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道士皇帝 第499章

  中间那人,龙袍上的日月星辰似在流转,又凝着万古不化的威严,是世宗皇帝朱后熜,他的目光落在海瑞身上,像两道深潭,声音从高处滚下来,带着金石相击的沉响:“海刚峰,你总说要直道而行,可知这世间路,多的是绕不开的弯?”

  左边稍下,穆宗皇帝的身影温润些,却也裹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语气里带着一丝叹息,像风拂过玉磬:“先生的骨头硬,朕知道。可这天下,光有硬骨头,能撑得起来么?”

  再往左,万历帝的轮廓最清晰,就是此时朱翊钧的模样。他开口时,声音像落在石阶上的月光般温和,轻轻浅浅:“海师傅,你一生求一个‘公’字,可这‘公’字,真能称量尽世间万难么?”

  海瑞站在光尘里,忽然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却又奇异地生出一股平静。

  他微微躬身,不是对皇权的屈从,是对岁月的敬意。

  他的声音在梦里竟清亮了些,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样子:“回世宗陛下,弯路上能绕开荆棘,却绕不开人心的秤。直道虽险,走的是心。”

  “回穆宗陛下,骨头撑不起天下,可没有骨头,天下便成了一滩烂泥。”

  “回陛下,‘公’字称不尽万难,却能让称量的人,心明如镜。”

  三座身影在辉光里沉默了。

  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带着松涛与古钟的余韵。

  海瑞忽然觉得那压在身上的威严淡了,不是皇权消减,是他自己的心,终于与那亘古的山陵,站成了平等的姿态……

  鼾声又起时,蝉鸣恰好拔高了一声。老槐树的影子在他脸上轻轻晃,像谁在替他拂去梦里的尘埃……

  摇椅还在晃……

  海瑞还在睡…………

第897章 万历十五年 20 刘老汉

  万历十五年,八月。

  寅时刚过,夜色如同浸透浓墨的布,沉沉地压着冀中平原。

  星子疏淡,东边天际挂着一弯残月,颜色惨白,像用旧了的镰刀,将落未落,勉强给土路涂上一层朦胧的霜色。

  刘老汉佝偻着背,走在前头引路,手里攥着根磨得油亮的短棍,既是探路,也是支撑。

  身后,是他那半大小子孙儿,吭哧吭哧地拉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破板车,车上层层叠叠摞着几十个新编的竹筐,青篾的微光在月色下幽幽浮动。

  “走稳些。”老汉的声音混着咳嗽,在巷子里荡开。

  狗剩嗯了一声,弯腰拽住板车的木把——车上码着十来只竹筐,青黄的竹篾在残月底下泛着冷光,边缘磨得光滑,是老汉熬了几个大夜编的。

  路是土路,坑洼里积着昨夜的露水,踩上去咯吱响。

  头顶的星子稀稀拉拉,像被人撒了把碎盐,最亮的那颗斜斜挂在西边,月亮还赖在天上,只缺了个小角,淡得像张薄纸,把爷孙俩的影子拉得老长,又被板车轱辘碾碎。

  狗剩才十二,个子蹿得快,脊梁骨在粗布短褂里顶出个尖。

  他攥着车把的手沁出细汗,时不时抬头看爷爷的背影——老汉佝偻着,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每走一步都往地上顿一下,像是在丈量这条路。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东方才洇开一抹淡青,路边的田埂渐渐清晰,能看见露水草叶上的光,板车轱辘碾过石子,发出“咯噔”一声,惊飞了田埂上的几只麻雀。

