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屠龙“少年”
朝廷立了皇太子已有一月,转眼便到了嘉靖四十五年二月。
在朱翊钧获得皇太孙身份以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西苑,太子殿下几乎每天都会派人到西苑来探皇帝陛下的口风 ,隔两天自己亲自过来一趟,但只是见到了朱翊钧,一对朱厚熜说想要把儿子抱回家,朱厚熜立即变脸,赶人。
要的急了些,有几日,朱载坖甚至连西苑的宫门都进不去了,那几天进不去的日子,朱载坖都像是疯了一样,真的是害怕出了什么事情。
而后,朱载坖也老实了一些,不敢要得急迫,只能隐晦表达,因为朱翊钧在西苑的缘故,朱载坖去西苑见到自己父亲的次数也越发的多了起来。
这一个月的遭遇让朱载坖当上皇太子的喜悦,也全都烟消云淡了。
好像自己这个皇太子的尊位,是自己跟父亲做的一个交易,交易的这头是皇太子的尊位,交易的那头是自己儿子的抚养权……
朝廷窘迫的财政情况越发严重。
年前户部预算,各地税收全部拢纳,到了年底,还存在巨大亏空,在大明财政遇到如此困难的时候,内阁首辅徐阶依然力排众议,先行定下了八十万两白银,交予西苑,为皇帝陛下修建朝天宫。
高拱在劝解无果后,便再次拂袖而去,回到府中,也是坐立难安。
当他的两个幕僚高耀,冯葶书两个人来后,高拱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国势都这般艰难了,徐阶竟还如此谄媚讨好皇上,置百姓民生于不顾!”
“这种人,怎么配当内阁首辅,只有私心,而无公意……”
冯葶书,高耀两个人,闻言脸色都是变了变,而冯葶书反应最快:“大人,您声音小一些,隔墙有耳。”
面对着冯葶书的劝说,高拱深叹口气,稍稍缓和。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冯葶书接着问道。
而高拱看了一眼冯葶书:“明明知道今年已有亏空,徐阶还是调用了八十万两白银,交予了西苑,修建朝天宫。”
“已经定下了。”
“对,定下了。”
“大人,徐阶已经成了另一个严嵩,他的儿子徐英,也成了新的严世蕃,可他们又坏的不彻底,拉不下脸面,没有能力从其他渠道搞来银子,他们讨好陛下,只能从国库入手,情况比严嵩,严世蕃时期还要严重,不过,大人,您只能静观其变,不能过多的参与其中。”
“这件事情,在怎么说,也牵扯到了陛下,年前赈灾,户部挪用了西苑的银钱,陛下就已经忍受了一次了,若这一次,大人阻止,那陛下断然不会忍耐第二次……”
冯葶书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高拱出言打断:“即便牵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在这种事情上,也不能退步。倒严,倒严,严家是倒了,徐家又出现了,为何这般……”
“大人,不敢再说了,再说,就犯忌讳了。”
高拱看着劝阻他的冯葶书,叹了口气,他知道再说下去,所有的问题就到了当今陛下身上。
以前的严嵩,严世蕃,现在的徐阶,徐英……都暗指陛下了。
“大人,李春芳大人怎么看。”
“李春芳对这种涉及到陛下的事情,一向都是退避三舍,独善其身,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高拱冷哼一声道。
“大人,行高与人,众必非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些事情,您是左右不了的,若是因为此事惹恼了陛下,丢了官职,那以后朝上仗义执言之人便再难进入中枢啊,干大事,必要惜身……徐阶与你的矛盾,早就人尽皆知,他是内阁首辅,这份骂名,他跑不掉,但想要阻止,我们也阻止不了。”冯葶书劝解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耀,也在这个时候开口道:“大人,我认为这八十万两白银挪走,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朝中亦有敢言的直臣,不妨在等一等,观望一番局势,在做定论,而且,大人不妨这几日,就告病假。”
“怎么,你们想让我高拱做那缩头乌龟不成。”
“大人,这是明智之举啊……”冯葶书赶忙说道。
而高拱听完冯葶书的话后,无力的瘫坐在了椅子上,他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方才睁开眼睛。
“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我高拱白读了……”
内阁的事情,两三日便传了出去,在户部当值的海瑞听闻此事后,亦是愤怒不已,他对着同僚直言道:“百姓生活困苦不堪,饿殍遍野,盗贼四起……许多地方因为税收过重,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如此行径,简直是对天下苍生的亵渎!”
