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去求援的人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音。
巴厘·阿贡在长屋里坐立不安,听着外面族人不安的骚动,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明人不会给他时间,等到明天,可能来的就不是使者,而是大军了……
一个疯狂而愚蠢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必须先动手!只要打下一个明人的城镇,展现出我巴厘部落的“勇武”和决心,那些观望的部落看到机会,一定会群起响应!
他们对明人的不满积蓄已深,只缺一个带头的……
我们来带这个头。
第二天拂晓, 巴厘·阿贡抱着这最后的幻想,纠集了寨中所有能战斗的男子,约三四百人,乱哄哄地扑向了三十里外的明军前哨——灰堡……
“灰堡” 是屯垦小城。
那里驻扎着约一个百户八十余名明军士兵和数百名移民,是拱卫南洋城外围的一个前哨……
而在巴厘·阿贡扑向灰堡的时候,消息也传到了南洋城。
王府正殿,气氛依旧凝重,但已从最初的震惊转为有序的调动。
虽然刺客的最终指认尚未完全敲定,但审问,证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本来巴厘·阿贡的嫌疑就最大,现在人家听到召见令,都已经开始反了。
朱常洛并未坐在王座上,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南洋地域图前,目光冰冷。
过了两日,他也是非常生气。
这里的土人太没礼貌了。
自己想着跟他们和平相处,他们竟然想要自己的命,不仅如此,还当着自己的面,杀害了他大明朝的子民。
也就是在昨日下午,朱常洛得到了在自己面前,死去汉子的信息。
那广东汉子一个正妻,一个妾室,三个儿子,三个女儿。
最大的儿子,不过十二岁,最小的女儿,才两岁……
八口人,可都指望着那广东汉子一人。
朱常洛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朱常洛派人将其接到南洋城后,王府出面在城东,也全是汉人的居住地,购置了一个小院子,让他们居住。
而后又派人出去将其在外的五百亩田地,分包给了其他汉人农户,每年给与他们一定的财货,等到他的大儿子长到十五岁之后,在将稻田收回来……
左长史周文盛、锦衣卫千户昝文魁、以及王府护卫统领韩铮等核心成员肃立一旁。
“灰堡驻军只有一个百户,能守多久?” 朱常洛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寒意。
韩铮跨步上前,沉声道:“回殿下,灰堡虽小,但墙垣坚固,刘百户是老兵,据城而守,依险拒敌,巴厘部落那群乌合之众,短时间内绝难攻克。末将已传令附近卫所兵马向灰堡方向移动,最迟正午,可完成合围。”
“让骑兵也动起来,不要出什么乱子。”
“将他们的营寨,也给围了。”
“是……”
正如韩铮所料,巴厘部落的进攻杂乱无章。
他们缺乏有效的攻城器械,在灰堡坚实的城墙下撞得头破血流。
守军依托工事,用燧发枪,弓箭给予迎头痛击。
灰堡城下丢下了上百具土人的尸体,城墙却岿然不动。
巴厘·阿贡心急如焚,援军渺无音信,而小小的灰堡却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部族的士气正在迅速跌落。
就在他红着眼睛,准备驱使疲惫不堪的族人发动最后一次绝望的冲锋时。
轰隆隆……
低沉而密集的闷雷声从远方传来,初时细微,旋即变得清晰可辨,那是成千上万匹战马蹄敲击大地的声音!
声音来自侧翼和后方!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如同黄色的浪潮!
明军的旗帜在烟尘中隐约可见,黑色的铁甲反射着夕阳的血色光芒!
昝文魁率领的骑兵主力,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了巴厘部落的侧后翼!
几乎同时,韩铮率领的步兵方阵也出现在另一个方向,完成了合围!
“完了……这怕不是有两三千人啊……” 巴厘·阿贡脸色惨白,浑身冰凉。
他最后的幻想彻底破灭。
接下来的战斗毫无悬念。
疲惫、沮丧且被包围的土人瞬间崩溃,四散奔逃,但哪里逃得过四条腿的战马。
这完全是一场屠杀。
巴厘·阿贡在乱军中被一名骑兵用套马索拽下马来,成了俘虏。
灰堡之围,一日即解。
巴厘部落的反叛,在起事当天就被雷霆般粉碎。
战报以最快的速度传回。
护卫统领韩铮亲自返回南洋城汇报。
叛乱已平,巴厘·阿贡被生擒,部落也被围上,最外围的防事,已经破了。
朱常洛没有在正殿接见韩铮,而是在他平日静修的“澄心斋”道房内。
房间里檀香袅袅,朱常洛盘坐在蒲团上,双眼紧闭。
护卫统领韩铮一身戎装,带着战场上的风尘与血腥气,恭敬地站在门口,看着秦王殿下的背影沉声禀报:“殿下,叛首巴厘·阿贡已被擒获,其参与叛乱的部众,除阵斩者外,已尽数拘押。请问……其城寨之中的老弱妇孺,以及整个巴厘部落,该如何处置?”
