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爵士的意思，一直都是统一的。
你们该怎么谈，就怎么谈，大英在欧洲能帮助你们对抗西班牙，可到了东方，形势都已经变了。
更何况，我这还有正事呢。
邦交，贸易伙伴。
这是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此行，女王陛下给的任务。
现在东西方的沟通交流，大多数都是葡萄牙，西班牙两国完成的。
他们在此获得了巨大的利润。
英国当然想取代葡萄牙成为大明朝在西方最大的合作伙伴……
当然，从实力的方位考虑，葡萄牙人是不配跟英国相提并论的。
大明跟大英交好，沟通，贸易，绝对要比现在赚的多……
驿站的谈话被突如其来的通报打断。
一名穿着英格兰宫廷式样仆役服装、举止干练的侍从轻轻敲门，得到允许后进入房间。
他先是对着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深深鞠躬，然后用清晰、恭敬且地道伦敦腔的英语说道：“尊敬的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嘉德勋位骑士，女王陛下驻大明帝国全权公使，打扰了……”
“大明浙江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大明巡抚衙门Zhang大人，His Excellency the Governor of Zhejiang Province派来使者，请您移步巡抚衙门，有要事相商……马车已在门外等候。”
侍从的措辞一丝不苟，充分体现了对爵士身份的尊重和对大明官员头衔的谨慎翻译，尽管“巡抚”被简化为“Governor”。
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闻言，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蓝灰色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期待。
他站起身，对着一脸愁容的范·德·维尔德微微颔首：“公使先生，看来我们等待的消息有眉目了……”
“巡抚阁下相召，想必是关于觐见皇帝陛下的事宜。弄不好，过两日我们就能启程前往那座传说中的帝都了。”
范·德·维尔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苦涩中带着一丝希望：“但愿如此，爵士阁下。愿您此行顺利。”
他知道，自己能否踏上进京之路，很大程度上也要仰仗这位英国爵士的“面子”和大明国官员对英格兰的重视程度……
西克莫尔爵士整理了一下自己天鹅绒礼服的下摆和胸前的嘉德勋章，在侍从的引领下，大步走出了房间。
出了驿站，果然停着一辆顶装饰考究的豪华马车。
在其旁边是四名健壮的大明军人。抬着的明式官轿。
他登上马车，帘子落下，隔绝了驿站内荷兰人的焦虑……
马车开始行进，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透过车窗的细密竹帘，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座东方港口城市的脉动。
好多老外，好多商铺。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售卖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色彩鲜艳的绸缎、光洁如玉的瓷器、散发着清香的茶叶堆、还有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蔬果和精巧的手工艺品。
行人熙熙攘攘，衣着各异，既有宽袍大袖的本地人，也有短装打扮的力夫水手，间或还能看到一些穿着异域服饰的商人。
空气中混杂着海风的咸腥、食物的香气、牲畜的气味以及一种特有的、属于密集人群的喧嚣。
这一切都与他熟悉的伦敦或欧洲城市截然不同，也让他更直观地感受到这个东方帝国的富庶与开放……
他略略沉思，思考着即将到来的会面以及未来在北京可能面临的局面。
女王陛下的任务——建立正式邦交、开拓贸易——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接下来与这些大明高官的接触。
正在思考时，马车在戒备森严的浙江巡抚衙门前停下。
西克莫尔爵士在侍从的搀扶下步出轿子，立刻有身着青色官服的低级官吏上前引路。
穿过几重庭院，他被带到了一间宽敞、陈设雅致的厅堂。
厅内主位上端坐的，正是浙江最高行政长官——巡抚张佳胤。
张佳胤身着绯色官袍，补子上绣着锦鸡，气度沉稳。
他现在是越来越适应巡抚这个身份了。
张佳胤见到西克莫尔爵士进来，脸上露出一丝礼节性的微笑，抬手示意对方在客位落座，因为文人自持身份，他并没有起身相迎。
等到爵士坐下后，立刻有仆役奉上两盏热气腾腾的清茶。
厅堂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檀香。
张佳胤轻咳一声，用官话缓缓开口。
侍立在他身旁的一位面容精干、穿着大明的服饰，但明显是西洋人面孔的中年男子立刻用流利的英语进行转述……
而西克莫尔爵士带来的翻译，是一名精通汉语英语的荷兰人。
他们现在的语言沟通，还是要借助其他国家的人。
当然，张佳胤身边的翻译，是有编制的，刚拿到宁波户口，用未来的话说，算是双国籍……
在一番含蓄之后。
张佳胤端起青花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随后放下后，脸上带着一种完官方特有的庄重，对着西克莫尔爵士说道：“陛下已御览了本官转呈的贵国及荷兰使团觐见的奏请……”
“本官今日收到京师的来信，我大明大皇帝陛下得知你们远道而来，天恩浩荡，特发来的六百里加急谕旨，让你们入京。”
翻译迅速将“京师”、“皇帝陛下”、“六百里加急”这些充满东方威权色彩和效率感的词汇转达给爵士，特别是天恩浩荡，直接翻译成了来自天空的恩典……
这也是两种语言文化上的差异。
爵士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蓝灰色的眼睛专注地看向张佳胤。
“陛下旨意，着令本官会同礼部官员，妥善安置，择选吉日，安排车马护卫，护送贵国使团及荷兰使团一同启程，前往北京紫禁城，觐见天颜，呈递国书……”
西克莫尔爵士听完翻译之后，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得体的喜悦笑容。
他站起身，右手抚胸，对着张佳胤的方向微微躬身：“这真是最受欢迎和最为仁慈的消息，请转达女王伊丽莎白陛下及整个英格兰王国对大明皇帝陛下最深的感激。我们深感荣幸，并无比期待前往那宏伟帝都的旅程，以及觐见大明天子的时刻。”
他的措辞既表达了对皇帝的尊重，也强调了英格兰王国的身份。
