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十一个儿子在年初的时候出生了。
算上公主,朱翊钧此时已有十六子女,本来应该是十七个,有一个在万历十五年年末出生,却在一月之期未到便夭折了……这也是朱翊钧第一次体会到丧子之痛,但,朱翊钧明白,在这个时代,他的子嗣有那么大的存活率,已经是奇迹了…………
………………
大明万历十六年,七月。
西域的风沙,似乎还裹挟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越过万水千山,在无形的信笺上凝结成沉重的墨迹,最终,由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踏碎了京畿官道的宁静,直扑大明帝国心脏。
此刻,乾清宫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高的藻井,繁复的彩绘祥云在烛火与天光的映照下仿佛缓缓流动。
深色的金砖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殿内身着各色补服的文武重臣的身影。
年轻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端坐在宽大的蟠龙御座之上。
他身着明黄色常服,面容沉静,目光低垂,正听着户部尚书张学颜冗长而细致的漕运奏报。
关于运河清淤、漕粮损耗、沿途官吏盘剥……琐碎繁杂的事务,殿内沉闷而压抑。
大臣们垂手侍立,屏息凝神,只有奏报者清晰却略显疲惫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偶尔被殿外远处传来的几声悠长鸽哨打断……&
“……故臣等议,当严饬沿途有司,凡漕船过境,除正项钱粮外,额外需索一钱一粟者,皆以贪墨论处……”张学颜的声音尚未落下。
殿门厚重的帘幔被猛地掀开一角,一道急促而略显佝偻的身影几乎是踉跄着闯了进来,打破了原有的节奏。
来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
“陛下,定西伯麻贵,八百里加急捷报!自、自西域库尔勒绿洲传来!”
“库尔勒绿洲?哈密西去……怕不有数千里了,深入瀚海边缘了……”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关于漕运的争论、算计、烦忧,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西域”、“捷报”、“库尔勒”几个字眼冲得烟消云散。
朱翊钧猛地抬起头,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电,紧紧锁住陈矩手中的信筒,沉声道:“呈上来!”
“是,陛下……”
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那张年轻而此刻无比凝重的脸上。
只听得纸张翻动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以及皇帝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户部尚书还保持着躬身奏报的姿势,僵在原地,尴尬又充满好奇。
时间仿佛凝固。烛火跳跃,在皇帝专注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突然!
“好!”一声短促、有力、仿佛压抑了许久终于迸发而出的喝彩,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乾清宫穹顶之下!
朱翊钧猛地从御座上站起,明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风。
“麻卿不负朕望!不负大明!”
他深吸一口气:“万历十六年四月,大明定西伯麻贵,率我大明虎贲三万精锐,于西域深处,瀚海边缘之库尔勒绿洲,迎战叶尔羌汗国倾国之兵!”
“此战!乃我大明西陲二百余年来所未有之大阵仗!麻卿亲冒矢石,将士用命!哈密全城百姓,七万余忠勇民夫,箪食壶浆,肩挑背扛,以血肉筑我后勤长城,军民同心,气壮山河!”
“两军鏖战于库尔勒!黄沙蔽日,金鼓震天!自辰时战至日昃,杀声动地,血流漂杵!叶尔羌所谓铁骑,在我大明军阵火器弓弩之下,如朽木般崩摧!”
朱翊钧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颤抖,却充满了无上的骄傲:“斩首一万三千级!俘获无算!敌酋溃败,遁入茫茫沙海!此役,乃犁庭扫穴,复我汉唐故土荣光之决定性大捷!”
“库尔勒!”他再次重重念出这个注定将载入史册的地名,目光仿佛穿透宫殿的阻隔,看到了那遥远的战场,“自此,当永刻大明疆图!”
殿内群臣终于从极度的震撼中反应过来,巨大的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乾清宫。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与“陛下圣明”、“大明威武”的呼喊交织在一起,声浪几乎要掀翻那绘满祥云的藻井……
第926章 库尔勒之战 2
华丽的宫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叶儿羌汗紧锁的眉头和几位重臣或凝重或激愤的面容。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料气息,却压不住那无形的焦虑。
在巡逻队付出惨重代价
染血的布防图,标记着明军在哈密西部新近设立的哨卡和驻军点。
大明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他们不愿止步于哈密。
阿都剌因,这个在叶儿腔汗国拥有极大战功的汗弟,从西线战场上返回了汗城。
并且迫不及待的站到了对大明强硬一派的队列中,给叶儿羌汗施加压力。
“明人!他们像贪婪的沙鼠,正在疯狂地啃食我们的土地!吐鲁番盆地那些世代为我们提供粮食和牧场的绿洲,正在被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钉上木桩,插上他们的旗帜。他们的堡垒,他们的烽燧,他们的卫所,正在不断地向西推进,挤压我们的生存空间!”
