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办完了。”
“讲一讲吧。”
“是,陛下……李肇庆已被缉拿,诸多宁波港官员牵连其中,在其家中抄的百万巨资,所有官员已经关进了诏狱……按照他们的品级,他们是不够资格关进诏狱的,但,他们罪责深重,再加上年关将至,三司即将挂印,锦衣卫都察此案,才将其关入诏狱。”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浙江没乱吧。”朱翊钧笑着说道。
“启奏陛下,一个小小的巡海副使带着几个小鱼小虾,哪里有能耐乱的了我大明朝的浙江呢。”
而张国之与皇帝陛下的对话,涂泽民都听到耳中,哎,终于来了。
“涂爱卿啊……”
“臣在。”
“虽然你在浙江主政这几年,功劳不小,但朕还是要说你一句,失察了啊……”朱翊钧说着这话,还拿手指了指涂泽民,表情轻松,仿佛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实际上的情况却是,为了万无一失,朝廷都动了应天府的兵,去稳定浙江的人心,这是很重大的事情。
可,朱翊钧却有着最终的解释权。
他可以将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挨板子的人受不到一点伤害,同样,也可以将板子举得很低,可这一板子下去,挨板子的人,性命都难保……
失察了啊。
仿佛这一句话,将涂泽民身上的污点,全部一笔带过。
涂泽民跪下身去。
“陛下……臣……”
“臣有罪……”
“臣的罪过,绝不是一个失察,能够搪塞过去的,臣……”
朱翊钧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消失,而后,开口打断了涂泽民继续下去的话语。
“涂爱卿……朕说是失察,就是失察……浙江开海多年,有今日之成就,难啊,高文襄公举荐了你,那是他给你的一次机会,朕今日也给你一次机会……并且朕愿意帮你这个大忙,想来,爱卿也应该清楚,浙江此时发生的事情。”
“张指挥使刚刚才说,一个巡海副使,带着几个臭鱼烂虾,能乱的了朕的浙江吗……不能……南京的留守国公,都察御史,这两个人带着兵丁到了浙江去,难道是怕浙江官府控制不住局势,不……”
“朕是在帮你……”
“你什么时候回到浙江,他们什么时候撤……朕要告诉浙江的那些官员,朕对你依然信任,朕也要告诉全天下,浙江的这些事情,跟朕的巡抚是没有关系的。”
“但是,朕是天子,朕本应做事公正,可此时朕终究还是失了公允,但,这是最后一次,有些事情啊,不要太过了,你下面的人,也不能太过了,以前浙江的乱象,都该停了,你们啊,也不要折腾浙江的老百姓了,少赚点银子,不碍事的。”
涂泽民听着皇帝的话后,羞愧难当。
"臣有罪……”
他不敢抬起头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对自己信任有加的天子。
人……是矛盾的,人永远有两副面孔:当道德在晨雾中举起刻刀,欲望便化作夜晚之中进入心中。
白天,他是一个真正为国为社稷着想的官员,是一个读书人,是一个信奉孔子,朱熹,要用严格道德观约束自己的读书人。
可在面对诱惑,面对唾手可得的诱惑时,一切都变了。
灭人欲的戒尺成为了丈量扬州瘦马腰支的工具……人心道德的金光终究是比不上真正沉重的黄金……
实际上,涂泽民也早就清楚,他堕落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为自己的堕落开始找进了理由,他告诉自己恪守的道统不过是权力游戏的棋盘,他只不过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办好朝廷的差事,迫不得己同流合污,做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政治戏剧……
他以为他在演戏,可却越发的入戏。
在万历七年年中,朱翊钧下旨让浙江筹措一百万两白银的时候,涂泽民实际上就清楚,朝廷对于浙江的事情,很了解,皇帝对他的事情也并未一无所知,所以,那个时候他赶忙将自己受贿的银子,拿了出来……自此之后,涂泽民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搞得自己也喜怒无常,患得患失。
乾清宫内,最初懒散,平和的局面消失了……朱翊钧只是冷冷的看着跪倒在地的涂泽民:“去诏狱看看吧……看看从南方来的故人,好好的看着他们的下场,永远记在心里面,心存敬畏,能够帮你的……”
“是,陛下……”
“巡抚大人,跟我来吧。”一旁的张国之冷冷的说道……
而涂泽民站起身来,在朝皇帝行了一礼之后,便跟着张国之一起离开了乾清宫。
等到两人离开。
一直没有说话的冯保低声道:“陛下,您要接着用涂泽民的话,奴婢有一句话想说。”
朱翊钧看了冯保一眼:“大伴,讲。”
“陛下,让锦衣卫抽几个机灵的人,随身保护巡抚大人,一同返回浙江,这样的话,他才能时时刻刻记住在诏狱中见到的情景,陛下刚刚说的对,德行管不住一个人,但恐惧,却能管住……”
听完冯保的话后,朱翊钧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第556章 人前显贵
京城的天色被阴霾笼罩,厚重的云层仿若一块巨大的铅板,沉甸甸地压在皇城之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涂泽民跟着张国之离开了皇宫。