张佳胤看着人家行了西礼，也赶忙从椅子上起身，微微点了点头：“爵士阁下客气了。陛下仁德泽被四海。既已得旨，本官即日便会安排行程事宜。贵使团可做好准备，不日即可启程。”
“旅途虽远，但沿途驿站皆会妥善接待，必保贵使平安抵达京师。”
“感激不尽。”
西克莫尔爵士再次致谢。
通往紫禁城的大门，已然为他开启。
真正的舞台，在北京……
第816章 扯皮
马可·波罗游记是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记述他经行地中海、欧亚大陆和中国等地的旅行见闻的著作……
书中详细描绘了东方的繁华富庶。
当然，那个时候还是元朝。
书中将中国城市风貌、社会习俗、物产资源等有了详细记载。
这本书也是欧洲人了解东方的启蒙书籍。
并且激发了欧洲人对东方的向往和探索欲望……
而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早在十余年前，就将这本书看完，此番他与如马可波罗一般，踏上了这片古老的土地，也筹划着写一本自己的游记。
不过，他跟马可波罗不同，他是贵族，沿途记载的事情，都是由专门的侍从誊录，他只是口述。
行程既定。
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与范·德·维尔德一行人在浙江布政使司安排下，踏上了前往大明帝国心脏北京城的漫长旅程。
水路换陆路，驿站连绵，虽有官方妥善安排，旅途艰辛自不必说。
但越靠近北京，西克莫尔爵士心中的期待与震撼就越发强烈。
太辽阔了，都走了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有到都城，他们是怎么控制这么庞大的领土，要有多少自主领主总督和骑士啊……
当庞大的使团队伍终于穿过高耸入云的永定门，进入北京城时，正值万历十年的腊月十二，距离华夏的春节仅有十八天。
整座北京城，空气中飘荡着食物的香气、鞭炮的火药味以及一种属于庞大帝国首都特有的、混杂着权力与烟火的气息……
“上帝啊………这绝对是世界上最伟大、最令人惊叹的都城！远超罗马，远超君士坦丁堡！马可·波罗那小子没有吹牛……”
这是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在入住皇华驿之后的感慨。
皇华驿，距离皇城不远。
馆驿规制宏大气派，显示出天朝上国的体面……当然，天朝上国是爱面子的，这座驿站在之前只有三品之上的官员到京述职时，才能居住。
一旁的范·德·维尔德听着这话，眼神复杂。
震撼是有的，如此规模的城市确实前所未见。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屈辱感。
不久前，他的同胞还在这片土地的南方海域与这个帝国的军队血战，如今他却作为战败者的代表，卑微地进入对方的都城。
他沉默着，没有接西克莫尔爵士的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那些高大城墙和巡逻的士兵，心中盘算着即将到来的艰难谈判……
而于此同时，告病在家“休养”了月余的礼部尚书张四维，终于“痊愈”了……
这老头精神头十足，一扫之前的“病容”，正意气风发地在礼部衙门和太常寺之间奔走，亲自督办着来年开春告祭太庙的各项繁琐礼仪事宜。
逢人便笑呵呵地打招呼，红光满面，仿佛年轻了十岁……
在两国公使抵达北京后，礼部官员便紧锣密鼓地与两国使团沟通觐见事宜。
很快，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桌面上：觐见大明皇帝陛下时，该行何种礼节？
荷兰公使是要跟内阁礼部谈，大明的皇帝陛下没有接待的计划。
所以，谈论的这个问题，只涉及到了英国。
礼部侍郎态度强硬，坚持要求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必须行“三跪九叩”大礼。
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则坚决拒绝。
他自认是贵族骑士出身，在欧洲觐见君主也只行单膝跪地的骑士礼。
让他匍匐在地行三跪九叩，对于他来说，怎么都接受不了。
这场关于膝盖的拉锯战足足扯皮了六天。
消息最终报到了朱翊钧那里。
朱翊钧正在批阅奏疏的时候，听到这“跪礼之争”，只是挑了挑眉，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这个故事听着多少有些耳熟啊。
他放下朱笔，对前来禀告的张四维淡淡说道：“罢了，不愿全跪……那就准他单膝跪地吧，只要礼节过得去就行。”
皇帝金口一开，僵局立解。
最终拟定在腊月廿六，年前的第四天，天子亲自会见这个使臣。
武英殿内庄严肃穆，金砖墁地，蟠龙柱耸立。
朱翊钧身着明黄色龙袍，端坐于高高的御座之上。
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内阁首辅申时行、礼部尚书张四维两人以及礼部的主事官员分列两旁。
殿内气氛凝重，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第一位正式被大明皇帝召见的英格兰公使。
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步履沉稳地走进大殿。
他身着最隆重的英格兰宫廷礼服，胸前佩戴着闪耀的嘉德勋章，努力保持着贵族的优雅与镇定，但面对这恢弘殿堂和至高无上的威压，内心也不免有些紧张。
他按照事先演练和最终确定的礼仪，在距离御座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个时候，他严格按照明方要求，不能抬头直视“上帝”……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抚胸，左腿后撤，行了一个标准的单膝跪地骑士礼：“英格兰王国女王伊丽莎白陛下特命全权公使、嘉德勋位骑士托马斯·西克莫尔，觐见伟大、尊贵的大明帝国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在他旁边跟着的翻译却是实打实的三跪九叩，使臣的礼节完成后，才开口翻译完成。
殿内一片寂静。
朱翊钧看着下方这位金发碧眼、举止得体的西洋贵族，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没有立刻按流程说平身免礼，而是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直视着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
现在仍在跪地的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有些懵，按照跟自己交涉的大明官员说的，他一听到声音，便可以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