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一声不吭就管自己过去,或许还会有一两个玩家悄悄跟上他,想要探听些消息;但他挑明了要拉人一起去,玩家们自然心里犯嘀咕,疑心他是想找替死鬼。
齐斯无声无息地前行,在穿嫁衣的女孩身边站定,轻唤了声“喜儿”。
听到声响,女孩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站在晨光中的青年,茫然的瞳孔中没有映出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齐斯蹲下身凑近过去,声音温和而轻缓:“人类总是习惯于用个体的牺牲换取集体的利益,再微小的代价落实到个体身上都足够痛彻心扉。没有人能设身处地理解你的痛苦,除了你自己。
“每四十九年选一个女孩,让她穿上嫁衣,在最风光的时候死去,尸骨沉在井里。最浓郁的怨气融在水中,为全镇提供源源不断的财运。用一个人的牺牲换取所有人的幸福,从功利主义的角度看,这是很划算的买卖。
“但我并不是一个功利主义者,并且很反感这套牺牲一人、成全大多数的理念。毕竟牺牲带来的好处你从来没有享受到过,而你失去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你曾经亦或现在所拥有的东西,这个买卖不仅不赚,而且很亏。”
喜儿的眼中没有光彩,好像一块无法交流的石头。
齐斯笑了笑,从右手腕上的银质手环中抽出一枚刀片,不着痕迹地塞入女孩手中:“在我看来,每个人都应该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人或许无法决定自己怎样活着,但至少能够决定自己什么时候去死,不是么?”
喜儿握紧刀片,鲜红的袍袖遮住握刀片的手,远看完全发现不了端倪。
她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只不声不响地坐着,从始至终都不曾出声回应。
齐斯站起身,折回玩家聚集的厢房。
回忆着喜儿右手的触感,他微微眯眼。
——掌心温热湿润,皮肤有弹性,呈现活人的特征。
——食指侧有厚茧,似乎是长期握笔的结果。
这个喜儿和梦境呈现的、徐嫂描述的都有不小的偏差,俨然导向另一条解谜思路。
线索存在细微的矛盾,有NPC说谎了。
只是不知,目前获得的信息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一时间想不明白,齐斯索性不再纠结。
他抢占了领导者席位还是有一点作用的,拥有话语权后就能够左右推理的方向。
哪怕破解不了世界观、完成不了主线任务也没事,只要确保自己知道的信息比其他玩家都多,就有办法把工具人的命全垫进死亡点。
……
从齐斯出门开始,尚清北就一直站在窗边,留意他的动向。
见青年不过片刻就回来了,他不懂就问:“齐文,你和喜儿说什么了?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我问她喜神相关的事,又问她知不知道喜事背后的秘辛。”齐斯目光诚恳,遗憾地叹息,“可惜她从头到尾都没和我说一句话,看来是我想错了,她不是那种提供线索的NPC。”
尚清北至此确信,自己昨晚在梦境中获得的线索是独一份的。
没有他,盲信“齐文”的玩家大概率只能在正确答案外沿打转,死活都破解不了世界观。
时候差不多了,再藏着掖着只会增加通关难度,闹出伤亡就不好了。
尚清北清了清嗓子,说:“对于这个副本的世界观,我有个猜测……”
“如果只是猜测,建议你吞在肚子里,别说出来。”齐斯打断道,“现在线索不足,延伸出的各种猜测放一起就太乱了,只会干扰后续的判断。”
尚清北被噎了一下,一抬头就看到青年关爱儿童的目光:“小清啊,你不用担心,时间才过去七分之一,还有六天时间,我们总能破解世界观的。”
“……”
又是这该死的称呼,又是这轻视的态度……
尚清北额角青筋狂跳,果断决定将世界观继续掖一会儿,等关键时候再全盘托出。
齐斯欺负完小孩,将可能存在的重要信息按了回去,格外悠闲地从背包里拿出洗脸巾擦了把脸,算是完成了早上的洗漱。
他走出厢房,在庭院门前半步开外站定,伸手试探着推了一下木门。
未用多少力,门扉便像是被触发了机关似的,“吱呀”一声荡开。
一架红艳艳的花轿撞入眼帘。
血色的庞然大物停搁在门外的地面上,正对门的方向用金线绣着一个巨大的“囍”字,却有几处线头凌乱地挂下,平添阴森怪异之感。
这轿子很旧了,边缘多处磨损褪色,间或有污迹星星点点地斑驳,像是已经在潮湿的仓库中停放了好久,直到今天才终于得见天日一般。
齐斯记得昨夜梦中,那副通体漆黑的棺材似乎也停搁在这个位置,甚至连大小都和花轿不差。
梦与现实的界限好像一瞬间被打通,躺在棺材里的苍白的尸体着了血色的嫁衣,涂了鲜红的口脂,成了一具浓妆艳抹的艳尸。
那棺材被漆了朱,描了金,披挂上彩带和红绸,由穿着红衣的纸人抬了起来,吹吹打打、风风光光地抬起,不知将到何处去……
齐斯一步步走近过去,在花轿旁边蹲下。
支撑着轿身的木架子下,赫然压着几枚白色的纸钱,已经沾了泥土,灰扑扑、皱巴巴的,在红色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齐文。”身后传来李瑶的声音,“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
齐斯站起身,回头看去,投以鼓励的目光。
李瑶神情凝重,声音哑然:“昨晚那个梦给我的感觉很真实,我好像真的躺在了井底,周围的水很冷很冰,我却连战栗都做不到。
“明明肉体已经死了,灵魂却还被禁锢在其中,眼睁睁地看着身体一点点腐烂……
“你还记得我昨天说的招魂铃的故事吗?其实还有一个说法,就是王生的妻子一直缠着王生,招魂铃有辟邪的作用,才让王生又活了七年才死。
“你说我们会不会也已经被鬼缠住了,陷入了某个类似于鬼打墙的循环?”
