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伴，去坤宁宫。” 他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
坤宁宫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驱散了深冬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熏香。
林素微身着宽松舒适的常服，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小腹已明显隆起，脸上带着即将在为人母的温婉与恬静。
长公主朱云舒正乖巧地坐在母亲脚边的小凳子上，翻看着一本精美的画册。
而老六朱常澍却在坤宁宫殿外，舞刀弄枪，大冬天的弄得一脑门汗。
魏忠贤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不一会儿，朱翊钧带着冯保到了。
舞刀弄枪的朱常澍看到之后，大叫一声：“父皇来了。”
声音洪亮之极……
第819章 在山虎
“父皇……”
“父皇……”
“是不是又要带着孩儿出宫去玩啊。”
朱翊钧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弯腰一把将朱常澍抱了起来，掂了掂，发现又重了不少：“年后在出去吧，这段时间父皇忙……”
朱常澍听完老子的话后，原本翘起来的嘴角立马搭了下去。
自从上次去了西苑后，朱常澍一直惦记着在过去………想念的就是那边的操练场的。
说着，朱翊钧抱着朱常澍走入了坤宁宫，而冯保，魏忠贤两人都守在了宫外。
等到天子进去之后。
魏忠贤赶忙给冯保行礼：“小的魏忠贤，见过老祖宗。”
冯保看了一眼魏忠贤，轻笑一声道：“咱们大明朝啊，只有太祖，成祖是老祖宗，这里哪里有你的老祖宗呢……”
魏忠贤到了坤宁宫伺候皇子，是陈矩举荐的，等到魏忠贤到了坤宁宫后，挤走了自己安排伺候皇六子的孙子辈……
那可是“真”孙子，真孙子在坤宁宫混不下去，现在又跑来一个装孙子的。
这让冯保对其多少有些不爽快，虽然自持身份，不会为难现在还只是一个小人物的魏忠贤，但言语上还是选择了冷落。
即便冯保就态度冷漠。
但魏忠贤并未放弃：“太祖，成祖是咱们大明朝的老祖宗，可冯公公，您是我们这些宫里面当差的主心骨，靠山石，小的称呼冯公公为老祖宗是小的荣幸，若是老祖宗不愿，那小的以后只能将孝顺放在心里面，不在这般称呼……”
魏忠贤清楚。
除了要完成伺候好皇六子是主线任务之外，还要跟冯保这个在山虎搞好关系，也是非常重要的……
在山虎是要吃人的。
而魏忠贤的宦官之路，刚刚开始，并且第一步现在踩得非常踏实，若是老虎不吃了他，那他之后，必有成就……
冯保闻言，只是抬眼看了魏忠贤一眼……并未再多说什么。
朱翊钧抱着朱常澍进入了坤宁宫后，林素微与朱云舒两人也都是起身迎接。
“皇后不必多礼，你身子骨不方便，快些落座吧。”
朱翊钧说完，便把老六放下，搀扶着已经行动不便的林素微重新回到了软榻边。
等到皇后坐下后，他才坐在其身旁，又伸手怜爱地摸了摸长公主朱云舒的头。
他看着皇后隆起的小腹，眼神柔和：“皇后感觉如何？这小家伙可有闹腾？”
林素微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上，笑容温煦：“劳陛下挂心，臣妾一切都好。这孩子比常澍那时候似乎安静些，想必是个乖巧的。”
“母后，孩儿哪里不乖巧了……”
一旁的朱常澍闻言，立马撅嘴反驳。
“你大哥不说，难道母后就不知道了……陛下，你可知常洛为何一直上课的时候肚子疼……”
“为何啊？”
“都是常澍出的主意，上次在西苑，他对他大哥说，上课的时候装肚子疼，就能回去睡觉了……常洛老实，还真信了他的鬼话，让陛下，母后都担心……还让宫里面乱了套……”
朱翊钧闻言，立马看向了朱常澍……而朱常澍也不往前凑了，听完母后的话后，撒丫子就跑……
“是啊，父皇，这是朱常澍自己说秃噜嘴，让我听到了，孩儿知道之后，便去寻了二弟，问了许久，他才承认是常澍给他出的主意，父皇，您要罚他……“
朱云舒也开始作证了。
