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仙倾 第4章

  “那……那若瑶便先行告退。”

  方若瑶只迟疑一瞬便答应了下来,迈步去了偏厅。

  匡诚此时也被门前的差役带了进来,燕国地图极短,张口便请方若瑶出手相助邱家。

  事实上,方若瑶早已猜到他会如此。

  毕竟匡诚的君子之名全县皆知,所以她才不愿来,而此时听他亲口说出,更是干脆拒绝。

  “天书院自然是大夏圣宗无疑,但玄元仙府也是当世大宗,两大仙宗虽暗中争斗多年,但明面上一直和衷共济,井水不犯河水。”

  “你在书中所见不错,天书院的确有责任庇护弟子及其家眷,可我与那邱家并无关系,若强出头,岂不让人指责我天书院插手别宗事务?”

  “况且,我还未入院,人微言轻,又怎敢去麻烦仙长?”

  “匡公子,我明日便要启程,你能来与我拜别,若瑶感激,也正是因此才愿见你,可我却不想再多生事端,此事当真无能为力。”

  方若瑶如今已经是天书院弟子,虽还未习得仙法,但已有几分超然之气,不再似当年的小家碧玉,倒像只骄傲的天鹅。

  毕竟能成为修仙者,已注定了其此生尊贵。

  匡诚沉默片刻道:“哪怕是一五岁女童的性命,也不值得方小姐一试?”

  “这世道,谁能救得了谁?”

  “就是因这世道,我等才该去要救人!”

  “匡公子,你可知我等修仙者需心无杂念,方能道法自然?”

  匡城微微一怔,才意识到面前已是仙人,神色恭敬许多:“请恕匡某叨扰,告辞。”

  眼见他转身朝外走去,方若瑶思量半晌后再次开口:“你是去找过季忧了,但他不敢来,所以你才会亲自前来?”

  “不错。”

  “邱家对他有大恩,他竟也能装作不知?”

  “方小姐想说什么?”

  “当年季家毁于一旦,我趁机与他退婚,受过众多非议,有人说我方若瑶落井下石,亦有人说我不守妇道,如今倒是证明了我何其无辜,那忘恩负义之徒,岂会是我良配?”

  匡诚听罢并未言语,挥袖便离开了方府。

  他不敢苟同方若瑶的话,因为婚约是婚约,人品是人品,就如同功过不能相抵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方若瑶若真不喜那季忧,大可选择一个合适的方式退婚,为双方都留些体面。

  可她却选择了趁人之危,在季忧还无法下地走动时强行悔婚,人品也未见得能好到哪儿去。

  但此时此刻,匡诚虽满腹道理,却又当真无话可说,因为那季少爷至今连门都没敢出。

  匡诚不喜方若瑶的行事,也瞧不上季忧的懦弱,便只能两不相帮。

  她马上便是仙道中人,不想与旧人旧事再有任何联系。

  若真求了教习与师姐,日后被人知道她曾与一乡野村夫有过婚约,怕是在道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方若瑶将手中茶水泼入花坛,起身便要前往正厅,不过就在此时,窗外西北方忽然传来一阵轰鸣之声。

  随后,一道霞光冲云而上,汇入傍晚的天光之中。

  未等她看清楚,那霞光又迅速收敛,隐没于云层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叫她感到一阵莫名。

  但方若瑶不知道的是,原本还在前厅品茶的两位仙长而今已提剑出府,一脸凝重地来到了玉阳县牌坊街。

  纵横天际的火烧云本绵延千里,此刻却在牌坊街的方向被干脆截断,断痕十里,如同仙人挥剑。

  而方才那道霞光已然被敛去,隐没于云层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此地偏远贫瘠,并无仙家道场,唯一奉仙山庄还往西的三十里铺,离此处甚远,道鸣与天光不至于穿云而过。

  私修!

  玉阳县内有刚刚破镜的初玄上境私修!

  可是这气息收敛的着实太快,即便是他们,此刻也无法继续捕风捉影。

  “教习,找不到了。”

  “嗯,消失了。”

  曹劲松轻语一声,不露痕迹地扫过了季家的门匾,震撼从眼底浮现,又迅速消失。

  玉阳县不大,偶有趣闻,一个时辰便能传遍,仙人耳目通达,有些事自然瞒不他们。

  他知道邱家女童,灵光透顶,季家少爷,年未弱冠……

  裴如意发现了教习的目光,随后凝眉看向季宅:“莫非那私修躲入了这院之中?”

  “不,我便是不看也知定然不会。”

  “?”

  曹劲松转身便走,手却不自禁在袖中发颤。

  方若瑶有个未婚夫,遭全县唾弃,据说年未弱冠,胆小如鼠……

  年未弱冠,年未弱冠,年未弱冠,年未弱冠!

  裴如意在其身后跟随着,心说教习腿劲当真无敌,便是走路也颤若练功。

  此时,仅隔一门两进处,季忧双眼紧闭,额前布满缜密的汗珠,坠于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仰头看向窗外的暮色,才知外面已过了十三个时辰。

  差点冲晕了……

  果然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他内视体内灵泉,见泉中已满,只待熔炼,九死一生。

  转眼之间,时至傍晚,天色渐暗。

  方若瑶从房内准备着应用之物,发现曹教习正在庭院里看着什么,于是将父亲叫了过来。

  “爹爹,明日女儿就要启程了,前往盛京的马车备好了吗?”

