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确的论据通向错误的结论,九真一假的立论是最容易迷惑人的话术。
偷换概念,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贬低对方的人格,这些套路齐斯玩得很熟。
他含讽带刺地轻笑:“六年前也是这样,就因为我父母双亡,亲戚也都接连死去,我成了遗产的最大受益者,你们就都认为是我下的杀手……明明没有切实证据,明明结论荒诞可笑。”
远处的钟楼钟声轰鸣,八下钟响前后勾连,激荡的声浪模糊了话音,使其听起来如倒放的摇滚乐般颠乱。
齐斯抬手捂住脸,手掌恰好遮住下半张脸的巨大笑容:“所以,我最讨厌的就是有罪推定,第二讨厌的是带着假想的答案去套问题过程的蠢货。”
‘他是治安局关注很久的老熟人了,身世比大多数调查员都要干净,盯了他六年,愣是没发现他违法的任何证据。’
常胥想起穆东旭和自己说的话,微敛眉宇。
任何一个人平白被人怀疑,都不会好受,更何况还是被莫名其妙地监视了六年……
他明明应该知道这一点的,当年他在孤儿院中,被当做怪物监管和排斥,他至今都记得那种感觉,令人很不舒服。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该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将他人当做罪犯看待……
齐斯看着明显陷入自我怀疑之中的常胥,相信经过这一遭话术,过去的事算是翻篇了。
他深谙循序渐进、点到为止的道理,抿着唇不再多言,快步追上前面的玩家队伍。
眼前,碧绿的椰树林层层迭迭向两侧蔓延伸展,无穷无尽。宽大的扇形枝叶交错着向天空伸展,填补所有空隙,几近遮天蔽日。
脚下,柔软的白沙如地毯般平铺,吸吮着脚尖和脚跟,消弭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齐斯混杂在人群中,像食草动物一样无辜无害,不动声色地移动视线观察四周。
林叶的罅隙间似乎潜藏着什么,让他有一种沐浴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错觉。
如同雨夜的旅人误入古老的墓园,被亡灵早已轮回的冰冷墓碑夹道欢迎,他恍惚间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不带感情和欲望地窥伺。
头顶分明已经被枝叶遮挡,却极不符合视觉规律地能够看到远处的钟楼,高大的天使浮雕低垂眼帘,蜷缩翅膀,好似被禁锢其间,伸展不开。
确实如长发女孩说的那样,很难过,很悲伤。
一片巨大的羽毛出现在脚前,露出半截根管,齐斯用脚拂去沙尘,入目是一根巨大的鱼骨,脊柱柔软,鱼刺细密,乍看确实会让人误认为是羽毛。
……打扰了。
他再度用脚尖拨动沙堆,重新将鱼骨埋了下去,不忘在边缘踩几脚,确保沙土填得严实,不会被风吹开。
又走出一段路程,前方的视野忽然变得开阔,枝干稀疏下来,一栋两层楼高的小木屋在椰林的掩映间露出面目。
旅馆到了。
第十八章 无望海(四)Deceit-欺诈
“我们到了,就是前头了。”尤娜冲玩家们比划两句,转身进入木屋。
齐斯随着其他玩家一道,跟在尤娜身后走了进去。
用木头搭建而成的旅馆外观上看着不大,内里却十分宽敞,摆了大大小小十几张桌子,布置成餐厅的模样。
被海风腌制入味的墙壁持之以恒地散发咸腥气,木质的陈设点缀齿痕般的蛀迹。
湿滑的地板横陈湿漉漉的鱼头,斑驳的鱼血和破碎的内脏搅和成粪便一样的污渍。
齐斯垂下眼,小心翼翼地拣干净的地方走,终于在一张柜台模样的木桌旁找到一块立足之地。
尤娜含笑看了他一眼,擦着他的肩走到柜台后,从阴影中拖出一块木板,放到柜台的桌面上。
所有玩家都能看到木板上刻着的奇形怪状的象形文字:
【房间在二楼,每间300元一晚】
“三百一晚,你当这是五星级酒店吗?”
一个长相粗犷、背着大包的男人大着嗓门嚷嚷:“一百五一晚,不能再多了!”
这哥们从表情到气质都无可挑剔,在现实里想必是个砍价熟手。
敢在诡异游戏里砍价,不是有几把刷子,就是勇气可嘉。
尤娜微笑着注视前方,澄净的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她举起手中的木板,小幅度地摇了下头。
背包客不死心,后退几步走到门口,嘴里嘀咕:“我就不信这里没其他旅馆,我就是在沙滩上打地铺,也不住你这儿……”
没有人拦他,玩家们巴不得他去验证一下这个副本的死亡点。
尤娜却像是被触动了开关,白皙的双手飞快地比划起来:“岛上只有一间旅馆,睡在沙滩上会被打湿的。”
打湿?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人吗?
