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贞吉闻言很是生气,但又不敢多说什么。
这些官员们也只能慢慢的喝着这碗有石子的白粥……
…………
万寿宫中。
朱翊钧当着朱厚熜的面吃完了蛋羹,便被一名侍女带下去休息,他本来还想在这里,看看这些大臣们写的反驳海瑞的奏疏,但朱厚熜并不允许。
在朱厚熜的注视下,朱翊钧离开了万寿宫。
当朱翊钧离开之后,万寿宫中,便就只剩下了朱厚熜一人。
他再次拿起了放在身侧的原版治安疏。
再一次的观看起来。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遍了,但,每一遍对他带来的伤害,却从未减少过。
“嘉靖者,家家皆净”
仿佛替他的一生都做了总结。
这些年的权谋争斗,风云变化,就像是一场笑话。
就算是自己,也沦为了一场笑话。
那些年的雄心壮志,意气风发,更是笑话。
朱厚熜苦笑一声:“海瑞啊,海瑞,你说你是想让朕杀了你,还是让朕饶你一命呢。”
“难道朕,真的是昏君,真的是无情的草木……”
修仙问道,在这一刻显得很是可笑。
正在朱厚熜自我怀疑的时候,陈洪手中捧着几份奏疏快步走进了万寿宫。
“陛下,徐阁老,张居正,高拱,赵贞吉等人,共十二分反驳海瑞治安疏的奏疏,写好了。”
朱厚熜伸手。
陈洪快步走上法坛,将这十二份奏疏全部放在了朱厚熜的手中。
而朱厚熜将其扔到一旁。
“你看了吗?”
“奴婢看了。”
“谁写的好?”
“奴婢觉得阁老,张居正二人写的比较好。”陈洪赶忙答道。
而朱厚熜便将其他的奏疏放在自己身边,单独拿起了徐阶的奏疏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后,冷哼一声:“这叫写的好,这跟他跟朕所讲的有何不同,罪皆在内阁身上,与朕无关,哼,到了现在,还在装迷糊。”
“陛下,那您看一看张居正的。”陈洪说着,便从身旁的奏疏中,翻出了张居正的,交给了朱厚熜。
而朱厚熜打开奏疏看了一会儿后,还是冷笑:“什么样子的老师,教出什么样子的学生,什么且海瑞所言诸多,皆有曲解之意,或有未能尽善尽美,但皆出于大局之考量,而非海瑞所认为肆意妄为……无为而治,又岂是海瑞能够妄加指责……全是场面话,说了等于没说,写了也等于没写。”
“陛下,那您再看高拱的。”
“他的我也不用看,全是一丘之貉,写的也全都一样,他们全在糊弄朕……”
“那陛下,奴婢这便拿回去让他们重写。”
“不用了,再写也写不出什么,让这几个人走吧。”朱厚熜说着,无力的闭上眼睛:“反正朕也不指望他们……”
朱厚熜指望的从来不是这些有机会入阁的官员,而是那些虽有品级,但想要再进一步,很是艰难的官员。
他们会认真的抓住这次机会,会绞尽脑汁的让皇帝注意到自己。
所谓的反驳奏疏,说白了就是夸皇帝,骂海瑞,就是为了让朱厚熜好受一点。
如何夸,又如何骂,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学问,夸要有依据的夸,骂也有要章程的骂,不能一上来,就上早八……
并且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朱厚熜想从这些奏疏中找到一个可以借用的灵感,去直接找海瑞,中门对狙。
没有准备的话,朱厚熜有些虚,怕弄不过海瑞。
“是,陛下。”
“海瑞现在在诏狱。”
“是。”
“等到这些臣子们把奏疏全写完,朕要去一趟,你安排一下。”
“陛下,大臣们写完之后,要到深夜了,诏狱之中,潮湿血腥的,不如,改日再去吧。”陈洪赶忙说道。
“下去安排就是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朱厚熜面色有些不善。
陈洪只能点头应是,而后退下,先是安排一名太监前去镇抚司,然后又去了偏殿。
在门口的时候,见到了黄锦。
”黄公公,陛下说要去诏狱,奴婢劝了一嘴,还被陛下训斥了,不如公公过去一趟,也劝劝陛下。“
黄锦听完之后,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让他们准备一下吧,陛下下定决心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陈洪只能点头:“黄公公,万寿宫中现在就陛下一个人,您老,先回去陪陛下吧,这里奴婢盯着。”
黄锦叹了口气:“不如让陛下一个人好好呆一会儿……”
第89章 其父安在
朱厚熜在万寿宫中,就这样看了很多人的奏疏。
越看越有精神。
他也从其他人的奏疏上,找到了一些底气,等到朱厚熜将大臣们全部放走后,他也起驾前往了诏狱。
一身黑袍披在身上,带着帽子,让人看不到他的模样……
他带着一众人穿过阴暗潮池的牢房走道,看到了海瑞的牢房,也看到了此时的海瑞。
看到海瑞的第一眼,朱厚熜便不知为何,有了一股心虚。
而此时的海瑞正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大难临头之时,海瑞依然能够保持沉稳。
朱厚熜来到关押海瑞的牢房外,静静地看着里面的海瑞,而黄锦,陈洪两个人赶忙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在了朱厚熜的身旁,两个小太监在拐角处抱着大臣们写的反驳奏疏。
朱厚熜缓缓坐下。
海瑞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了这群不速之客,也看到了坐在太师椅上,哪个被黑袍罩着全身的人。
虽然朱厚熜并没有想表明身份,但海瑞知道来人正是当今陛下。
因为一个时辰前,诏狱的头头脑脑都过来了,并且一直围着自己牢房门前,低语许多,也有很多人在打扫,他隔壁牢房的罪犯也被带了出去。
可以说,现在的诏狱,只关押了海瑞一人。
虽然海瑞知道面前的人是当今陛下,但他既不愿表露身份,海瑞也不愿拆穿与他。
有些话,当面说,太伤他了。
他伪装身份,自己装看不懂,就相当于转达吧。
此时海瑞面前摆放着一只蜡烛,光芒虽弱,但却身在光中,深陷牢狱,却大义凛然,而朱厚熜是大明帝国的最高权力拥有者,现在却一身黑袍,隐身黑暗之中,不敢视人。
可能这场对话,从一开始,朱厚熜就输了。
“你是海瑞?”