这番话把他的同僚也吓了一跳,赶忙远离海瑞。
而此时的海瑞也是彻底明白了。
倒了一个严嵩,改变不了大明朝……问题的关键,在于关键的人物……
帝君……
该有人,跟您说实话了……
……………………
北京城外,原本安宁的官道上突然被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惊扰,一大队身着黑色劲装的精锐骑士奔腾而来。
他们犹如一阵黑色旋风,气势磅礴,人数众多,粗略看去足有数百人,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半空弥漫。
这些人的马上都悬挂着佩刀。
道路的两岸,是成片成片刚出的麦子,在春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充满了生机与希望,放眼望去,也可见到正飘起袅袅炊烟的小镇村庄。
而在着数百名骑士过去不久后,官道上面又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队伍,这批队伍居中的是一辆马车。
这些护卫皆穿黑衣劲装,他们的速度要比前面那一批慢得多了,并且更加有序,有专门的骑士沿着道路两侧有序前行,犹如两道沉默的护卫之墙。
马车精致而华丽,虽不张扬却也难掩其尊贵气息。
车窗帘幕紧闭,无人能窥视其中究竟。
这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行进着……
而在这车队之后,又有一支队伍,与居中护送马车的队伍,离得不足一里,并且最后的队伍,人数更多。
最终车队停在了一片小树林外……风景秀丽,微风正好……
这个时候,马车的帘子被轻轻打开,朱翊钧从里面探出头来,而后又钻进了马车……
第74章 五行相克
钻进马车中的朱翊钧看着闭目沉思的朱厚熜笑着说道:“皇爷爷,这个地方好漂亮,皇爷爷你也出来看看。”
朱厚熜慢慢睁开了眼睛,而后宠溺的摸了摸朱翊钧的头:“好。”
在西苑之中呆了一个月,可是把朱翊钧给憋得不行,前日,他只是在朱厚熜面前提了一句,还没有出过城呢,没成想,第三天,朱厚熜就给他安排上了。
并且牺牲了自己成仙修炼得宝贵时间,亲自陪着朱翊钧外出踏春……
这份恩宠,让朱翊钧也深感意外。
朱翊钧钻出马车后,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车下的黄锦将朱翊钧给抱了下来,过了片刻后,朱厚熜也从马车上出来,由黄锦搀扶着朱厚熜下来。
护卫们都在小树林的外围等守护。
这片小树林中,树木郁郁葱葱,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演奏一曲自然的乐章,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似乎也在欢迎这对爷孙的到来。
黄锦就候在不远处,而朱翊钧,朱厚熜两人便就地盘坐在一处野草地上,很是轻松惬意。
好似眼前的景象也让朱厚熜得心平静了下来,许久之后,他开口说道:“眼前万物勃勃生机之景,不由让朕想到道法自然,世间万物皆有其规律,皆有相互依存,相生相克之理,草木枯荣,飞鸟振翅,无一不是自然之道得体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太孙,你可懂什么意思?“
朱翊钧抬起头看向朱厚熜,而后摇了摇头。
看来阅读理解不仅仅出现在语文得试卷中,到了大明也要做啊。
“意思就是,需做到荣辱不惊,去留无意,世间万物,有规律,有道,即便是身为帝王,皇室贵胄,也改变不了规律,改变不了道……”朱厚熜说完之后,连续咳嗽起来。
朱翊钧赶忙起身,为朱厚熜轻拍后背。
而朱厚熜一咳嗽,不远处的黄锦也立即转身,最外围的护卫也是赶忙转身背对这对爷孙。
“皇爷爷,您最近咳嗽的越来越频繁了。”朱翊钧叹口气说道。
在西苑呆的这一个月,朱翊钧对于朱厚熜的身体状况,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病了,也印证了朱翊钧之前的判断,海瑞的上书只是一个催化剂,即便没有海瑞的上书,朱厚熜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朱厚熜对朱翊钧真是没话说,早早的给了皇太孙的名位,让其待在身边,对其也是无话不说,在朱厚熜的身上,朱翊钧学到了很多东西。
别的不说,权谋之道,厚黑之学,在这段时间中已经掌握了很多,若是没有进入这个阶级,若是没有一个权谋大师有意无意的指点,很多东西,朱翊钧一辈子都不会懂得。
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体会,而有些事情,却需要别人去指点。
虽然朱翊钧有着现代人的灵魂,也相对成熟一些,但在朱厚熜对自己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心中也早就将其当成了真正的爷爷,当然,从血缘关系上看,朱厚熜确实是自己的爷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皇爷爷待我如亲孙,我岂能不铭记于心呢,所以,这个时候的朱翊钧,也将朱厚熜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他在一月前,还曾想着,怎么阻止海瑞上书,当时的他知道很是困难,但也想尝试一番。
甚至都已经有了些眉目方案,就是想利用自己父亲皇太子的影响力,给海瑞升官,让他去巡按地方,到了地方,海瑞肯定要斗乡绅贪官,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皇爷爷身上了。
但当他发现朱厚熜的身体状况后,这个念头便消失不见了。
不是因为朱翊钧迫不及待地想要当上皇帝,想让海瑞气死朱厚熜,而是因为,他想让朱厚熜到了生命的最后,可以真正,彻底的明白一次。
聪明的人,会装傻充愣,会骗自己一辈子的。
当没有外力介入的时候,可能,朱厚熜在生命的尽头,也不会让自己相信此时的大明,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境地。
明良、嘉靖、绍治,在内阁拟定的这三个年号中,他亲自选择的嘉靖年号“嘉靖殷邦”,竟然还有家家皆静这个含义。
在朱厚熜身边的时间久了,朱翊钧的这个感觉便越发强烈,自己的皇爷爷,可能到了现在还认为,他御极四十五载,已然中兴大明……
可能,海瑞的上书对自己的皇爷爷,是一件好事,对大明也是一件好事。
朱翊钧打消了阻止海瑞上书的想法,海瑞的上书,会让自己的皇爷爷对现在的局势有清晰的认知,也会让朱厚熜无法自欺欺人,明明白白的走完这一生……
让花成花,让树成树,让海瑞成为海瑞,也让万寿帝君成为真正的万寿帝君……
这可能是对自己的皇爷爷最好的结局。
朱厚熜咳嗽一阵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而朱翊钧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朱厚熜看着眼前的孙子,眼中满是慈爱:“吾孙可知,何为天子?”
