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坖少有的硬气了一回。
高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李春芳伸手阻止了,在这个时候,让脾气火爆的高拱说话,是不明智的。
“王爷,既然你下定了决心,那我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不过,作为臣子的还是要提醒王爷,天子无私事,皇家亦无私,您还是要好好的想一想……”
听到李春芳的这句话,朱翊钧差点笑出声来。
什么天子无私事,无小家,这是文官,清流群体的普遍认知,也是这帮文官用来限制皇权的一大杀器,但谁都清楚,公认的,普遍认知的,大多数都是场面话。
谁又能做到真正的无私心呢。
高拱,李春芳两个先后当过裕王老师,此时正是大明朝的内阁大臣,他们是活的最清楚的一帮人,朱翊钧决不相信,他们也那么天真,可能在他们看来所谓的天子无私事也不过是一句空谈罢了,只不过,他们能装而已。
朱载坖听到之后,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李彩凤,眼神之中,颇有求救之意……
“李大人,妾身乃是妇道人家,听到李大人所说的话,想说上两句,不知李大人可否允许……”
“王妃尽可赐教。”李春芳的涵养要高很多,处理事情也温和许多,他可以用不太坚定的言语,来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但却不会用坚定的立场,去反驳自己温和的言语。
“妾身读书少,但天子无私事之言实难苟同……古语有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是天子,亦有血有肉,岂能无个人之情感与家事?更何况,王爷现在只是陛下的儿子,难道也要用天子无私事,皇家亦无私来禁锢吗。”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天子亦有常人之需求,岂能一概而论以‘无私事’蔽之?如此片面之论,实乃谬矣!所谓‘公私兼顾’,天子在心怀天下之余,亦有权处理个人之事,这才是合情合理之举。”
“更何况天子处理的还只是家事,只是我们裕王府,是我们裕王世子的事情……李大人,妾身读书少,说不了那么多有道理的话,但妾身知道,人无孝而不立,我家王爷,首先要孝顺陛下,体谅天子,你们觉得陛下安排,有所不妥,应该自己为之,而不是要拉着我家王爷一同去劝谏……”
李彩凤伶牙俐齿,说的话也有理有据,让在她怀中的朱翊钧可是大吃一惊。
按道理来说,自己母妃没读过几年书啊,怎么现在还能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话来……当然,现在的朱翊钧还不太了解李彩凤。
好学,是她最重要的一个品质。
李春芳听完李彩凤的话后,稍稍愣神片刻,而站在高拱,李春芳身后的张居正,确实打心里面赞同李彩凤的话。
张居正是有着自己的政治理念的,李春芳,高拱,甚至是徐阶他们都是权臣一点零,但张居正早就扩展到了二点零了……
朱载坖听了李彩凤的话,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李春芳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说道:“王妃所言甚是,是本官一时愚钝了……”
高拱见状,知道今天无法再说服朱载坖,便拱手告辞:“既然说服不了王爷,那下官也不在这里耽搁了,先行告辞。”
朱载坖点了点头,算是一个回应。
得到回应之后,高拱便直接甩袖而去,而李春芳也朝着朱载坖,李彩凤拱手行礼,随后,转身大步追上了高拱。
等到两个人离开后,张居正也告辞而去,不一会儿,书房之中,便只剩下了朱翊钧一家三口了。
“哎,这几日,都是数次惹老师生气,也不知,他会不会心里不快啊……”
“王爷,他心里快与不快,与我们毫无关系,您是君,他是臣,若是他在看不清楚君臣礼仪之事,那可不就是心里不快那么简单了。”李彩凤说的有些难听,也不知为何,李彩凤对这个高拱意见一直都很大。
“多嘴,老师毕竟教导本王多年……”说到这里,朱载坖停下了,而后长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以后,以后还是要多给点薄面……”
“是,王爷……”
而亲眼看着李彩凤跟李春芳,高拱两人对峙,辩论,让朱翊钧对自己这位聪明机智的母亲越发的敬佩起来,并且,也有了一个想法,自己老娘那么聪明,自己为什么不能是神童呢……装懵懂无知的小孩子很累的,可若是装神童,那一下子就把大明朝历来皇帝的逼格提了上去……
几位大臣离开后,朱载坖便带着朱翊钧去见了徐渭。
此时的徐渭还在前堂之中,看到王爷以及世子到来,他赶忙站起身行礼:“草民见过王爷,见过世子殿下……”
朱载坖对待徐渭有些冷漠,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拉着朱翊钧坐在了主位上。
不过,与其父亲相比,朱翊钧就显得热情了很多,因为他看到了徐渭旁边放着画画的家伙什,好多颜料罐罐,以及不同的笔……
“徐先生,您是来给我画画的吗?”
