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笑了笑,随后拍了拍张丁征的肩膀:“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不要放在心上……都是小风浪……”
“公公所言......”
“莫要气馁。令尊是三朝老臣,陛下岂会亏待,以前呢,别人都是看你父亲的面子,礼待你,日后,就是看你的面子,去礼待你的父亲了……好好做,天啊,塌不下来……”
听着冯保的话,张丁征惶恐的内心稍稍安定……
………………
第七章……
第726章 天子南巡 51 几度春秋
皇家商号,是宫里面的产业。
张丁征是职业经理人,但不是自己人。
必要的安抚,宫里面还是要做的。
昨日见面时,冯保对张丁征说道,要是入宫伺候陛下,定是更加前途无量。
这句话,他可不是开玩笑的。
宫里面没有能在海上做生意的人才,那就将人才变成宫里面的人。
当然,作为重臣的儿子,张丁征要入宫的话,难度极大,几乎没有可能。
冯保的这个想法也只能用玩笑说出来……当然,张丁征虽然回复的话说的好听,但也是回决了。
对于皇家商号内部的情况,冯保也算是了如指掌,一些年轻的伙计,是张丁征的帮手,详细信息都在司礼监这里有备份,甚至,冯保也派人去做了这些工作……
不过,这个时候,冯保又觉得机会来了。
“实际啊,男女那些事,没甚意思,张公子温柔帐里面,享乐了那么多年,是不是也乏了……”
“色是刮骨刀,小人现在很久都没有碰过了……”
“我记得张公子,有两子一女……”
“正是……”
冯保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张丁征笑了又笑,让张丁征看的心里面直发毛。
聪明人对话,不用把话说那么明白。
与张丁征聊了许久后,两人才分道扬镳,冯保回宫,张丁征回自己的住处。
回到小院,张丁征摸着宝贝,沉思许久……最终,还是下定不了决心……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
不舍得。
真的有些不舍得……
祭陵之日,越发靠近,南京的官员各司其职,非常忙碌。
所有的礼制安排,一遍遍地排练。
甚至,是很多百姓都被调集起来,安排好他们在御驾经过之时,迎跪地位置……
终于到了天子要前往孝陵的日子了。
一大早,乾清宫暖阁中就开始蒸腾着檀香。
十六名尚仪局女官跪成两列,手中银盆盛着掺了松针的温水。
朱翊钧闭目任由她们擦拭身体,感受着蚕丝帕子滑过脊背时的清凉——这是祭前最后一次沐浴。
需用长江水混合孝陵柏枝露,寓意“承天润祖”……
“冕旒。”
玄衣纁裳上的日月星辰纹在晨光中流转,每颗玉珠都经过钦天监的占星师校准方位,确保“北斗居北,南斗朝南”。
朱翊钧起身时,冕旒轻晃,玉衡叮当,恍若星河落于人间。
午门城楼的景阳钟撞响九声,声震金陵城。
朱翊钧踏上丹陛,见三千卤簿仪仗已列成队。
最前是金吾卫的黄盖伞阵,九十九柄黄罗伞如金菊绽放……
次为旗手卫的六十四面神旗,日月龙旗居中,五岳旗、四海旗分列两侧,旗面上的金线在晨霜中闪烁……
最后是锦衣卫的金瓜钺斧,三百六十柄兵器映着朝阳……
“恭请陛下升辇!”鸿胪寺卿的唱喏惊起寒鸦。
而后在百官的跪拜下,朱翊钧登上玉辇,辇顶的鎏金蟠龙昂首向天,车辕上雕刻的太祖战阵图栩栩如生……
图中鄱阳湖之战的火船、采石矶的铁锁、应天城的旌旗,皆在晨光中苏醒……
正阳门缓缓开启时,御道街两侧已跪满百姓。
数十万军民伏地不起……
朱翊钧掀开辇帘一角,见最前排的老丈头顶盛着新麦的竹筐,筐边系着红绳,这是江南百姓祈愿“五谷丰登”的旧俗。
车辇经过时,老丈突然叩首至地,白发触到青砖……
“传旨,”
“赐御道街百姓今年免役。”
一直跟在一旁的冯保,赶忙恭敬应道。
从南京离开的祭祖队伍,浩浩荡荡的前往孝陵寝,队伍延绵数里,旗帜招展……
动用士兵五万余人,沿途守护……
在天子前往孝陵祭祖的时候,北京城,内阁值班房中,此时的内阁首辅张居正正端坐在门前……
目光遥望南方……
他嘴角露出笑容。
“算着时辰,半个时辰后,陛下应该就到了孝陵了吧,我啊,真的也该退了……”
张居正轻声说完,没多久,内阁中的小吏,官员也都来上班了。
跟着张居正一同留守京师的张学颜,也是姗姗来迟。
他看到阁老坐在门前,赶忙上前行礼:“阁老……一大早便有如此的闲情雅致啊……”
张居正闻言,轻笑一声:”你呀,松懈了不是?今日可迟到了,半个时辰呢。"
