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摆了摆手，谦逊地回应：“汝梁兄过誉了，此次大捷，全赖汝梁兄指挥得当，辽东将士们奋勇杀敌……”
“我倒是好奇，汝梁兄对往后战事有何想法……”
李成梁目光坚定，神色激昂：“那自然是乘胜追击……此次大胜，察哈尔部的元气大伤，我打算整顿兵马，一鼓作气，永绝后患，元敬兄，你若是能助我一臂之力，功劳均分……”
戚继光闻言，放下茶盏。
“想来，汝梁兄收到了阁老的书信。”
李成梁微微一笑，并未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阁老老了，朝廷早就不归他管了，他的命令已经左右不了我了，可我啊，与陛下见了数次面，我知道陛下想要什么？想来，元敬兄也应该知道陛下想要什么。”
“我们二人，只要把陛下想要的，给了他，咱大明朝的国公可就要添上两位了。”
戚继光轻笑一声：“陛下想要图门汗的脑袋，还是黄金家族的灭亡呢，不过，黄金家族灭亡，可不代表我大明朝就没有北患了。”
“图门汗算什么，我要的是俺答汗的脑袋……图门汗只是捎带着……”
听到李成梁的话后，戚继光明显愣神了。
俺答汗是庚戌之变的主谋，是在嘉靖二十九年，为大明带来耻辱的人。
城下之盟，岂不辱哉……
可想抓到俺答汗，直接进攻土默特部，太过艰难了，他离辽东太远，中间不仅隔着察哈尔部，科尔沁部……就这个路程，骑兵长途奔袭到了那个地方，也没有一战之力了。
戚继光沉默许久后，看向了李成梁：“你想怎么干……”
“辽东铁骑，入大同出，自西北出关，闪击土默特部汗帐，而蓟门的骑兵，自北疆而出，攻察哈尔部……”
“这个大功劳，我不会独享，元敬兄你有人在察哈尔部，你应该知道，现在的他们已经乱作一团，如同惊弓之鸟，你率军出关，不出半年，必定大胜……”
戚继光叹了口气："是否太过异想天开，辽东的军马，没有陛下的诏令，不能出现在西北，即便陛下同意，允许你带兵去西北，你可别忘了，俺答汗麾下有很多白莲教的余孽，他们经常出没大同，宣府等地，如此多的骑兵到了大同，他们定会有所察觉……”
“察哈尔部实力大损，不足为虑，可土默特部麾下还有数万能征善战之兵，并且，他们长期与大同，宣府联系，可不缺武器，也不缺粮食。”
李成梁的这个想法，在他看来，太过冒险了，在戚继光看来，能够剿灭察哈尔部，朝廷的战略目标就已经达到了。
现在形势大好，朝廷与俺答汗还没有撕破脸皮，如果李成梁率军进攻俺答汗，那隆庆朝遗留下来俺答封贡的政治遗产就会荡然无存……
即便，李成梁大胜，杀了俺答汗，可西北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太平了，到了这个境地，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李成梁，戚继光两个将军能做主的了。
李成梁闻言脸上没有半分不满。
“元敬兄啊，你是真的稳重啊，可战机一瞬即逝，实不相瞒，我刚入广宁，便给陛下去了密信，只要陛下首肯，我就率领八千铁骑前往西北，而元敬兄啊，你呢也要做好准备了，希望元敬兄能在我辽东军出发之时，出关入草原，进攻察哈尔部……“
“到时候，我们两支军队，还能会师蒙古……”
戚继光听完李成梁这个大胆的想法之后，自己思索了许久，而后看向李成梁：“我今夜便回蓟门做好准备，既等旨意，又等你的动向……不过，汝梁兄，丑话说在前面，蓟门军出关远征，目标只有察哈尔部的图门汗，若是你战事不顺，我不会去支援你的……”
李成梁闻言哈哈大笑……
第586章 信佛的俺答汗
李成梁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冒险家。
换句话来说，能够成为名将的，不可能是冒险家。
在万历七年秋，李成梁派遣辽东铁骑，千里奔袭蒙古的时候，就已经探查到了俺答汗的王帐。
并且，还有大明朝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大板升区的准确位置。
那里聚集着数万的汉人，铁匠，药师，僧侣各个行业的都有。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三千辽东铁骑进入蒙古之后，还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讯息，就是蒙古各部根本就没有那么强大。
