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除了户部出于财政本能地反对,以及个别礼部老臣的迂腐之见外,大部分参与议事的大臣,尤其是涉及军事、外交和实际政务的官员,竟大多对李如松的计划持开放或支持态度。
这与过去但凡涉及大规模开支或对外开拓,必招致一片反对声浪的情形,大相径庭。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首辅叶梦熊身上,心中若有所悟。
叶梦熊此人,固然持重,但其思想却并非僵化不变。
近年来,随着与欧洲各国接触增多,朝野上下对“疆域”、“统治”、“国力”的认知,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叶梦熊作为首辅,接触外界信息更多,其视野或许已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华夷之辨”和“长城防线”。
或许,正是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加上帝国实实在在的强盛,让这些原本保守的重臣们,也开始敢于想象和实践更具雄心的蓝图了。
“诸卿之意,朕已明了。”朱翊钧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打破了暖阁内的议论声,“看来,对此策,反对者寡,忧虑者众,而以为可行者,亦不在少数。”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孙承宗:“孙卿所虑之钱粮,确是根本。此事即便要行,也绝不可竭泽而渔。方略需再行细化,预算需再行核减,寻找更节省之法。或可如李如松所言,更多借助商贾之力,以边贸之利诱之。”
他又看向叶梦熊:“叶先生所言‘循序渐进’与‘人选’,更是切中要害。此事不急在一时,需有万全之备。着内阁、兵部、户部、工部,会同李如松及其幕属,就方略细节、阶段划分、官员遴选标准等,再行详议,务必思虑周全,将风险降至最低。”
最后,他看向一直安静聆听的太子:“太子,此事由你总揽协调,各部议论,你皆需参与,汇总各方意见,定期向朕禀报。”
“儿臣领旨!”朱常澍精神一振,立刻起身应道。
他知道,父皇虽然没有立刻拍板,但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协调,本身就是一个极其明确的信号——这项空前庞大的北疆计划,已经正式进入了帝国的决策流程……
第1235章 微服私访 1
即便太子一直很苟,在自己老爹面前一直都是老实巴交的存在。
但十五年的太子,说是没有自己的小团伙,也不现实,只不过,是不太明显罢了。
朱翊钧对此并没有针对什么措施……
在大漠之南修建城池,因为太子的监管,效率出奇的快,而皇太子殿下对这件事情,也非常上心。
几乎做到一日一汇报,天天往乾清宫跑。
朱翊钧每次听取完后,便给出指正。
最终,一直到了万历三十一年十一月,朝廷才真的做实要在蒙古高原修建府城的决定。
也是在做决定的这段时间,刚刚坐上内阁首辅宝座不到一年的叶梦熊在万历三十一年六月去世………礼部尚书王家屏得御批接任内阁首辅,干了不到四个月,也就是万历三十一年十月初,也去世了。
朱翊钧分别给两人上谥,叶梦熊,文简,为官清廉,政绩务实……
王家屏,文懿,学识渊博,德行高尚……
而后,大明朝第一任御政学士,历经州府,工部,户部履历的司汝霖正式加华盖殿大学士,内阁首辅……
自万历初,在张居正的改革下,成立御政房,到如今已有三十个春秋,也就是在三十年之后,第一任御政学士五十多岁的年龄,成为了大明朝的文官之首……
而第二任政务学士曾向一,也成为西南三省经略……
第三任,第四任御政学士,也就是张居正的儿子张嗣修,也成为了礼部尚书。
皇帝身旁的秘书们,在未来成为最高执政者的规矩也会在万历朝形成。
以前是非翰林不入阁,而从司汝霖开始,就是非御政学士不入阁……
看到司汝霖成为内阁尚书,最高兴的莫过于海瑞的女婿,此时大明朝的户部尚书孙承宗了。
他当年是第六任,第七任的御政学士。
他已经排好序,就等着轮到自己了……
为期十年的工程开始了……
…………
万历三十八年,夏,京畿通州,运河畔。
这是一处相对僻静的河湾,远离了漕船往来的主要航道。
河水在夏日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缓缓向东流去,两岸是茂密的芦苇丛,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更远处,是隐约可见的田畴阡陌和低矮的丘陵,勾勒出北国夏日宁静而开阔的画卷。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湿润气息,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驱散了京城带来的几分喧嚣与沉闷。