他猛地指向那张巨大的羊皮地图,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看看!看看他们的哨卡,已经推进到了哪里?距离我们的焉耆(喀喇沙尔)重镇,骑马不过三日的路程!大汗,明人的野心昭然若揭!他们是要彻底锁死我们东出的门户,将我们困死在塔里木这方寸之地。”
汗王声音低沉而缓慢:“阿都剌因,我的兄弟,你的勇猛和忠诚,汗国上下皆知。明国…终究是庞然大物。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一场全面战争的代价,汗国…承受得起吗?”
一名主和派的大臣,赶忙出列道:“尊敬的汗王,睿智如您。阿都剌因大人的愤怒,臣感同身受。明人的步步紧逼,确实令人寝食难安。然而,汗国如今面临的压力,并非仅仅来自东方。”
“北方的准噶尔人,如同草原上饥饿的群狼,对我们的牧场和商路虎视眈眈。西面,与异教徒的边境摩擦也时有发生。若我们倾尽全力东向,与明国全面开战,我们的后背,将暴露在群狼的獠牙之下。一旦战事不利,或是陷入僵持…后果不堪设想……”
“臣以为,眼下之计,当以守御为主……”他的提议充满了谨慎和现实的考量。”
“明人正在调兵遣将!我们的斥候回报明军大营,粮草辎重堆积如山,战马嘶鸣昼夜不息,他们的目标,就是我们!难道我们要坐等他的大军踏平焉耆,兵临叶尔羌城下吗?现在集结力量,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部署,用真主赐予我们的勇气和弯刀,彻底击溃他们!夺回我们失去的牧场和荣耀!让大明的西进,在叉力失绿洲,撞得头破血流!”
汗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阿都剌因描绘的前景固然诱人,但其中的风险也大得令人窒息。
他看向其他几位将领,有人眼神中闪烁着和阿都剌因同样的战意,有人则面露忧虑,目光在汗王和阿都剌因之间来回流转。
三方敌人。
谁最强大。
在这个时候,大明朝是最强大的,危害也是最大的。
也就是说,战胜了大明朝,蒙古人不足为虑,西方的异教徒更是不值一提。
经过,数月的商谈,拉扯,阿都剌因与圣教组织建立了同盟关系,说服,也可以说是迫使其兄长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也就是在万历十五年年初,叶儿羌汗国开始了政策上的转向,遏制大明朝西进成为他们的主要任务。
四月西域,风沙尚未显出盛夏的酷烈,但哈密城卫总兵府内的气氛却凝重如铁。
麻贵端坐主位,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堂下几位风尘仆仆、面带忧色的千户、把总。
炭笔在地图上划过,留下一个个刺目的红叉——哈密成城以西赤斤卫旧堡、苦峪城旧址……这些星罗棋布、扼守要冲的明军前哨据点,在过去一个月里,无一例外地遭到了叶尔羌汗国“巡逻队”的袭击。
“军镇,贼骑来去如风,多则数百,少则数十。烧我草料,掠我零星辎重,射杀巡哨军士。虽未攻破大堡,伤亡亦不过十数人,然其行径……其行径绝非寻常游骑劫掠!分明是反复试探,刻意挑衅,如群狼环伺,驱之不散,意在乱我军心,疲我边备!”
麻贵沉默着,手指重重敲在标注着“叶尔羌汗国”的广袤西域区域。
损失确实不重,但这种持续的、目的明确的袭扰,比一次大规模进攻更令人心悸。
它像一根毒刺,扎在帝国西北的神经上,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号:叶尔羌汗国其已不甘于隔沙海相望。
“知道了。”麻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下了堂中的议论,“各部严守关隘,加派游骑斥候,凡遇叶尔羌游骑,不必再行驱赶警告,可相机击之!但有异动,即刻飞报!”
众将凛然领命。
当夜,麻贵伏案疾书,将叶尔羌汗国近月来的频繁挑衅、其背后显露的东进意图,以及西北边防面临的严峻态势,化作一道言辞恳切又隐含锋锐的奏疏。
任何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都需要得到天子的明确授权。
这是这么多年,麻贵一直保留下来的优点。
驿马带着十万火急的军报,踏着尚未消尽的春寒,向着数千里外的北京城绝尘而去。
而奏疏前往京师之时,麻贵就已经开始筹备了。
六月初,来自京师的八百里加急驿报终于抵达哈名城。
当麻贵亲手拆开那封盖着内阁与司礼监双重印信的文书时,他紧绷的眉宇终于舒展开一丝,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凝重与决然。圣旨的核心只有寥寥八字,却重若千钧:“相机行事,剿抚兼施。”
这八个字,如同一把尚方宝剑,将整个西北前线的战略决策权、军事指挥权,彻底交到了麻贵手中。
朝廷的态度明确:不预设和战,不限制手段,一切以维护帝国西陲安宁为最终目的,剿灭或招抚,皆由麻贵临机决断。
天子授钺,战鼓将鸣!