  “快到了。”老汉喘着气说。

  狗剩往前望,果然看见远处镇子的轮廓,像团浓些的墨,随着脚步慢慢显出水井、土坯墙的形状。

  凉飕飕的夜露打湿了裤脚,刘老汉心里盘算着:趁早赶到腰山镇,占个好地脚,兴许今天能多卖出几个筐。

  紧赶慢赶,到了镇口时,那天边的月牙儿终于彻底隐没,东方的鱼肚白渗了出来,染亮了镇子歪歪扭扭的轮廓。

  集市上已有了些动静,支摊的、卸货的、吆喝热汤面的声音稀稀拉拉响起。

  刘老汉爷孙俩麻利地在惯常的角落卸下竹筐,刚摆弄齐整,天光已蒙蒙地亮了,镇子也渐渐喧嚣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吆喝声由远及近。

  只见李保长腆着肚子,带着两个打着哈欠的随从,手里卷着一卷黄纸,径直走到镇公所旁边那堵斑驳的砖墙前。

  而这个李保长,正是跟朱翊钧有一面之缘,将其送出保定的李牧之。

  他身后的一个随从“啪”一声,将一碗糨糊糊在墙上,李牧之展开黄纸,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

  “皇榜!皇榜到!”

  李保长清了清嗓子,尖着声音喊了一句,便背着手站在一旁,眼神扫视着渐渐围拢的人群。

  现在来到这里看皇榜的都是普通老百姓,认识字的并不多。

  李牧之就开始念。

  天子的四该四不该。

  百姓们围着听,跟听天书一般。

  刘老汉的孙子狗剩,半是好奇半是凑热闹,挤到人堆前头……不一会儿,人越来越多,挤得难受,便回到了自己摊位前。

  靠近主街的街口,有着上百个的摊位,这些从数十里地外赶过来的“生意人”,当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狗剩一回来,所有人都在问皇榜上写的什么。

  之所以这么关注,是因为他们前些时日,刚刚受到了朝廷的恩赏,消息刚出来的时候,就是贴着官文告示出来的。

  狗剩支支吾吾说道:“好像是咱们大明朝的天子,说的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老百姓不应该懒惰,老爷们不应该贪财……”

  狗剩一说完,身旁的一个卖菜的中年汉子便冷笑着说道:“嗬!咱们大明朝天子爷管得可真宽!咱大清早起来挣命,他老人家在宫里搂着娘娘享福,倒管起咱喝不喝的起稀饭了……”

  “什么该,什么不该,要我说,前些时日朝廷给那些老不死的家伙们赏银,就不该,他们能花明白吗,哼……我还没媳妇呢……给我多好。”

  不过,这中年汉子说完之后,诸多摊位的“百姓”也不敢应声,接话。

  只因李保长听的真切,挺着肚子可走来了。

  而这个中年汉子不怕皇帝,可是怕保长。

  他瞧着李牧之走过来,才注意到,刚刚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了。

  随后,他赶忙起身点头哈腰……

  最后,这个大放厥词的中年汉子挑过来的两担子菜全部没收,并且罚他一个月都不能再来腰山镇。

  日头渐渐爬高,集市也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刘老汉的竹筐卖出去大半,剩下的还堆在后面的车上。

  爷孙俩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刘老汉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孙子走到熟悉的摊子前:“两碗驴肉汤,汤宽点。”

  热腾腾、浮着油花的驴肉汤下肚,身上总算有了点暖和气儿。

  可没等他们歇多久,便有市场管理人员便敲着锣,凶神恶煞地沿街驱赶:“散啦散啦!未时收市!无铺面的,赶紧收拾走人!别挡道!”

  爷孙俩不敢怠慢,手忙脚乱地把没卖掉的竹筐重新码上车……而后孙子又开始拉起车往回赶去……

  一路无话,只有沉重的车辙声和祖孙俩疲惫的脚步声。

  临近村口时,已是日头偏西。

  转过熟悉的小土坡,自家那破败的小院就在眼前,羊叫声也听的清清楚楚……

  刘老汉的脚步猛地顿住了,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圆……

  一辆黑漆漆、样式陌生的马车,还有几匹膘肥体壮、鞍鞯齐整的高头大马,赫然停在他那柴门紧闭的小院门口!