“今早就得到了陛下的旨意,不敢耽搁,立即前来了。”
朱翊钧听完之后,高兴的“手舞足蹈”,而后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的朱载坖。
“父王,我听皇爷爷说,徐先生画画是一绝,不如让他给你,给我,给皇爷爷,我们三个人做一幅画吧?”这个时候的朱翊钧忽然想到了前世自己看过的那部剧中的名场面。
江山的山……
“既然你皇爷爷应允了,那就随你。”
“徐先生,你能给我们三个人作画吗?”
徐渭点头:“奉陛下的旨意来的,当然可以。”
听到徐渭的肯定答复后,朱翊钧也兴致勃勃地开始提起了要求。
“你昨天也见过我皇爷爷了,也见到了他那个高高在上的椅子,你就这样画,我皇爷爷就坐在那高高椅子上面,我父王坐在台阶下的左侧,我坐在右侧……一定要把我皇爷爷,我父王画的威风凛凛的……对了,我皇爷爷也要穿龙袍,不能穿道袍出现在画上……”
第41章 江山的“山”2
“徐先生,能不能画。”朱翊钧眼中充满了期盼,一直紧紧看着徐渭。
徐渭一抬头,正看到朱翊钧充满期盼的眼神,当下点头应是:“殿下,草民能画……”
得到答复后,朱翊钧摇了摇朱载坖的手臂:“父王,皇爷爷,跟我,咱们三个人,要出现在一幅画中了,父王高兴不高兴。”
“高兴。”朱载坖回复道,不过,他的兴趣并不高:“来人……”
一名太监进入大堂:“王爷,奴婢在。”
“为徐渭,为徐渭先生,找一所僻静的房间作其画室,一日四餐,由你负责。”
“是,王爷。”这太监领命之后,看向徐渭轻声道:“徐渭先生,您随我来。”
徐渭朝着朱载坖在行一礼,便背起了自己作画的家伙什,朝着外面走去,朱翊钧也快步跟了上去,却被朱载坖给叫住。
“父王,我要去看徐渭先生作画。”
“看作画,迟一点无妨,父王还有些事情要问你呢。”
听到朱载坖有话要问自己,当下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不过,心思已经飞到了徐渭的身边了。
“昨日,你皇爷爷是否对你说了祭祖的事情。”
朱翊钧点了点头:“说了,说让父王带着我去见老祖宗,老祖宗高兴,父王也高兴。”
“黄锦黄公公,今天早上也来了,说不日陛下便会下旨,由父王我,带着你,去太庙祭祖,到时候,在京五品之上官员都要跟随,所有礼仪之事,你现在就要学习。”
“说起来,因龙子降生而祭祖,这么多年都未曾有过了……”
朱载坖最后一句话,像是对朱翊钧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父王,那去祭祖,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朱翊钧当然知道是好事,虽然满朝文武都知道裕王朱载坖就是储君,但却没有得到朱厚熜的承认,而让朱载坖前去祭祖,还带着他的世子,这就是朱厚熜变相承认了裕王朱载坖的皇太子身份。
让朱厚熜承认,很难得,即便是变相承认。
“好事啊,让列祖列宗都知道我们老朱家后继有人,再添新丁,当然是好事。”
“既然是好事,父王,父王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呢。”
“有,有吗?”