“阁老明察秋毫!昨日政务太忙,核对着钱粮数目,竟不觉窗外已泛鱼肚白。这不,今早梆子响过三巡还困在周公梦里,若非管家掀了被子,怕是现在还没有到呢,阁老莫怪,明日便能早早过来……"
张居正撑着椅沿想要起身。
张学颜赶忙上前,将其搀扶起来,离得近了些,张学颜也闻到了张居正身上的药味……
是当归混着茯苓的苦涩气息……
穿过垂花门时,廊下铜铃被穿堂风撞出细碎声响。
值班房内,鎏金兽首香炉正腾起袅袅青烟,氤氲中,两个身影在雕花梨木案前落座。
一个文吏端来了两倍茶水,放在二人身前的案子上。
张居正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盏壁,忽然抬眼望向对面:“我让你留京协理,想必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张学颜端起茶盏轻抿,茶汤滚过舌尖的刹那,却尝到几分与记忆里相似的苦涩。
“阁老您真是想多了,我不想着争权夺利,更愿守着户部那本烂账册。更何况,阁老可别忘了,早些年,我可是高阁老的门生……高阁老丢了首辅的位置,我以为,我要在辽东终老了,是您让我回来,更委以重任……”
“想一想,这都小十年了……”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笑出声。
笑声惊起梁间燕雀,扑棱棱掠过糊着云母纸的窗棂。
笑声过后,张居正垂下眼帘,望着茶汤里沉浮的茶叶。
“是啊。”
“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窗外的日头又高了些,斜斜切过云纹窗棂,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岁月筛落的星子……
“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年轻……”
说着,张居正望向门外,恍惚间,竟发现一个十年前的自己,正坐在自己的对面,他手中端着茶杯……笑着看向自己……
原来,臣子的最高处,他已经待了十年了……
……………………
第八章……
第727章 天子南巡 52 天应之象
南京。
天子的队伍到了太祖高皇帝安息之地。
孝陵红门前的铜鹤香炉腾起紫烟。
在典礼官的唱和下,朱翊钧降辇步行。
带着随驾百官,进入孝陵神道。
神道两侧的石兽在雾中显形,狮子蹲踞如钟,獬豸昂首似剑,骆驼驮着重物,大象卷着莲花,每一尊都经过工部的匠人重新贴金,眼瞳中嵌着夜明珠,在晨雾中灼灼如活物……
“陛下,棂星门到了。”太常寺卿捧着香盒跪在阶前。
朱翊钧抬头,见门额上“棂星”二字为太祖手书,笔锋如刀,竟将石质门框刻出三分凹陷。
“棂星者,天之田星也,祭天先祭棂星,乃尊天重农之意。”
享殿内,二十四名乐生已执起柷敔。
朱翊钧跨过门槛时,三十六盏羊角灯同时被点亮,将太祖神位照得通明。
神位前的太牢整牛披着蜀锦,牛角上的红绸写着“太祖高皇帝”;
全羊跪卧如叩首,羊首朝向神位;
猪首昂起,口中含着新麦——
这是洪武二十六年定下的“太牢三式”,缺一不可。
“上香……”
赞礼官的声音如青铜钟鸣。
朱翊钧接过御香,三柱龙涎香在手中发烫,恍若握着太祖当年的佩剑。
第一柱香插入鼎炉时,神道尽头的松林突然传来松涛,如千军万马奔腾……
第二柱香青烟直上,竟在殿顶聚成云团,形状似太祖骑马西征……
第三柱香落地时,朱翊钧再看,只觉得太祖画像上的眼睛更加炯炯有神。
“奠帛——”
玉帛展开的刹那,朱翊钧屏住呼吸。
素白帛面上,用金粉绣着太祖御制皇陵碑全文,末尾“朕本淮右布衣”六字格外醒目。
他双手捧帛,只觉沉甸甸的不是玉帛,而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开创大明三百年的江山重量。
当帛面触到神位前的玉案时,殿外忽有惊雷滚过,却无半滴雨水——此乃“天应之象”……
当然,这不代表太祖高皇帝真的应了朱翊钧的祷告,这只能说明,钦天监的监正有些本事……选的日子,比较不错……
“读祝——”
内阁首辅张四维踏上拜殿,黄绫祝文在手中展开的声音如裂帛。
他抬头望见皇帝冕旒下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夜在值房,朱翊钧亲自用朱砂在祝文末尾添了“若负百姓,愿受天谴”八字,墨迹未干,殷红如血。
“大明万历九年,嗣孙神宗皇帝翊钧,谨以牲帛醴齐,祗谒于太祖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