“本王……向来恬静少言,不喜纷争。”
“所求,不过是一方安宁,潜心向道,治理好这南洋之地。”
“也未曾主动招惹他们,大明朝甚至还曾给予官职,给予信任。”
“可是,他们太过分了。”
“他们刺杀本王,殃及无辜子民。”
“他们公然造反,攻打大明的城池。”
“都杀了吧。”
“殿下……是……全部?城寨之内,无论……”
“是。”
“全部,一个不留……”朱常洛轻声说道,也是在说完这句话后,他才睁开了眼睛:“就以他们的血,告诉这南洋所有的土人,有些线,不能跨。跨了,就是灭族之祸。”
韩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深深躬身:“末将……明白!”
两日后,准备妥当的明军,以及王府护卫军,正式开进了已经没有抵抗力量的巴厘城寨。
反抗者被当场格杀,投降者也未能幸免。
男人、女人、老人……甚至孩童,都在随后几天内被有计划地处决。
而作为这次灭族之祸的罪魁祸首巴厘·阿贡,被明军带着,全程目睹了这次屠杀。
尸体被堆积起来焚烧……
巴厘部落上下约四千五百人,在这场清洗中烟消云散。
等到大屠杀结束后,巴厘·阿贡也被活活的扔进了火堆。
冲天的血腥气和焚烧尸体的黑烟,数日不散……原本一直观望的其他土人部落,看到巴厘他们的下场后,人都吓傻了。
十几年前的荷兰人,还有大明朝的亲王没有到来之前的大明人,从来,没有这么大规模,甚至是正大光明的屠杀这么大一个部落……
朱常洛平日不言不语,人畜无害,但这个皇子的心太狠了,他以一场未遂的刺杀和一场仓促的叛乱为起点,用巴厘部落的彻底覆灭,书写了他来到南洋执行新秩序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铁律……
顺大明者未必昌盛,但违逆者必亡……
第1182章 南洋行……18
巴厘部落覆灭、尸骸尽焚的消息,被韩铮以最简洁的军报形式呈递到了“澄心斋”。
韩铮一身血腥气似乎已被洗净,但眉宇间那股执行过酷烈命令后的肃杀尚未完全褪去。
“殿下,巴厘城寨已清理完毕。叛逆及附从族众,共计四千五百余口,已按王令处置。我军伤亡轻微,仅十余人轻伤。”
韩铮的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在汇报一次寻常的操演。
这个韩铮是从福建来的,但早些年,曾在北方为千户,年轻的时候,参与过万里八年的戚继光,李成梁远征蒙古。
那个时候,他就参与了大规模的屠杀。
见过的死人多了。
这个时候,并没有什么心理波动。
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自家康王殿下,能否接受。
朱常洛端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闻言,捻动念珠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
四千五百……这不再是奏章上冰冷的数字,而是他曾亲眼在城寨大致规模上想象过的、活生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他甚至能隐约闻到,那随风飘来、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
他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嗯。后续事宜,好生处置,尸骸深埋或妥善焚烧,莫要引发瘟疫。”
“是,末将已安排妥当,定不使秽气污浊王土。” 韩铮躬身领命,见朱常洛再无其他指示,便悄然退了出去。
道房内重归寂静。
朱常洛维持着端坐的姿势,许久未动。
他今年方才二十,在来到南洋之前,居于深宫,住在王府,从未接触过死亡。
何曾想过,自己一念之间,竟能决定数千人的生死,让一个曾经喧嚣的部落彻底从这个世间消失。
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血腥气的压力,无形地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感到一丝呼吸不畅的窒闷。
他端起旁边的清茶,想要润泽一下突然有些发干的喉咙,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
他极力维持着外表的平静,甚至傍晚与王妃刘氏一同用膳时,也依旧谈笑自若,询问着她今日读了什么书,园中花草长势如何。
但刘王妃敏锐地察觉到,夫君的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一丝她从未见过的、一闪而过的惊悸。
是夜,南洋城陷入了异样的沉寂,连虫鸣都似乎稀疏了许多。
朱常洛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许久才朦胧睡去。
然而,睡梦并非净土。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暗虚无之中,脚下是焦黑龟裂的土地。
突然,四周影影绰绰,浮现出无数身影!
他们浑身焦黑,皮肉翻卷,有的身上还蹿动着幽蓝的火焰,发出噼啪的轻响……
有的抱着残缺的头颅,步履蹒跚……
有的伸着炭条般的手臂,无声地向他抓来……
他们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带着浓烈的怨憎与死寂的气息。
那是巴厘部落的亡魂吗?
朱常洛心中剧震,想要后退,却发现脚下如同生根,动弹不得。
他想看清那些面孔,却只见一片模糊扭曲的焦黑,唯有怨毒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钉在他身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达到顶点时,亡魂的队伍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身影。
他没有着火,衣衫褴褛,胸前有一个巨大的窟窿,脸上还带着临死前的茫然与一丝未散的、对家园的期盼。
是那个广东汉子!
他看着朱常洛,眼神复杂,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无尽的悲凉和疑问,仿佛在问:“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