朱翊钧点了点头。
朱载坖苦笑一声:“你皇爷爷,让父王我带着你去祭祖,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难免有些感伤,还有,父王我啊,想在你皇爷爷面前尽孝,都不够格。所以,你要珍惜,好好的陪伴你的皇爷爷,逗他开心,让他少吃一些仙丹灵药。”
朱载壑是他二哥,那个已故的皇太子,他在小时候,可以从不同渠道得知自己的父皇,是如何的疼爱他的二哥,但他却永远无人过问,见不到母亲,见不到父亲,就这样在深宫之中,孤零零的生活了十六年。
当然,他此时不开心,也不全是想到了儿时的遭遇,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一些来自父亲的无奈。
父亲让自己带着朱翊钧去祭祖,一方面是为了朱翊钧,为了自己的名分,还有一方面更深层次的原因,父亲真的老了,已经开始布局了。
朱载坖虽然性格木讷,性子软弱,但他却不傻,再加上李彩凤的枕边风,他对于自己父亲纠结的心理,也有了一个颇为清楚的认知。
当然,这个认知要远远超过李彩凤,知子莫若父,而知父也莫若子。
自己笨,怎么也不会让父皇开心的。
幸运的是,自己的儿子聪明,可以代替自己去为父皇尽孝。
而听着朱载坖这番话的朱翊钧,只是摇了摇头:“父王说的什么啊,我,我怎么听不懂。”
虽然朱翊钧是这么说的,但心里面也想到了很多,可能,自己面前的父亲,也不是真的愚笨,他的想法更多,但却不会说出来,俗称的心思重。
“听不懂没关系,总有一天会懂得。”朱载坖笑着说道,而后摸了摸朱翊钧的头,忽然脸上的笑容消失,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能天天跑过去看画画,张居正是你的礼仪老师,这几天,你要多跟着张居正学习礼仪,然后,才能去看徐渭先生画画。”
“好。”朱翊钧也乖巧的点了点头:“父王,要不我今天先去看画画,明天开始找张先生学礼仪,可否?”
朱载坖思考了一下日期,觉得时间够用,当下就点了点头:“可以。”
“谢父王。”朱翊钧立马笑了起来,道过谢后,朱翊钧便转身朝着外面跑去,而到了门楷的时候,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张林上前,弯腰一把将朱翊钧抱起,而后放在了门外,一气呵成,随后,张林便带着朱翊钧去了所谓的画室。
到了画室之后,朱翊钧便让人搬来一张小椅子,就坐在徐渭的身后,眼睛直直地盯着画板,一点声响也没有发生。
在这宁静的画室中,徐渭专注地挥动着手中的画笔,朱翊钧专注的看着徐渭手中的画笔。
江山的“山”。
徐渭先画的便是这个山子最高点,朱厚熜。
虽然昨天只见了一眼万寿宫中的布置,也只见了一眼朱厚熜,但对于这些徐渭可是过目不忘。
他细致地描绘着朱厚熜威严的神态,那身华丽的在笔下逐渐显现出细节与质感,接着,他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着朱厚熜的龙袍,那精致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尊贵,以及不可侵犯的威严。
看了大半个上午,到了吃饭的时候,朱厚熜的还没有画好,不过,大体轮廓已经显现。
徐渭在画室用饭,而朱翊钧被李彩凤叫去,陪着王妃陈氏,三人一道吃饭。
等朱翊钧吃完饭后,还被李彩凤强制安排午睡,由李彩凤亲自盯着,朱翊钧没有办法,只能睡觉,等到再次回到画室之后,天色已经黑了,画室之中点燃了诸多的蜡烛。
画中的朱厚熜已经被徐渭用了一整天得时间完成了。
朱翊钧看的仔细,不过,却有些不满意,画中的朱厚熜身着华丽威严的龙袍,端坐在那高高的法坛之上。他身姿挺拔,神色庄重而威严,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