一队约二三十人的精干护卫,身着不起眼的青色劲装,却个个眼神锐利,身形矫健,悄无声息地散布在河湾周围,扼守着所有可能接近的路径,将这片区域与外界隔离开来。
一辆外观朴拙、内里却极为宽敞舒适的马车停在一株大柳树的荫蔽下。
车帘掀开,先跳下来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他身形已经开始抽条,略显清瘦,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杭绸直身,腰间束着玉带,面容俊秀,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灵动。
他便是皇长孙朱由校,生于万历二十五年,如今正是十三岁的少年郎……
随后,一名中年男子在內侍的搀扶下缓步下车。
他身着玄色暗纹锦袍,外罩一件藏青色氅衣,虽面容清癯,身形也因常年伏案而显得有些瘦弱,但眉宇间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以及久居人上所形成的沉静仪态,却让人不敢直视。
正是当今天子,万历皇帝朱翊钧。
一名护卫迅速从马车上搬下一个铺着软垫的榆木绣墩,放置在柳树下视野最好的位置。
朱翊钧缓缓坐下,目光投向波光潋滟的河面,深深吸了一口这郊外清新的空气,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舒缓。
周围很安静,当然,如果不算此时树上正在鸣叫的蝉声…………
朱由校则显得活泼许多,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很快被河边的景致吸引,指着不远处一片水草丰茂之处,回头对朱翊钧说道:“皇爷爷,您看那边,水鸟!”
朱翊钧顺着孙儿所指望去,果然见几只白鹭在浅水处踱步,时而低头啄食。
朱翊钧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嗯,看见了。这京畿之地,能有如此野趣,也算难得了。”
朱由校在河边稍微跑动了一下,感受着脚下松软的泥土和拂面的微风,但很快便记起礼仪,收敛了步伐,回到朱翊钧身边。
自有內侍也为他在稍侧后方安置了一个小些的墩子。
朱翊钧看着孙儿因微跑而泛红的脸颊,眼神复杂,既有祖父的慈爱,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朱由校耳中:“校哥儿,再过些时日,你便要登船,沿着这运河南下,出海去寻你爹娘去了……”
朱由校端正了坐姿,认真答道:“是,皇爷爷。孙儿记得。”
“这一去,山高水长,便是到了南洋之地。” 朱翊钧的目光依旧看着河水,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遥远的热带海域:“那边气候炎热,风俗与大明迥异。你虽在宫中学过泅水,但切记,到了海上,到了异邦的江河湖海,万不可仗着那点水性便轻易下水。南洋水域,多有我等不识之险恶,暗流、水兽,防不胜防。”
这番话,絮絮叨叨,全无平日朝堂上乾纲独断的帝王威仪,更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长辈,在儿孙远行前,事无巨细地叮嘱着那些看似琐碎却关乎安危的细节。
太子的地位稳固,也挺能干,如今正受命监国,处理日常政务,这大明天下的重担,暂时还压在他肩上。
也是这样,朱翊钧才有时间带着朱由校微服出京,看一看大明朝的大好河山……
朱由校听着祖父的叮嘱,心中暖流涌动,他用力点头:“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绝不敢忘。定当处处小心,保全自身,不逞血气之勇。”
第1236章 微服私访 2
朱翊钧看着自己那明珠般乖巧的孙儿。
“你陪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了,现在咱们出了北京城,爷爷也问你一句,你要说实话。”
“想留在京师吗?”
朱由校听完了自己皇爷爷的话后,竟然没有丝毫的迟疑,就摇了摇头:“孙儿不想留在北京。”
听到这个答案,朱翊钧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无奈。
“为何?”