背包客心底感到些许异样,到底不敢真在沙滩上过夜,只得讪讪地回到柜台前,故作轻松道:“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人都在这儿了,也懒得再换地方。”
他这么闹了一出,不算没有收获,至少排除了两个可行选项。
陆离摸了摸眼镜框,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尤娜,你也知道,我们遭遇了海难,现在身无分文,恐怕三天后就要风餐露宿了……”
齐斯注意到,在他说出“三天”两字时,有几个玩家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一千的初始资金确实只够住三天旅馆,但很显然玩家们的初始资金并不相同。
“商人”的身份效果是“花费更少的金钱获得相同的服务”,有个阵营的身份效果是“获得更多的初始资金”也不奇怪。
按尤娜的说法,玩家们拿到的金钱和自身价值相符。那么,何种身份的价值会比较高呢?
尤娜将脸转向陆离,眼中依旧是一片清透的空茫,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很容易生出面对鬼怪的心慌。
陆离斟酌着问:“请问岛上有没有什么赚钱的途径?如果有,你可以告诉我们吗?”
“我不知道。”尤娜歪了歪头,笑容更显纯净,“在我的记忆里,所有金钱都是吾主所赐予,数额由每个人能够付出的代价来衡量。”
“什么代价?”
“健康、人格、生命、良心……任何你们认知中可以用来换取金钱的事物,都可以作为代价。”
这叫什么来着?钱没了可以再挣,良心没了,挣得就更多啦。
陆离苦笑:“看来我们手头的钱都得省着点花了……尤娜,请问我们可以多人合住一间房间吗?”
“可以,但每间房间最多只能住三人。”
“我们手头的钱面值都太大了,合租的话分摊起来可能不太方便,你可以帮我们换开吗?”
“我这里没有任何形式的金钱,恐怕不能找钱给你们。”
有资深玩家主动站出来提问,承担被NPC和其他玩家特别关心的风险,无疑再好不过。
一问一答间,旅馆的机制一点点明晰。
【规则已刷新】
【7、旅馆允许合住,但每个房间最多只可住三人,可少不可多】
【8、岛上居民手中没有任何形式的金钱,无法换给玩家】
陆离环视身后众人,声音古井不波:“虽然不知道这些钱意味着什么,但根据规则第一条,我们最好还是省着点花,以免后期捉襟见肘,陷入被动。
“我建议我们三人一组合住,这样每人每天只要花费一百元就可以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是个阵营副本!”满脸胡茬的白人男子语气不善,“三个玩家住一间屋子,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趁机下黑手?难不成晚上不睡觉了,都瞪大眼睛防着别人?”
“同阵营的玩家住一起不就行了?”一个打扮得颇有艺术气息的长发青年很为陆离抱不平,“你这人怎么这个态度?难道你能想出更好的方法吗?”
白人男子冷笑:“说得倒轻松!谁又知道对方的阵营是什么,有人敢率先自曝吗?”
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原本对合住有些意动的玩家们一时踯躅起来。
陆离无奈地摇了摇头:“很抱歉我考虑不周,也无法提出更好的方案。我所说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建议,各位当个参考便好,不必完全遵从。
“不过在我看来,我们完全没必要彼此敌视和戒备。这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对抗副本,主线任务才是必须完成的,支线任务可做可不做。
“而要完成主线任务并不容易,每个步骤都需要我们**协力。”
陆离生得斯斯文文,颇有书卷气,是那种极富亲和力的长相。
他扫视过每一个人,朗声道:“我知道,在场有很多人已经确立了零和思维,不愿意给予同伴更多的信任。但我必须要说,我们都是人类,被卷入这场充斥着恶意和恐惧的游戏,诡异和鬼怪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不要被诡异游戏分而化之,不要迷失在没有赢家的内部倾轧中,不要等到有人破解最终副本、摧毁诡异游戏的那一天,回首却只看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齐斯第一次在论坛之外听到这套九州公会首倡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说辞,眼皮微跳。
果然下一秒,陆离就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徽章模样的物件,在玩家们眼前一挥而过:“如你们所见,我来自九州公会。我希望至少在这个副本里,我们能放下成见,合作共赢。”
玩家们在看到徽章的那一刻,尽数收了脸上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态度。
无论玩家群体的思潮如何变化,九州公会都是玩家们心目中当之无愧的“灯塔”。
哪怕在玩家内部矛盾最严重的年岁,九州公会依然秉持正道、呼吁团结,并要求所有成员身体力行地救助其他玩家。
一旦发现有成员见死不救乃至暗害他人,便会在内部视情节轻重进行惩处,甚至逐出公会。
在这样严格的会规下,“九州”两字本身就意味着正直、善良以及可以信任。
当然,更重要的是,以现在的公会势力分布,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能在得罪九州后全身而退。
陆离将徽章收了回去,出言掷地有声:“我可以告诉各位,我的身份是商人,支线任务是杀死所有学者,身份效果之一是‘所有对贵族的谋杀意愿将无法转化为行动’。我并不打算杀死学者,也希望贵族们不要对我下杀手。”
绿头发的姑娘率先应和:“大佬说得对!做支线任务无非是为了获得更多积分,攒积分是为了能活下去,合作才更利于生存,之前我们都差点本末倒置了。”
她随即惋惜地笑笑:“唉,可惜我是女的,估计不能找陆离大佬合住了。对了,我叫安吉拉,有姐妹愿意和我合住吗?”