朱翊钧思考片刻答道:“徐先生讲过,天子乃上天之子,代天牧民。”
朱厚熜笑了笑:“天子不仅是代天牧民,天道有常,而人道亦有常。天子应当顺应天时,体察民意,方能使天下太平,社稷安康。”
朱翊钧点了点头:“皇爷爷,您跟孙儿说的,孙儿大多都听不明白,有些话,您应该给父王讲,他懂得多,能听明白的。”
朱翊钧说什么的时候,时不时都要带上自己的老爹,但结果没有什么变化,只要朱翊钧一提起朱载坖,朱厚熜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熟练掌握变脸技术的民间艺人。
刚刚还是一脸祥和的朱厚熜,在听到自己的儿子时,脸色立马变了:“他也听不明白,即便听明白了,他也会装不明白,而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他没机会了,并且,朕也不想跟他说这么多了。”
每次朱厚熜变了脸,朱翊钧只能悻悻的转移话题。
在这片小树林的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淌,溪水撞击在石头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小树林外得小溪得流水声,吸引了朱翊钧,他观望了一番后,笑着说道:“皇爷爷 ,咱们去看看水里面有没有小鱼……”
听到朱翊钧说想去小溪边看鱼,朱厚熜脸色变了变:“若想看鱼,过几日,皇爷爷带着御花园中看鱼,小溪水,是活水,御花园的水,是死水,我大明朝属火,五行相克,武宗皇帝落水染病,不治而亡,你以后离开皇宫,定要谨记,离水远一些……”
朱翊钧听到朱厚熜的话后,稍稍愣神,他还没有想那么多呢……
第75章 海刚峰
“好,皇爷爷,孙儿听您的话,以后不到水边去玩。”听完朱厚熜的话后,朱翊钧实际是很惊讶的。
大明皇帝易溶于水,这在后世都成了贴吧的主旋律了,而朱厚熜却通过自己的学习,研究,在四百多年前,就有这个结论,着实不容易。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朱厚熜笑着点了点头。
“若是以后,你也有一个这么乖巧,听话,聪明的孙儿,你也要告诉他,皇爷爷对你说的这句话,五行相克,我朝属火,帝王易溶于水,无事少去乘船作舟……”
朱翊钧再次点了点头,脸色已经有些呆滞了。
自己这皇爷爷真神了,他孙子的孙子,还真的,真的乘船落水了,而后重病去世,这个孙子的孙子就是日后在历史上,有着鼎鼎大名,一手精湛木工活的木工皇帝朱由校。
看着朱翊钧一脸懵懂,朱厚熜哈哈大笑。
而朱翊钧顿了片刻后,也随着朱厚熜的笑声中,笑了出来。
不远处的黄锦在这个时候,也转过身来,瞅着他万岁主子,以及小太孙的背影,也捂嘴笑起来了。
当然,此时的朱厚熜还不知道,有一个名叫海瑞的官员,此时正在家中奋笔疾书,一心要正君道,匡社稷,打破这虚伪的盛世,以及扯开皇帝陛下的新装……
裕王府中。
大明朝的皇太子朱载坖殿下,正在闷闷不乐。
他坐在书房之中看书,却迟迟静不下心来。
他是刚刚从西苑回来的,这次进去了,可是进去之后,被陈洪告知,陛下带着太孙出城踏青去了,这让朱载坖,很是生气,愤愤不平的回到了裕王府,李彩凤过来询问,他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径直的回到了书房之中。
看了一会儿书后,朱载坖将书随手扔在了案子上,叹了口气轻声嘀咕道:“越发的过分了,不让回家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带着我儿子跑出城外去了,若是遇到危险,那该如何是好,对了,孤上次出城,是多少年前了,十年前,偷偷去母妃陵寝,孤三十岁了,也就出了一次城啊。”
“不过,还真的是羡慕翊钧啊,爷爷疼,父亲爱的,跟他比起来,自己与孤儿何异。”
朱载坖又是一阵妄自菲薄,黯然心伤……
正当这个时候,李彩凤端着一碗亲自熬好的参汤,走到了书房外……
李彩凤轻轻敲了敲门,听到朱载坖的回应后,便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