“正是。”
“你可知罪?”
“何罪之有。”
海瑞说完之后,朱厚熜略有停顿。
而海瑞也借着这个朱厚熜停顿的片刻,开口询问道:“大人,在哪个衙门任职?”
“同你一样,在大明朝任职,有旨意,让我问话。”
“大人,请问。”
“我华夏三代以下,汉文帝是贤君否?”
“是。”
“你既认为汉文帝是贤明之君,为何又在奏疏之上,发讥文帝多怠废之政,这是不是借此影射当今陛下……”朱厚熜冷声说道。
“我的奏疏上已经说明白了,文帝贤明之君,亦有怠废之政,崇尚黄老,无为之治,但文帝以百姓之心为帝王之心,于民修养身心,开创文景之治,故我认文帝为贤明之君,但即便如此贤明的汉文帝,亦有过错……”
“但当今陛下,处处效仿文帝,却又只效仿无为而治,以帝王之心夺百姓之心,视国库为私产,设百官为家奴,嘉靖四十五年之中,民生困苦,天下不治,但当今陛下,依然视若无睹,大兴土木,修道设教,上奢下贪,耗尽民财……”
“当今陛下没有汉文帝之贤,却有汉文帝之过,以我观之,当今陛下不及汉文帝远甚……”
“奏疏之中责文帝,不是影射当今陛下,当今陛下怎能与文帝相提并论呢……”
这个时候的朱厚熜双手都在颤抖。
在他身后的黄锦,陈洪两个人也是听的心里面直发虚,面前这家伙怎么正的有点邪呢……
而朱厚熜本来想拿着海瑞骂文帝这件事情,给自己长点光,可谁知道,面前海瑞说的那么明白。
问,你骂文帝就是骂朕,答,你不配。
“你,你为何要上这样大逆不道的奏疏。"
"一是为了我的大明的江山社稷,二是为了我大明的天下苍生……”
“你是在博取直名,朝中百官都看了你的奏疏,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看不懂,他们也断然不会看懂。”
“大明设官数万,独你一人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独你一人为大明天下苍生着想……”
海瑞并未回话。
“回话?”
“我无话可回。”
“这是旨意。”
朱厚熜到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暴躁了。
海瑞毫不畏惧地直视朱厚熜的眼睛,朗声道:“我所为乃是忠君爱国之事,所言也是为求万世治安,他们不言,不为社稷着想,不为天下百姓着想,是他们的事情,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
朱厚熜冷哼一声,摆了摆手。
在拐角处的那两个小太监抱着奏疏走了过来,陈洪上前将牢房的锁链打开,将两个小太监放了进去。
两人将奏疏尽数放在了海瑞的面前。
“这是朝廷的重臣,大明四品之上的官员,在看到你的治安疏之后,所写的驳斥奏疏,你自觉羞愧吗?”
"羞愧的应该是写这些奏疏的人。”
“你,看上一看。”
“我不看。”
“你是害怕?”
“我不怕,但我不看。”
“为何不看?”
“不愿看家奴的驳斥奏疏。”
听到这里,朱厚熜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咳嗽了两声,而后强行压制住了:“你可知,写这些奏疏的人,早就闻名天下了,有徐阶,有高拱,张居正,甚至是为你将治安疏送向内阁的徐养正,他们一一驳斥了你,你竟然说他们是当今陛下的家奴,如此辱没他们,方能彰显你一人之清高,他们不配与你为伍,方能说明独你一人是忠臣,贤臣,良臣………”
“我只是直臣,不愿为家奴的直臣。”
“无父无君的直臣。”朱厚熜怒道。
听到这个无父无君之后,海瑞明显愣神,他看向了隐藏在黑暗中的朱厚熜,缓缓说道:“我在四岁便没了父亲,从此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家母守节,一人将我带大,我自幼攻读诗书经传,立志日后如果做官,就要做一个不谋取私利,不谄媚权贵,刚直不阿的好官,因此我自号“刚峰”……”
“出而为官,母亲嘱托,尔虽无父,既食君禄,便报君恩,视君如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