在三千辽东铁骑返回辽东之后，在与土默特部，察哈尔部联军战争还未结束时，李成梁就已经盯上了俺答汗。
而且，此时的俺答汗早就不复当年的威风了，对了，他信佛了。
已经信了好几年了。
他不仅自己信佛，他还拉着大大小小的那颜老爷们信。
俺答汗早就开始享受生活了。
在俺答受封顺义王之后，藏地格鲁派僧侣阿兴喇嘛来蒙古右翼地区传教，他利用佛教生死轮回的教义，迎合俺答欲称雄草原的心理，尊称俺答为“大汗”，说他之所以成为人间尊贵的君汗，是他世世修行的结果，是前世君汗，也就是忽必烈的转世。
只要俺答汗在今生今世广兴佛教与经典，普度众生，积功德和利益，就能像“转轮圣王”那样征服四方，名扬天下……
这个转轮圣王就是忽必烈。
当时的忽必烈就信奉佛教，与当时藏传佛教的八思巴有着很深的交集。
这让俺答深信不疑，随后便向阿兴喇嘛请教佛法。
阿兴喇嘛一面讲解佛、法、僧三宝及八戒，一面要求俺答抛弃萨满教……
在万历元年，俺答开始皈依藏传佛教，并向大明请求赐下佛经，当时朝廷认为这是让俺答“放下屠刀”的好机会，便一一兑现。
不仅如此，俺答汗还派人挟带金银珍宝等进入藏地供献、大批布施，谒见索南嘉措，历十余月之长途跋涉，到达拉萨，在释迦牟尼佛前敬献供品，大行布施，然后诚恳地邀请索南嘉措驾临蒙古。
索南嘉措要来蒙古，就需要清道，俺答汗就带着兵马胁迫瓦剌部分裂而成而准噶尔让道，别耽误他迎接活佛，人家不愿意，打了一仗，土默特部竟然输掉了，最后只能上书明廷，借道陕西进入青海。
万历四年，双方在仰华寺正式会晤，举行了大法会……
在会上，以俺答为首的蒙古右翼大小领主及部属抛弃萨满教，皈依藏传佛教，并当场有上千人受戒，大量贵族子弟出家为僧，同时，还约定改革殉葬等旧俗，制定戒律，最重要的是确立索南嘉措和俺答的施供关系……
一个天天念着“那摩阿米达布”的佛教徒，李成梁怎么可能放在眼上。
戚继光虽然觉得李成梁是在冒险，可他也想看看，李成梁到底能不能逮住俺答汗，一个对大明百姓造成累累血债的蒙古汗主，被明军千里奔袭斩杀，毁其王帐……多么疯狂，且振奋人心的事情啊。
而且，就算戚继光想劝住李成梁打消这个念头，他也做不到。
正如李成梁所说，这确实是皇帝陛下想要的东西。
实际上俺答封贡的政治延续，在俺答汗派兵与察哈尔部一道，进犯大明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终止了。
可此时，俺答汗的儿子死在了辽东，数万勇士全军覆没，朝廷也知道了俺答汗进犯辽东的事情，但西北的朝贡互市政策依然存在，说白了，这就是双方互相妥协。
也可以说，是大明皇帝的妥协。
但李成梁一上书，说，陛下，我给您把俺答汗一家老小的脑袋，摘下来给您当球踢，您玩腻了，派人往永陵一送，告祭世宗皇帝陛下在天之灵……
这，年轻的皇帝是不可能拒绝的……即便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所以说，这件事情从李成梁有了想法，就已经开始了……也不是戚继光能够阻止的。
万历八年，三月二十六日。
朝廷派遣前往辽东的犒军车队从北京出发……随着犒军的赏赐一同前往辽东的，还有擢升李成梁为宁远侯的旨意，而给戚继光的赏赐，就只是单纯的蟒袍金带，升无可升。
当车队刚刚离开北京后，一匹从辽东来的快马自德胜门入京……
这送信的人直接就到了宫门处，而后，拿出朱翊钧曾赐予李成梁的腰牌给了宫门值守太监。
这太监一看腰牌不敢大意，当即将腰牌，信件一同带入皇宫。
而此时的朱翊钧正在乾清宫中，看着各地呈上来的奏疏。
不多时，冯保慌张的走了进来。
朱翊钧抬头看了一眼冯保：“大伴，怎么如此慌张。”
“陛下，李成梁八百里加急的奏疏送到了宫里面，这还有您赐给他的腰佩。”冯保说着，便将司礼监检查一番的密信，与腰牌呈到了御案之上。
若是没有这个腰牌，李成梁的信件奏疏必须要走诸多繁杂的流程，可有了这个腰牌，便能直接送到宫中冯保的手中。
朱翊钧闻言稍愣。
“这辽东的战事都结束了……打仗的时候，都没有动用，这个时候，难不成是摧赏的……”说话间，朱翊钧拿起了密信。
拆开来看，片刻间，朱翊钧脸色变了又变……
“臣李成梁叩首谨奏，为边患事，诚惶诚恐，具陈于陛下。忆嘉靖二十九年，土默特部之俺答汗兴兵犯境，酿庚戌之变。贼寇肆虐，截杀我无辜百姓数以万计，长驱直入，兵临北京城下，京师震动，社稷蒙尘……彼时先帝宽仁大度，未以复仇，反于隆庆年间册封俺答汗为顺义王，许其互市，怀柔远人，示以恩威……”