一路之上,两人都未有言交谈。
他们出了皇宫之后,便乘坐马车前往诏狱。
一名锦衣卫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色冷峻地走在诏狱的甬道上,在他身后,跟着张国之,涂泽民两人。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中回响,犹如催命的鼓点。
甬道两旁的墙壁爬满了青苔,水珠不断从缝隙中渗出,滴答滴答地落下,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滩浑浊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与血腥交织的气味,令人作呕……
这个时候,对于涂泽民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反差,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在乾清宫,可一转眼,他便到了容易进却难出的诏狱大牢。
所谓诏狱,就是圣旨拿下的人该去的地方,这里不需要那么多的真相,需要的是痛苦的嘶吼,需要的是屈服……
牢房里,昏暗的光线透过狭小的通风口艰难地挤进来,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光柱中无数尘埃在飞舞,仿佛是冤魂的低语。
牢房的栅栏上锈迹斑斑,每一根栏杆都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禁锢着里面的灵魂。
一行人来到行刑房,这里的景象更加阴森恐怖。
巨大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李肇庆为首的九个人被高高地绑在刑架之上,他们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扭曲而无助。
刑架下,干涸的血迹斑斑点点……
李肇庆一看到涂泽民穿着官服走进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拼命挣扎着,身上的铁链被挣得哗哗作响,嘴里大声呼喊:“大人救我!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啊!我冤枉啊!”
声音在行刑房里回荡,充满了绝望与哀求。
“大人,您要为我求情啊,大人……”
“大人,我是有功的,当年我差点死在海上,这事情你知道啊,大人……”
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跟着呼喊起来,一时间,求饶声此起彼伏。
他们的声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交织,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嘈杂。
张国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嘲讽:“谁也救不了你们,巡抚大人,是过来看看,我们是如何审问你们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在这混乱的求饶声中清晰地传了出去,让每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包括,跟在他身后的涂泽民。
随后,张国之转身对涂泽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到案前坐下,又吩咐手下人去备茶,自己则大步走到案前,稳稳地坐下,正面直视着被绑在刑架上的九个官员。
这九个官员,虽然官职不高,可却各个腰缠万贯。
他们在浙江官场上风光无限,生活极尽奢侈,在半个月前,他们身上穿着的皆是用上等绸缎制成的华服,佩戴着价值连城的玉佩、珠翠,出入有高头大马、豪华轿子,前呼后拥,不可一世。
可如今,他们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上,有的甚至被汗水和血水粘成一缕缕的,狼狈不堪。
身上的刑服满是污渍,衣袍的下摆还破了几个大口子,像是被野兽撕裂一般。
曾经养尊处优的脸上,如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眼神中满是哀求。
茶很快就被端了上来,张国之亲自为涂泽民倒茶,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说道:“我们这里啊,没有上好的茶叶,不比浙江巡抚大人您那儿,您担待一点。”
涂泽民坐在那里,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九个求饶的官员,没有去碰那杯茶,脸上的表情冷峻而复杂……
九个官员还在不停地求饶,那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看着自家老大,一言不发,越来越急切,越来越绝望……
张国之听着这些求饶声,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猛地摆了摆手,大声喝道:“让他们闭嘴!”