画中面容与朱厚熜有六七分相似,对于朱厚熜本人的画像,朱翊钧很满意,他不满意的点是徐渭在后面过多的下笔。
只见画中朱厚熜的身后,缭绕着缕缕神秘的紫气,那是道家所尊崇的祥瑞之象,而在法坛周围摆放着精致的道家法器,闪耀着奇异的光芒,似在诉说着道家的深邃奥秘。
脚下仿佛有云雾在翻腾涌动,更增添了一份超凡脱俗的意境,好似这位皇帝已然与道家的玄妙之道紧密相连,散发着独特而神圣的气息。
穿着龙袍,却有道家高人的描绘,而且点缀,下笔有些多了。
“徐渭先生,这……”
徐渭停下了手中的画笔,转头看向宛如小大人一般的朱翊钧。
“怎么,世子殿下不满意。”
“也不是,画的挺好的,不过为何有这么多无关的东西。”
“这是草民昨日在万寿宫见到的,只不过,略微妆饰了一番,世子殿下放心,不管这幅画,你是留在王府,还是进献给陛下,都会让陛下开心的。”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本意是想徐渭画出江山的山,那种意境,当然,也希望这幅出自徐渭笔下的三龙图,能够流芳百世,成为中华民族的国宝之一,但这幅注定要传世的画中,把自己皇爷爷修道练仙的铁证给留下了……
不过,转念一想,罢了罢了,不要干预人家才子的创作了,更何况,徐渭说的也对,自己这皇爷爷看到后,只会高兴,根本就不会去想数百年后,后世人们对自己的评价。
当下,朱翊钧只能点了点头……
第42章 江山的“山”3
徐渭画完朱厚熜之后,便开始侧重的画裕王朱载坖了。
今日见了一面,凭借着徐渭过目不忘的本领,很快就勾勒出了朱载坖的大体轮廓。
不过,这个轮廓画完之后,已经是半夜了。
而朱翊钧也早早的被李彩凤接走。
虽然到了半夜,但徐渭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对于这个他还不算了解的裕王殿下,徐渭画出来形象,偏向庄重与沉稳。
画中的裕王身穿着华丽而庄重的亲王服饰,那绣满精美图案的蟒袍闪耀着微微的光芒,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沉淀与大明皇室的荣耀,他的冠帽之上,璀璨的宝石镶嵌其上,熠熠生辉,更增添了几分威严之气。
裕王的面容略显凝重,眉宇间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庄重,双眸深邃而坚定,其视角不是正视画外之人,像是在仰视坐在法坛之上的皇帝陛下,又像是,在看着右边的还未完成的朱翊钧。画中的他同样身姿挺拔,双手自然垂于身侧,虽静立不动,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王者气势。在他的身旁,画着一尊古朴而典雅的青铜鼎,鼎身雕刻着神秘的纹路,与欲王的庄重相互映衬,一同勾勒出一幅极具历史厚重感的画面,当然,里面也参杂着徐渭的想象。
鼎代表王权,同样也代表天子。、
完成朱载坖的画后,已经到了凌晨,不过,徐渭还是没有停下的动作,依然饱蘸浓墨,手腕灵动地挥动起来。几笔落下,便勾勒出皇孙朱翊钧大致的轮廓,其稚嫩已初见端倪。
接着,他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着朱翊钧身上的世子蟒袍,那精致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尊贵。
朱翊钧的脸庞也在徐渭的笔下逐渐清晰,那纯真的神情让人忍不住心生喜爱。
随着徐渭不断地添墨加彩,这幅画中的三人便越来越生动。
朱厚熜的眼神深邃而睿智,朱载坖的成熟与稳重,朱翊钧则充满了好奇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