“然俺答汗背恩负义，全忘先帝与陛下浩荡之恩……”
“万历七年秋，悍然与察哈尔部合兵一处，犯我大明边疆。烧杀掳掠，百姓苦不堪言，边军奋力抵抗，亦损失惨重。此等贼寇，狼子野心，若不加以严惩，边疆永无宁日，朝廷威严何在？”
“臣日夜忧心，筹思退敌之策。今有一计，可保边疆太平。臣愿亲率八千辽东铁骑，自辽东奔赴大同，再由大同挥师直捣俺答汗王帐，必擒贼首，剿灭土默特部。同时，戚继光将军久镇蓟门，熟悉边情，可令其自蓟门出发，直扑察哈尔部，一战歼灭蒙古两大部落……”
“此举一可告祭世宗皇帝在天之灵，雪当年之耻，二可重振我北疆士气，威慑诸，三可保边疆百姓安居乐业，永享太平。臣深知此举责任重大，然为江山社稷计，万死不辞。伏望陛下圣裁，早日定夺，臣不胜惶恐待命之至。”
朱翊钧看完之后，将密信放下，沉默片刻后，他看向冯保：“大伴，可曾看过……”
“陛下，奴婢未曾看过内容，只是让人查了一番里面是否有不干净的东西。”
“大伴，你也拿去看一看。”说话间，他又扬起了手中的书信。
“是，陛下。”说话间，冯保便走上前去，从朱翊钧的手中接过信函……
第587章 化龙
冯保拿着李成梁的书信，一看，眼睛瞪得极大。
他不是被信件上的内容给震撼到了。
而是被信件下面隐藏的事情，给震住了。
从始至终，南巡的事情，冯保都一直记在心里面的，这个时候看到李成梁的书信，只有一个念头……
难不成张居正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指挥李成梁豁出命去建立功勋……来完成张居正自己的政治目的。
这事情要是成了。
那陛下南巡，可不就是一扫边疆百年弱疲，携无上的威严，驾临到祖龙兴起之地化龙……成为大明朝真正至高无上的皇帝……
而我，冯保，就要跟着陛下南巡了。
这么多年了，大太监多了去，谁有殊荣跟着皇帝陛下走官方通道前往孝陵祭拜太祖高皇帝啊。
这么多年了，我都瞧着张居正那老狐狸行……
比高拱靠谱。
这还真的行。
太靠谱了。
冯保的内心戏很多，看完书信之后，还停顿了许久，不回话……
朱翊钧就坐在龙椅上，静静的看着冯保，心里面不由得叹了口气：大伴终究是老了，以往心中翻江倒海，算计都没有停过，可嘴上还是滔滔不绝，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可现在啊，竟然一心不能二用了，只要想事，嘴上就要停……
过了许久，朱翊钧才开口说道：“大伴啊……”
听着皇帝陛下的话，冯保才算是回过神来，看向皇帝，而后才注意到书信还在自己手中，又赶忙放到了御案上。
“大伴，你怎么看李成梁说的这些。”
“陛下啊，奴婢不会行军打仗，按理说，不应多言，但这么多年，李成梁在辽东胜多败少，他也是身经百战之人，想来，既然他敢立下军令状，心里面是有必胜把握的，为求稳妥，陛下可问一下戚继光的想法……”
朱翊钧听完冯保的话后，点了点头。
戚继光，李成梁两个人都想错了，这是皇帝想要的战果吗。
当然是。
可若说皇帝拒绝不了，那就是有些小看朱翊钧了。
他没有被李成梁书信中描述的那些辉煌战果，冲昏头脑，相反，他却想着，失败了该怎么办。
八千精锐若是大半都折损在了蒙古高原上，还没有达到战果，那辽东的军事力量配比就真的下滑了。
现在的明军能够在辽东对海西女真，建州女真等诸多部落，实行强有力的掌控，说白了，就是军事实力远远超过他们。
现在对蒙古的这场大胜，就能够威慑住其他的势力了。
可若是李成梁远征蒙古，带走了辽东铁骑的大部，最后没有回来，弄不好那些老老实实的部族，就又开始动歪脑筋了。
“陛下……您是怎么看的。”
“在朕看来，有些太过冒险了。”
“陛下，奴婢在多一句嘴。”
朱翊钧看向冯保，示意他往下说下去。
“陛下所担忧的无非就是李成梁不能大胜而归，但陛下从不担心戚继光会输，就是因为，在陛下眼中，戚继光一向沉稳，可奴婢也说一句公道话，这么多年了，李成梁也不是一个冒失的人，不然，他不可能在辽东有这么大的威名。”
“昔日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在洪武年间对蒙古的远征清剿，现在说起来还是一桩美谈呢……”
“陛下，您不妨召见阁老闻讯一番，他啊，能给您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