齐斯温和地笑笑:“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呢?纸上写的那则志怪故事中,张生进入双喜镇后深陷梦魇,恰恰说明我们做的梦只是副本的机制。”
李瑶微微摇头:“你不懂,我从小就会做一些预知梦,梦到未来的事情。
“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我就梦见我死了,尸体被放在一个很黑很深的地方,还能听到水声,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应该就是井里……
“我记得那个梦里,我的身边还有很多具尸体,我好像还看到了你……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已经死了,只是没有将死之际的记忆?”
齐斯笑着摇头:“那你说如果我现在自杀,你把我的尸体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所谓的预知梦不就不再成立了吗?”
李瑶一愣,惊愕地抬眼。
齐斯娓娓道来:“之前我的亲戚还听算命的说过,我命里带煞,所有对我好的人都会倒霉。他们便以此为由,用他们那浅薄的经验主义,肆意对我施放他们认知范围内的恶意……”
他停住了,笑容中多了几分咂摸回味的意味。
李瑶喃喃地问:“然后呢?”
“然后他们都死了,死得特别惨,是所谓的‘倒霉’达不到的程度。”
齐斯侧过头直视李瑶的眼睛,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所以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预言和命运,那不过是庸人为自己寻找的借口,失败者的自我安慰。
“在我看来,唯一能相信的预言只有‘所有人最终都会死’。”
他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态度却格外认真。
李瑶一时无言,实是不知该作何表示。
沉默持续了足足半分钟,齐斯冷不丁地开口:“李瑶,你的小说发表在哪里啊?
“我发现我在灵异方面的认知太过匮乏了,想找几本灵异小说看看。”
李瑶失笑:“我的小说写得不好,经常被退稿。你要是想看些比较短的灵异故事,”
“好吧,虽然我还是很好奇你写的小说,不过多谢推荐了。”齐斯笑着道谢,眼底没有温度。因此记得很清楚,那栏杂志早在2028年就被联邦要求整改,随后停刊了。
身为灵异小说家的李瑶,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第五十四章 双喜镇(十)鬼说鬼
李瑶自称灵异小说家,在这个副本中的作用很明确,即为玩家们提供灵异知识。
可万一她说谎了呢?
她天然占据信息优势,这对其他玩家来说并不公平;所以才有手机的存在,作为另一个知识来源。
但这样一来,就又显得她的存在很多余了……
齐斯面色不改:“对了,李瑶,你上个副本是什么时候?我看好多人都是捱到七天倒计时结束,被迫继续匹配副本的。”
李瑶疑惑地眨了下眼,就要回答,却被一声热情的招呼打断。
“嗨呀!你们怎么起得这么早啊?赶了这么久的路,第一天也不多歇一会儿!”徐嫂尖利的声音从宅门右侧传来。
她踏着碎步,走出清晨团簇的白雾,脸上的笑容巨大得有些夸张,皱起的皮肤像是被揉成一团又展开的白纸,凹凸不平地往下掉着白粉。
齐斯看向她的腰间,没有看到铃铛。
那个可以联通阴阳的招魂铃她似乎只在傍晚以后戴,不知是在避讳什么。
齐斯问:“徐嫂,您腰上的铃铛呢?是落在哪儿了,还是因为什么缘故不愿意戴?”