月前，朱常洛上课的时候，突发痛疾，肚子疼的躺在地上打滚，一下子让宫里面鸡飞狗跳，太医们束手无策……
即便是朱翊钧也是心急如焚……更不用说，一直将双生子放在心尖尖上的李太后了，那可是七魂都丢了三魂了……
朱常洛回到太后宫殿，休息了两日后，又能下床玩耍了，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太医们最终给的结论是，吃了些辛凉之物，日后注意就行了。
修养了半月，重新安排课程。
只上了两日，大殿下的痛疾可又来了。
这一次，李太后亲自将其接回了本宫，将皇帝叫去，狠狠的训斥了一番。
一点面子都没给皇帝留。
说皇帝拔苗助长，不是慈父，你瞧瞧你父皇，待你如何，根本就不管你的学业，这老大才几岁了，一天就要上一个时辰的课，那能不累，能不病吗？
老大都病了，朱翊钧也不占理，只能承受着老母亲的怒火，没有吭声，可他觉得有些奇怪，就让二公主朱若澜，他的亲妹妹去从旁打听。
对于自己的妹妹，朱常洛没有那么多的戒备心，在朱若澜的旁敲侧击下，他躺在床上，仰着脑袋，吃着酥点，好不潇洒自在的对着朱若澜说：“你大哥这叫聪明，肚子疼了，就不用去上课了……”
然后，再一抬头，他皇奶奶，老爹已经出现在了面前……他对妹妹说的话，自己父皇，皇奶奶听的是清清楚楚。
不过，两个人却没有愤怒，都是神情猛地轻松，这是朱常洛到现在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一开始，朱常洛装病的时候，确实吓到了朱翊钧，因为在这个时代，很多病是治愈不了的，特别是孩子小的时候，最容易夭折。
而当朱常洛说，他自己是装的。
朱翊钧也没有罚他，只是摆了张脸在朱常洛面前晃悠了一圈，虽然脸上难看，但心里面却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朱翊钧看向告状的朱云舒，点了点头：“你当姐姐的，你去罚他吧。”
“哎，是父皇。”
得了圣旨的朱云舒，立马就跑出去，追赶自己的弟弟去了。
一旁的皇后林素微倒是有些着急，她瞧着自己大女儿的背影，赶忙高声嘱咐道：“云舒，千万别打脸……”
“母后放心……女儿不打脸不打头的……”朱云舒就留下这句话，便跑出了坤宁宫。
等到儿女都离开之后，朱翊钧将林素微揽入怀中，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夫妻间特有的亲昵，轻轻抚上皇后那圆润的腹部。
他的手掌温热，动作轻柔而充满期待：“嗯，安静些好，莫要累着你母后。”
这亲昵的动作让林素微的脸颊飞起淡淡的红晕。
她微微侧身，更靠近皇帝一些，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情时刻。
“今日那英吉利使臣，除了那些新奇物件，还进献了一种叫‘蕾丝’的织物，据说是他们宫廷贵妇所用，轻薄如纱，却又异常精美。朕瞧着，倒是颇为别致。”
“朕已吩咐尚衣监，待你生产之后，身子养好了，便用那西夷的蕾丝，为你量身裁制一件新衣。想必……定能衬出皇后的风华。”
定是另一番风韵……
林素微微微垂首：“臣妾谢陛下恩典。只是……西夷之物虽新奇，怕是不及我江南苏杭的杭罗、云锦来得温软服帖。”
朱翊钧闻言微微一愣。
他总觉得皇后言有所指，难不成是宫里面养的那几个待产的西洋女子，皇后知道了。
倒也是。
能瞒得住不问世事的两宫皇太后，又岂能瞒得住已经执掌后宫的中宫之主呢。
现在皇后这么暗示，是给天子留着面子。
朱翊钧哈哈一笑，握住皇后的手：“皇后说得是。苏杭锦绣，天下无双。这西洋蕾丝嘛，不过是添个新鲜花样，图个乐子罢了……”
随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皇后隆起的小腹上：“不多久，我们的孩儿，就能平安降生了，大明朝又多了嫡出的血脉……皇后，有功……”
第820章 崭新的时代
腊月三十，紫禁城内举行了盛大的辞旧迎新典礼，在这日朱翊钧亲临奉先殿祭祖，告知老祖宗过年了。
随后又在皇极殿接受百官朝贺，到了下午的时候，天子赐宴在华盖殿举行。
这次“天厨御宴”比往年提前了数个时辰。
蟠龙金柱下，御案高踞，朱翊钧身着明黄十二章衮服，头戴翼善冠，端坐其上，神情雍容而威严。