  那气派,绝不是村镇上的地主有的。

  “莫不是……莫不是又要修路铺桥,衙门里……又来抓徭役了?!”

  “狗剩啊,你先在外面等着,先别回去,等我先过去看看。”

  “是,阿爷……”

第898章 明宫夜宴 1

  刘老汉的脚步在土路上磨蹭着,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

  那几匹高头大马打着响鼻,油亮的皮毛在夕阳下闪着光,比村里最富的李地主家的骡子还要神气百倍。

  那辆黑漆马车更是气派非凡,车辕雕花,车厢宽大,绝不是乡野能见到的物件。

  “修路?铺桥?抓丁?”这几个念头在他枯槁的心里疯狂打转。

  深吸一口带着土腥味的空气,刘老汉佝偻着背,几乎是蹭到了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前。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羊在角落不安地咩咩叫。

  他定了定神,猛地推开柴门!

  院子里站着六七个汉子,如同铁塔般杵在那里。

  他们穿着寻常的深色劲装,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

  刘老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也不是官差啊。

  不是官差。

  莫不是强人。

  不能够啊。

  这都多少年没有出现强人了。

  更何况,自己家啥条件,能让人骑着马,驾着这么好的马车来抢呢。

  都不够草料钱。

  “栓柱?栓柱!”他强作镇定喊着自己的儿子……可是喊了两句,却不见自己的儿子出来,当下心中有些着急。

  他的话音未落,厨房那扇破旧的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了。

  一个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出来的男子约莫四十上下,这人的气度,比院子中的这些汉子还要慑人百倍,绝不是寻常人物!

  他身上似乎也穿着深色便服,但料子精细,走动间隐隐透出一种内敛的贵气……

  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刘老汉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忽然扯出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老丈,您回来了,大哥热情的很,非要出去买肉,我们拦不住,老丈,您回来了。”

  “大哥,您说的是我家拴住。“

  “正是,六年不见,您老人家身子骨可还硬朗?可还认得我吗?”

  刘老汉愣住了,浑浊的眼睛使劲眨巴着,试图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这张脸。

  六年?

  他一个乡下编筐的老汉,哪有机会认识这等人物,莫不是找错了人,摸错了门吧。

  他拼命回想,只觉得对方眉眼间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模糊的熟悉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贵…贵人恕罪…俺这记性,就跟那筛子似的,实在…实在不记得在哪儿有幸见过贵人了。”

  这个气度不凡的中年汉子,正是此时大明朝镇国极干部,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

  他是亲自来请这个刘老丈进宫赴宴的。

  他向前踱了一步,离老汉近了些。

  “六年前的深夜,风沙很大,有主仆几人,狼狈不堪,曾在您这柴门前避风,讨了碗热水喝,还承蒙您老慷慨,在这屋檐下借宿了一宿。您可还记得?”

  刘老汉闻言,实实在在想了一会儿,又盯着张国之好生的看了一番,终于有了些许的痕迹。

  那个年轻人。

  这是那个年轻人的随从。

  “啊!是…是您啊,我想起了,那晚风沙真大,幸亏没有下雨啊。”

  “难得老丈还记得我。”

  “我家公子,一直记挂着您当年的那一碗热水、一宿容身之恩。如今他老人家安顿好了,特意遣我来此,就是想请老丈您,过府一叙,略表谢意。马车就在门外,我们明早就可出发。”

  “啥?!”

  刘老汉像被蝎子蛰了似的,猛地往后一缩,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去不去不去!贵人您折煞小老儿了!这…这万万使不得啊!”

  “哦?”张国纪眉毛微挑,倒也不意外,只是平静地问,“为何使不得?老丈可是有什么顾虑?”

  “顾虑?哎呀,贵人呐!”

  “这…这身份有别,天壤之别啊!贵人跟你们家公子,那是天上的云彩!小老儿我,就是这地上的烂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