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起,麻贵再无顾忌,一道道军令如雪片般飞出,宁夏镇精锐边军、固原镇部分援兵、以及归附的蒙古“达兵”,女真骑兵被迅速集结。
精锐骑兵一万五千余人,披坚持锐,战马嘶鸣,步卒两万余人,甲胄鲜明,长矛如林。
并且征召超过八万民夫被征调、组织起来。
他们驱赶着牛车、骡马,背负着粮草、箭矢、火药、营帐……组成蜿蜒数十里的辎重队伍,如同一条支撑巨人的血脉,开始源源不断地向西输送。
为了壮声势、惑敌军,明军对外宣称“大军十三万,定西域,灭贼寇。”
在战事还未开展之前,漫天黄沙之地成为了双方精锐侦察骑兵生死搏杀的修罗场。
小股的明军精骑与叶尔羌的游骑不断遭遇、追逐、厮杀。
每一次接触都伴随着伤亡,每一次带回的情报碎片都给了双方一定的信息。
时间在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流逝,从四月到五月,再到六月,酷暑降临。
当时间踏入万历十五年的八月,来自最前沿哨探的急报终于确认了麻贵的判断:阿都剌因已亲率倾国之兵东进!汗国旗帜之下,汇聚了超过三万五千名剽悍的战士,其中最为核心、最具冲击力的,是超过两万之众的骑兵!滚滚铁流,卷起漫天黄尘,目标直指明军控制的哈密卫及更东的关陇门户!
几乎在同一时刻,哈密城外,号角长鸣,鼓声震天。
麻贵顶盔掼甲,立于帅旗之下。
他的身后,是经过数月周密准备、士气如虹的明军主力:一万五千余铁骑如乌云压城,两万余步卒如磐石壁垒,更有那延绵不绝、支撑着这支大军的庞大民夫队伍。
刀枪映日,旌旗蔽空,“西征”的大纛在热风中猎猎作响。
“开拔!”麻贵的声音穿透了喧嚣。
第927章 库厄勒之战 3
万历十五年七月的西域,烈日将广袤的戈壁滩烤炙得如同巨大的熔炉。
空气在热浪中扭曲,远方偶尔出现的绿洲幻影,不过是海市蜃楼无情的嘲弄。
麻贵亲率的主力大军,沿着古老的商道,如同一条钢铁与血肉组成的巨龙,在漫天黄尘中艰难西进。
斥候的回报越来越密集,那三万五千名剽悍的战士,尤其是那两万铁骑掀起的烟尘,已清晰可见……
大战的阴云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
为了确保主力侧翼安全,并进一步摸清敌军虚实,麻贵派出了多支精锐游骑分队,呈扇形向西北、西南方向撒开。
其中一支,便是由女真猛将库勒坤率领的一千五百名女真精骑。
此时的库勒坤已经不是野人女真的族长,他是通过军功升迁到的大明千户的职务上。
而最早的数个族长,大多数已经战死在西域……
女真的男儿,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想要活到五十岁,是非常艰难的。
这些女真战士,隶属明军序列,却仍保持着白山黑水间淬炼出的野性、坚韧与精湛的骑射功夫。
他们身着轻便的皮甲或锁子甲,背负强弓硬弩,腰挎顺刀、骨朵,马鞍旁挂着飞斧或套索,眼神锐利如鹰,是麻贵手中一把锋利的探路尖刀……
一片被风蚀得千沟万壑的雅丹地貌边缘,一支约八百人的叶尔羌部队正沿着一条干涸的古河道行进。
这支部队与众不同,他们并非汗国核心的突厥-蒙古骑兵,而是来自更遥远西方、受重金招募的波斯古拉姆重装步兵。
这些重装步兵足足有两百人之多,剩下的全是叶儿羌汗国的普通士兵。
重装步兵身材高大,装备精良:头戴尖顶铁盔,身着打磨光亮的鳞甲或锁子甲,手持巨大的长柄战斧或沉重的钉头锤,腰间佩着锋利的波斯弯刀。
他们是步战的堡垒,擅长结阵防守,正面冲击力极强,但机动性远逊于骑兵。
这支波斯部队的任务,是护卫一支重要的后勤辎重队,并作为汗国大军左翼的屏障,防止明军从侧翼袭扰。
命运的巧合,让这两支风格迥异的部队,在这片荒凉灼热的雅丹群中不期而遇……
正午时分,女真斥候的鹰哨划破死寂的空气。
库勒坤勒住战马,眯眼望去。只见前方沟壑纵横的阴影里,反射着刺目的金属光芒,一支衣着鲜明、阵列严整的步兵正在移动,其后是长长的驮运辎重的驼队。
对方的旗帜样式陌生,但那股精悍沉稳的气势,绝非寻常游骑。
“是块硬骨头,波斯人!”库勒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却燃烧起兴奋的战意。
在这里这么多年了,库勒坤也跟这些重装步兵曾经交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