御阶之下，文武百官身着簇新的朝服，按品级序列，肃然而坐。
朱翊钧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轻叹一声，心中暗道：“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满朝朱贵紫，皆是读书人啊……”
不过，当目光看到了李成梁，戚继光等武勋后，露出了些许的淡然……
空气中弥漫着御酒的醇香和珍馐佳肴的诱人气息。
海瑞的旁边就是申时行能一众阁臣，他坐的位置最为靠前。
他看着满桌子的珍馐佳肴，悄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大明朝更富有了，这次赐宴比以往更奢侈了些。
象征富贵的“玉带羹”、寓意吉祥的“龙凤呈祥”、鲜香扑鼻的“清蒸鲥鱼”……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不过，这个时候的海瑞，可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火气那般大了，不怼人就不会说话，现在 ，通透了许多，他只是心里面犯嘀咕……
当然，此时的海瑞却不清楚，天子赐宴虽然一年比一年豪华，但花费却是一年比一年少……
万历元年的时候，当时宫里面采购一个鸡蛋还半吊铜钱呢，现在就两个铜板了，制度优化之后，在吃吃喝喝上面，是花不了多少的。
当然，只要天子不喜欢吃荔枝，一切都好说……
今年的赐宴，与往年相比，更多了一份特殊的“国际色彩”。
在靠近殿门、礼部官员引领的区域，特意设了几席。
一席上坐着金发碧眼、身着深色天鹅绒礼服、努力保持着贵族仪态的托马斯·西克莫尔爵士及其主要随员，他们好奇而略带拘谨地打量着这宏大的东方宫廷盛宴。
另一席上，则是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灰败、强打精神的荷兰公使范·德·维尔德及其副手。
他们被安排在此，与其说是“宾客”，不如说是“见证者”……
见证大明帝国无上的威仪与恩典，范·德·维尔德坐在那里，如坐针毡，周围欢庆的气氛与他心中的屈辱和焦虑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跟内阁的商谈，也因为这次过年给耽误了，当然着急。
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高声宣旨，宣告新岁伊始，皇帝与百官万民同庆。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教坊司的舞姬们身着彩衣，在殿中翩跹起舞，身姿曼妙，如仙女临凡。
一曲舞罢。
朱翊钧举杯，声音清朗，带着帝王的威仪与一丝新岁的喜悦：“朕膺天命，御宇十有一载，赖天地祖宗庇佑，赖众卿戮力同心，我大明海晏河清，四夷宾服……”
“辽东烽烟靖平，北虏远遁，不敢南顾，南洋波涛之上，俯首乞和，西陲玉门关外，王师旌旗所指，西域诸部望风归附……”
“此皆将士用命，文武齐心之功，值此新春佳节，朕与卿等同饮此杯，愿我大明江山永固，国泰民安，愿天下苍生，共享升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齐声山呼，声震殿宇。
托马斯爵士也连忙跟着举杯，即便他什么也听不懂。
而荷兰公使范·德·维尔德同样举杯相庆，那句“俯首乞和”他听不明白，是他的福分……
与以往一般，朱翊钧只在殿中，饮了三杯凉白开后，便在百官的欢送下，离开了华盖殿，返回后宫陪着家眷用起了家宴……
一年年过着，皇子们渐渐长大，家宴也变得越发热闹了……
浑厚悠远的钟声自紫禁城钟楼响起，紧接着，北京内城九门、外城七门的钟鼓楼次第应和，雄浑的声浪如同苏醒的巨龙，在深沉的夜色中滚动，宣告着万历十一年——癸未年的到来……
钟声穿透了千家万户的门窗，点燃了早已蓄势待发的狂欢……
“噼里啪啦——！”
几乎在钟声落下的瞬间，整个北京城仿佛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