底死亡人数机制,对于老玩家来说或许还更安全些。
齐斯适时冲赵峰使了个眼色,后者忙应和道:“村史馆有什么好去的?无非是补充一下世界观。我肯定要去祠堂,先活下来再想别的事。”
齐斯垂眼笑道:“赵峰说的有道理,我也建议所有人一起行动,这样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不是吗?”
杨运东沉吟片刻,点了头:“行,我们一起去祠堂。”
周依琳怯生生地做了个举手的动作:“我……我也要一起吗?”
众人异口同声:“当然!”
这次依旧由杨运东领头,八名玩家沿着地图指示的方向,往祠堂走去。
浅浅的脚印铭刻在村内的泥路上,落下斑斑点点的印漆般的血。
太阳已经西斜,白茫茫的天空下,两旁的民房破败不堪,越往前走,便越是衰败老旧。
杂草淹没颓圮的泥墙,泥中散落着细碎的砖瓦。袅袅的白雾在道路间织起网罗,触到草叶后凝成晶莹的露。
“我们快点走,等雾浓了,就过不去了。”杨运东沉声说着,加快了脚步。
其余人也都快步跟上,包括半边脸化作粘液的纹身女和哭哭啼啼的周依琳。有几个人更是小跑起来,凑到杨运东身边,形影不离。
前头的杂草越来越高,淹没玩家的半截身体,杨运东举着朴刀大开大合地劈砍,草木“刷刷”地摧折,倒伏出一条可容三人并排而行的小路。
天色越来越暗,好像被加速了时间,不知走了多久,一株高大参天的槐树映入眼帘,枝叶繁茂,虬根盘桓。
齐斯轻声道:“祠堂外,槐树旁,支起大锅煮肉尝。槐树有了,祠堂应该就在这一带了。”
“万一村里不止一棵槐树呢?”张立财左顾右盼,“我眼睛都瞪老大了,咋就没看到祠堂的影子呢?”
身遭的雾已经很大了,如有实质的乳白色涂满大部分的视野,相隔几步外的玩家被模糊成浅色的轮廓,更远的人和事物就完全看不到了。
白茫茫一片的底色上,漆黑的槐树像一道裂口般鲜明地镶嵌在画面中央,好像是此间天地唯一的事物,除此之外便是无边的虚无。
“所有人都拉住前面人的手,不要走散了!”杨运东朗声道,“根据童谣的线索,祠堂一定就在附近,我们一点点找过去!”
齐斯早便蹭到了杨运东身边,赵峰则一直紧跟着他这位“昔拉公会正式成员”。这会儿,齐斯直接拉起他们两人的手。
他相信,杨运东作为九州公会的预备役,必然不会对他不管不顾;而为了加入昔拉公会,赵峰也会拼尽全力保护他的。
只是不知道,当他得知一切都是骗他的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赵峰,我武力值不高,比较脆皮,等会儿如果出了事,恐怕还要多麻烦你了。”齐斯真心实意地笑着,看在赵峰眼中赫然是鼓励和考校的意味。
赵峰心知大公会大多需要投名状,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光有狠劲还不够,得表现出与之相配的实力来。
他立刻举起缠着十字架的左手,表忠心道:“常哥,小问题!要不是规则不让,这破地方的鬼来一个我杀一个!”
玩家们听在耳中,只觉得齐斯捉摸不透,明明看上去平平无奇,却为何能让赵峰这种谁都不服的角色对他言听计从的?
有几个玩家则默默将齐斯从“试错工具人”的预备选项中移出。
“常胥”和赵峰的关系看起来不一般啊,要是谁动手害死了他,天知道赵峰会不会忽然发疯,带几个人下去给他陪葬。
众人手牵着手排成一队,从槐树开始,一步步往前方行进。
不知是不是错觉,分明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一抬头却依旧能看到那棵大槐树镶嵌在视野中,不远不近。
风吹了起来,槐树的叶子哗哗作响,笛声和铃声在空中盘旋回荡,远处飘来了肉香。
“啊!谁……谁摸了我的手?”周依琳叫了起来,声音中夹着可感的恐惧。
站在她旁边的张立财连忙摇头:“大妹子,我好好拉着你的手呢,大家伙儿都这样拉的……而且我还背着这么大一包神肉呢,可没心情乱摸。”
“不……不是你……”周依琳颤抖起来,“那只手很凉,很细,像是骨头一样……”
张立财慌了:“你……你别吓唬我啊,我胆子小,真要尿裤子的……”
两人扯皮的当口,最前头的杨运东拖着朴刀,牵着队伍的前端折了回来,皱着眉看向一处:“有人。”
齐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雾中走出一个穿素白色尸衣的少女。
少女面色苍白,被剜去的双眼流出血泪,斑驳了清秀的面庞,衣衫下的手臂惨白而纤长,俨然是被剔干净皮肉的手骨。
她咧开嘴,冲玩家们空洞洞地笑着:“今天是蜡祭日,祭祀就要开始啦,我们去参加祭礼吧。”
不待玩家们回答,她便转身跑开了。
浓雾以她的脚步为界涤荡消散,黑天之下,槐树旁支起了铜制的大锅,汤水沸腾,烟火弥漫。
漆黑的人影在锅边围了一圈,火焰跳跃,空气涌动着摇曳的波光,连带着人的形影也抖动起来。
少女不见了,滚滚的浓汤中飘来一张浮肿而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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