十几个负责动刑的锦衣卫早就等在一旁,得到命令后,他们立刻上前,挥动手中的鞭子。
“啪啪啪”地抽向那九个官员。
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清脆而响亮,伴随着官员们“哇哇嗷嗷”的惨叫声,在行刑房里回荡。
鲜血瞬间从他们的身上飞溅出来,染红了刑架,也染红了地面。刚才还在求饶的话语,此刻被惨叫声所取代,行刑房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
一顿小皮鞭伺候,行刑房内只剩下官员们痛苦的呻吟,那声音虚弱而又凄惨,仿佛是从破碎灵魂中挤出来的哀号。
涂泽民自始至终都紧盯着那些被打的官员,目光未曾有过一丝偏移,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被眼前这残酷的场景深深震撼……
张国之看着涂泽民,脸上露出一抹带着几分得意又有些戏谑的神情,开口说道:“大人啊,我们这儿,可跟三司的大堂上截然不同,他们那里多少讲点道理,在咱们锦衣卫的地盘上,没有道理,天大的事情也不忙着,都是先打一顿再说……”
“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这样问的时候,也少了很多麻烦……”
他的声音在这血腥弥漫的行刑房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嘉靖末年,张国之在靠近朱翊钧之前,可是掌刑千户……换句话表述,这家伙本来就是个狠人,只不过这些年,发狠的机会并不多。
涂泽民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样的审讯方式感到有些不适,但又努力保持着镇定。
他缓缓开口道:“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也能到诏狱中坐一坐。”
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张国之冷冷一笑,那笑声仿佛裹挟着一层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他接话道:“坐一坐倒不可怕,怕的是绑在那里,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说着,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向那些被绑在刑架上的官员,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玩弄猎物的残忍……
“这些人,平日里在浙江作威作福,贪得无厌,以为天高皇帝远,就没人能管得了他们。”张国之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抚摸着刑架上的铁链,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让他更加兴奋,“人们都说,人前显贵,人后受罪,他们享了本不属于他们的福分,现在啊,可就是到吃苦头的时候了,吃不完的苦头……”
涂泽民坐在案前,沉默不语……
第557章 整活
涂泽民不语,室内的空气仿佛都被这压抑的氛围凝固。
张国之见状,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那笑容在这昏暗血腥的行刑房里显得格外阴森。
他缓缓起身,踱步向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的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伸手摸索着,从一旁炽热的炭火中,拿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烙铁上的火苗跳动,映红了他半边脸,将他本就冷峻的面容勾勒得愈发狰狞。
他一步步靠近被绑在刑架上的李肇庆。
李肇庆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恐惧,瞳孔急剧收缩,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和着血水,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淌。
张国之将烙铁停在李肇庆的脸旁,那炽热的温度已经让李兆之的皮肤开始泛红。
他的声音冰冷而又带着一丝玩味:“副使大人,有没有想过,金烙烙在脸上是什么滋味呢?”
李肇庆拼命地摇头,脖子上的青筋都暴突起来,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一连串含糊不清的求饶声:“求求你,别……别这样,我什么都说……您,您问,我绝不隐瞒。”
然而,张国之只是紧紧盯着李兆之那充满恐惧的双眼,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容。
“副使大人啊,看来,本官刚刚说的什么,你真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啊,我问什么,证据确凿问什么,你在这,难不成还能活到明天去,呵呵……”
李肇庆听完张国之的话后,眼睛瞪得老大了。
“巡抚大人,您……您说话啊……我对社稷有功,功过相抵,我,我顶多充军啊……”
而涂泽民听完李肇庆的话后,只是转过头去。
张国之冷哼一声,手微微一动,那烙铁便朝着李肇庆的左边脸颊缓缓压了下去。
“啊——”李兆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仿佛要冲破这行刑房的屋顶,在空气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皮肉被灼烧的滋滋声传入众人耳中,一股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与空气中原本就浓重的血腥气交织在一起,愈发刺鼻……
涂泽民看着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眼中满是不忍,却又带着几分无奈,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这样便能隔绝眼前这残酷的景象。
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李肇庆那凄惨的叫声还是不断钻进他的耳朵,让他的内心翻江倒海……
可张国之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在李肇庆的惨叫声渐渐微弱后,他将那块已经有些变黑的烙铁重新放回炭火中,待它再次烧得通红,又走向下一个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