徐嫂一拍大腿,“哎呦”一声:“老婆子我记性不好喽,还好你们提醒,不然我还不知道给整丢了。”
这话一听就假。
齐斯装作关切地说:“那是您的传家宝,意义重大,您不必管我们,有什么事先找回铃铛再说也不迟。”
徐嫂笑容不变:“传家宝是重要,但没有你们几位贵客重要,老婆子我来,是带你们几位去吃席的!”
齐斯眉毛微挑:“吃谁的席?昨晚有谁死了吗?”
“哎,死啊活啊的可不好挂嘴边,不吉利。”徐嫂的笑容收敛了些,“我们给喜儿办红事,鸡鸭牛羊肉,青黄红白酒,从街头摆到巷尾,全镇人都来吃席!
“老婆子我先带你们走,等过会儿再带人来给喜儿打扮,仪仗什么的到了,吹吹打打给她送上花轿,让她风风光光嫁。”
话说得客气,却是有意要将玩家和喜儿分开。
齐斯垂下眼,温声请求:“我还没看过中式婚礼,可以留下来看看是怎么个流程吗?”
李瑶虽不解其意,但也帮腔道:“是的,我们这些民俗调查员从小到大长在城里,很多事都没见过。好不容易有机会看一眼,我们都好奇……”
“不行。”徐嫂的语气生硬起来,“按我们这儿的说法,喜儿以后是要给人家做内人的,你们再是我们的贵客,终究是外人,到时候喜儿姑娘闹将起来,冲撞了几位,就不好看了。”
她说着“冲撞”,眼神却阴冷得像是在看死人。
把她话语的内容换成“让几位意外身亡”,也不会显得违和。
齐斯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当下抿着唇往旁边一站,表示事不关己。
李瑶自然不再多言。
见两人识趣地住了嘴,徐嫂的面色才渐渐归于平和,仿佛方才的阴鸷狠戾只是玩家的错觉。
她摆动着两条倒锥形的腿,灵巧地跨过门槛,往宅院深处去了,大概是要去叫其他玩家。
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齐斯凉凉地笑了:“等我们走后,镇上的人恐怕要对喜儿做些什么,且那些事见不得人,需要避着我们。”
已知镇子的福源来源于女孩在出嫁之日死去的怨气,要想获得更多的福源,怨气自然是越重越好。也就是说,那个女孩最好死得很惨,死前承受非人的折磨。
“不过徐嫂说了,等把我们送到席面上,她还要再带人折回来。到时候我们有的是机会悄悄离席,再过来看一眼。”
齐斯没将话说死,李瑶却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我试试看能不能偷偷回来,我有一个潜行领域的技能……”
身后再度响起脚步声,截断了她后续的话语。
徐嫂带着三名玩家走出门,笑着招呼:“几位都跟好咯,老婆子我带几位吃席去。”
她和第一天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在前头,趿拉着脚步在白墙黑瓦的水乡小镇七拐八绕。
玩家们紧随其后。
双喜镇不知是怎么布局的,来时众人是从左边的路来的宅院,去吃席时走的是右边的路,分明没有走回头路,兜兜转转绕了半天,竟然又路过了第一天经过的喜神庙。
朱红的庙门后,穿红色衣裙的神像似乎向前走了一小步,比昨天离门更近,像是要从神龛上走下来一样。依旧看不到脸的全貌,却能看到苍白柔和的下颌,和鲜红的唇色。
神像下首跪着的一男一女也微微侧了点身子面向大门,头颅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过来,注视路过的玩家。
烧纸的烟气淡淡地弥散开来,透过半阖的门缝可以看到内里薄薄的烟雾,给本就幽暗的室内蒙上一层腐朽的气息。
“有人在里面烧纸?这喜神还管丧事?”杜小宇小声嘟囔。
徐嫂笑呵呵地说:“等吃完了席,几位一起来喜神庙拜一拜吧。喜神娘娘不只保佑喜事,祝福新人;想求福源、避灾祸的人只要供奉祂,皆可趋吉避凶、获得喜乐。”
齐斯捕捉到“福源”这一关键词,眉毛微挑。
诡异游戏不会将破解世界观的关键全放在单一的线索上,不然藏一个线索就可以让其他玩家全灭,这样的设计未免太考验运气,也太简单粗暴了。
显然还有一部分线索就在喜神庙中,玩家哪怕没看到手机中相关的图片和文字,只要敢于进入喜神庙探索,也可以还原副本的世界观。
齐斯适时开口:“徐嫂,从进入你们镇我就一直想问了,双喜是红事和白事的合称,你们镇上除了喜神,是不是还有个管丧事的神?”
玩家们都竖起耳朵,等待徐嫂的回答。
毕竟有喜神就该有丧神,这个推测完全符合他们认知中的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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