  “已经备好,不过……”

  方中正伸手取出一封拜帖:“奉仙山庄明日要来拜会,仙人答应了。”

  方若瑶微微一愣:“之前不是一直没答应吗?怎么忽然答应了,女儿还请了些旧友,明日来此送我呢。”

  “耽搁一两个时辰也无妨,也好叫他们瞧瞧天书院的仙人,长长见识。”

第六章 一步十丈

  邱忠在县衙跪了一日,最后晕厥倒地,被好心人送回了家中。

  牌坊街仍有议论,说今日的季少爷连邱家都没敢再去。

  但无人看到的是,当晚星月轮转之际,空无一人的街上气浪环绕,夜空之中云层碎尽,持续整夜不歇,让夜空中那道贯穿天际的血痕都变得更加可怖。

  隔壁匡家管家在亥时起夜,走至院中,忽觉今日夜空比往日都亮。

  而在同一片天空下,天书院教习曹劲松心事重重地望着远天,并回忆着季宅中的气息。

  私修……

  年未弱冠的凝华上境,距离下三境圆满仅有一步之遥的乡野私修。

  这种事,实在骇人听闻。

  但更离谱是……那人明明黄昏时分才入了凝华上境,随后竟又开始冲起了下三境圆满,至此已整整两个时辰!

  莫非他当真以为有人可一日连破两境?

  要知千百年来,从凝华到功行圆满,最短的也要半年,便是曾飞升而去的当世奇才也是如此,从无例外可言!

  这已不是能否成功的问题,而是真不怕死!

  玉阳县隶属丰州,曹劲松的凡间祖籍也在丰州,可百十年来,丰州都未曾出现过一个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圆满。

  他是惜才的,所以在牌坊街时才未动声色,本意是想等他一年,假装不知,来年再收他入天书院。

  可他没想到的是,才不惜命。

  但曹劲松也能明白的,对方如此不顾性命,应该是为了那名要被抓去炼药的凡间女童。

  私修出身的凝华上境仍是私修,见不得光,他只有抢在女童上山前功行圆满,才能脱了凡籍入了仙籍,拜入天书院,请师门庇佑。

  但很可惜,他很快便会知晓,一夜圆满是痴心妄想。

  可冲境失败后,此子若是再见到那女童被带去山上,道心也许会就此崩碎,便是不碎,也定会深重心魔……

  因为惜才,曹劲松忧心不已。

  正在此时,裴如意刚刚修行结束,忽见庭院中叹息的曹教习,观察半晌后面露疑惑,于是推门走了出去。

  她总觉得从玉阳县出现私修后,教习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教习?都这么晚了,您为何还在庭院当中。”

  “明日奉仙山庄来拜会,你叫方县令将邱家父女请来,你我二人想办法,保下那邱家女童。”

  “?”

  翌日清晨,收税缴奉的日子已至,玉阳县内车马不绝,人声嚷嚷,除皂班堂役之外,快班司与壮班司纷纷上街,随供车清查点运。

  但最受关注的,仍旧是邱家女童之事。

  因为就在今日清晨,奉仙山庄的仙人来到了玉阳县,拜会了住在县衙的天书院仙人。

  随后便有衙役到了城外,将邱茹带到了县衙,老邱不愿放手,就也被押送了过去,一家三口里只留下李淑萍,当场晕厥在了院中。

  听闻此事的人无不惋叹,邱家,自此恐怕就要家破人亡了。

  方若瑶此时伫立于连廊之内,周围还有贾思聪、董威等为她送行之人,便是匡诚,也被家中长辈催促前来。

  其中有一位名叫郭子赢的年轻人,姗姗来迟,不禁满脸歉意。

  “方才经过牌坊街,传来一阵令我心惊胆战的奇怪嗡鸣,我便多看了几眼,来迟了些,仙人们现在在说什么?”

  “他们……他们在说邱家之事,那奉仙山庄的仙人不是很和善。”

  方若瑶边看边说着,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疑惑。

  当时七大仙宗曾有约定,互不干涉他方教务。

  她不明白,教习自来到玉阳后从未过问过邱家女童之事,为何今日忽然一改常态……

  转眼,时间来到了午时三刻,县衙派出去的粮车已将大夏税奉拉回,正在门前登记入仓,而厅内的氛围却变得更加凝重。

  这原本该是他们启程前往盛京的时间,方若瑶有些焦急,不知今日还能否动身。

  而与她不同的是,其他人倒更关注天书院能否保住邱家女童,毕竟赴京只是她方小姐一人之事,而邱家女童能否被保住才更令人好奇。

  只是看着厅内的架势,奉仙山庄似乎并不买账,气氛开始变得越发紧张了起来。

  看来哪怕贵为天下第一宗的天书院,也并非真的可以号令群仙,这邱家女童最后怕是仍旧难逃一死。

  而就在此时,守在县衙的一个差役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一阵,慌不择路地差点撞在廊柱之上。

  “禀报小姐,那……那季家少爷来了。”

  “?”

  方若瑶与送行的众人不禁回神,对视一眼后便觉奇怪:“他来此作甚?”

  差役摇头:“小的不知。”

  “难道是为了给那邱家女童求情?”

  旁边的贾思聪听完便笑:“不会不会,若真想求情,前日为何不来,昨日又为何不来,而非选今日?我看……他是来送方小姐赴京的吧,此人深怕受邱家牵连,已在家中躲了两日,却特地来为方小姐壮起了胆,可谓用情至深啊。”

  听闻此言,连廊中的众人一阵忍俊不禁。

  前些日子,方若瑶宴请宾朋都未曾请他,没想到他竟如三花脸的小丑一般,竟上赶着拿着热脸来贴人家冷屁股。

  方若瑶听后也不禁皱眉,看向差役:“钟哥,麻烦您帮我拦下他,就说心意我领了,叫他回去吧。”

  “拦……拦了,但是拦不下。”

  “为何拦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