安吉拉说罢,适时将目光扫过抱着笔记本的刘雨涵和正在补妆的长发女孩,流露出征询和期待的态度。
无奈没人搭理她。
齐斯看向陆离,不冷不热道:“要达成博弈均衡,三个阵营势必形成闭环,商人杀学者,学者杀贵族,贵族杀商人……只要知道这一点,任何人都可以凭你刚才那番话术,假冒任何身份。”
他顿了顿,流露一丝恰到好处的狐疑:“我很好奇,你真的是商人吗?我也是商人,你不如说一下另一个身份效果,看和我的对不对得上。”
“恐怕不行。”陆离扶了扶金丝边眼镜,苦笑,“虽然我主张团结,但我无法保证所有人都愿意合作。如果我公开身份效果,将会陷我的阵营于不利。要知道,在博弈中,任何一点信息差的积累都有可能极度致命。
“更何况,哪怕我公开身份效果,也无法自证。真正的商人不会站出来作证或反驳,那会暴露身份,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同样,他们也不敢私下告知别人真相,因为无法确定对方是同伴还是敌人。”
他的话语不经意将玩家间存在的猜疑链描述了出来:信息不公开的博弈游戏中,谁也无法轻易信任彼此。
——说到底,命是自己的,且只有一条。
齐斯笑着补充:“就算有人敢于公然为你作证,也无法说明问题——那人说不定是和你约好的同阵营玩家。
“反之同理,就像无法判断你言语的真假一样,我们无法在公开场合判断任何一个人言语的真假。而私下的判断起到的作用很小,接近于无。”
他将自己不是“真正的商人”作为大前提放进话术的逻辑之中,其他玩家会从中品出什么意思,就见仁见智了。
既然陆离要做好人,那他刚好可以趁机把自己择出去。至于剩下三个“商人”队友,管他们是死是活。
齐斯漫无边际地想,以后或许可以发展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工具人,遇到这类副本就持陆离这套话术,吸引其他人的注意,顺便为他打掩护。
陆离面露自责之色:“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并不打算强迫各位做出决定,关于放弃支线任务,只是我个人的单方面提议。”
安吉拉连忙道:“陆离大佬,你别这么说!难道不对吗?合作完成主线任务才是正经,支线任务谁爱做谁做!”
白人男子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显然对安吉拉拍马屁的行为很不感冒。
安吉拉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难道有意见吗?你该不会是昔拉公会的屠杀流玩家吧?”
尤娜对玩家之间的龃龉视若无睹,拿起一个皱巴巴的登记簿递过来:“你们快些订房间吧,我好去准备晚饭。过了晚饭时间就不能再订了。”
齐斯问:“晚饭时间一般是什么时候?”
尤娜比划着回答:“当钟声敲响第九下。”
时间不多了,玩家们纷纷肉痛地摸出三张纸钞递给尤娜,再从她手中接过钥匙。
纸钞一落入尤娜手中,便凭空消失了,连泡影都没有,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看来规则所说的“岛上居民手中没有任何形式的金钱”就是字面意思。
齐斯退到一边,看着常胥交了钱,才状似随意地凑过去,小声提议:“常哥,我和你合住怎么样?”
常胥微微一怔:“我以为你不愿意和我合住,所以才没来找你。”
“谁说的?我只是不愿意和信不过的玩家合住罢了。”齐斯笑着摇头,“现在来找常哥你,应该不算迟吧?
“反正钱也找不开,不如你付一天房钱,我付一天。今天你已经付了,明天我付怎么样?”
“为什么找我合住?你无法确定我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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