“因为北京不是孙儿的家,孙儿的父亲,母亲都在南洋,孙儿该去那个地方。”
朱翊钧点了点头,说的没毛病,自己这老家伙要是挂了,定是会被人赶出去的……不过,今年已经在这个时空度过了四十九个春秋了。
人确实是老了,心,也软了下来,特别是对待孩子们。
朱翊钧有三十二个儿子,七个公主,活到成年的儿子有二十八个,公主全部活到了成年。
自万历三十一年,又有四个成年藩王外出就藩,一个前往了倭地,两个前往了大明朝控制的吕宋半岛……
看着孩子们一个个离自己而去。
朱翊钧的心也再也不是万历二十五年,送自家老大前往南洋时的铁心肠了……
自己的三子,越王朱常灏在万历三十七年,也就是去年,去世了,留下一个八岁的儿子继承越王位,这对于朱翊钧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越王府禀告感染风寒不治而死,但朱翊钧却得到了更加准确的信息,自己家老三平时就爱带兵剿灭贼寇,可封国的贼寇就那么多,剿灭了一部分后,也就没了。
没了乐趣的朱常灏,便培养成了打猎的习惯,自己一人深入丛林,与熊搏斗,杀了一只熊瞎子后,自己也受了皮外伤,回到王府,伤口感染高烧不断,最终死在了倭地。
“咱们大明朝属火德,要避水,这是你爷爷的爷爷告诉我的,可是现在咱们大明朝因海而强盛,所以,你皇爷爷便将你的那么多叔叔,都送到了海外去,马上,又要把你,我的长孙,也送出去了……”
“爷爷,一切都是为了大明……孙儿懂得的。”
朱翊钧看着自己家大孙子一脸严肃的说这些话,笑了笑。
这一笑,眼角的皱纹就更深了……
万历三十八年,六月十六日。
寅时刚过,北京城还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中,但宫门外已是灯火通明,冠盖云集。
文武百官依照品级序列,身着朝服,静候在凛冽的晨风里,等待着宫门开启,参与大朝会。
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卯时正刻,宫钟鸣响,厚重的宫门缓缓洞开。
百官整理衣冠,依序鱼贯而入,穿过午门、内五龙桥,步入宏伟的皇极殿。
殿内鎏金铜柱森然排列,御座背后的髹金屏风在宫灯映照下熠熠生辉。
官员们按班次站定,垂首静默,等待着皇帝的驾临。
然而,时辰稍过,御座上依旧空无一人。
一些敏锐的大臣开始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静谧,目光微动,悄悄与同僚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正在低声议论渐起之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殿后传来。
只见太子朱常澍身着杏黄色龙纹朝服,头戴翼善冠,面容沉静,步履稳健地自屏风后转出。
他并未走向那高高在上的九龙金漆宝座,而是在御阶之下,那本属于“御座前听政”的位置前停下,那里不知何时已设置了一张稍小但同样威严的座椅。
这一举动让满朝文武皆是一怔,低语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带着惊疑与探究,聚焦在太子身上。
未经任何预告,陛下也未现身,太子此举是何意图?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上前几步,面向百官,展开一卷明黄绢帛,用他那特有的、清晰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朗声宣道:“陛下有旨:朕近日龙体违和,需静心调养。着皇太子朱常澍监国,总揽政务,主持朝会。一应军国事机,皆由太子决断,诸卿其悉心辅佐,共维社稷。钦此……”
圣旨宣毕,殿内出现了一刹那的绝对寂静。
陛下龙体欠安?
此前竟无半点风声!
但司礼监明旨已下,容不得质疑。
首辅司汝霖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便躬身行礼,高声道:“臣等谨遵陛下圣谕!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一带头,其余文武百官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都齐刷刷地撩袍跪倒在地,山呼之声震彻殿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洪亮,却与往日那“万岁”的呼喊有着本质的不同。
这声“千岁”,标志着权力在法理上的暂时转移。
“众卿平身。” 朱常澍端坐于椅中,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抬手虚扶。
他今年已二十有八,将近而立,多年的监国历练,早已洗去了青涩,眉宇间是处理政务磨砺出的沉稳与干练。
“谢殿下!” 百官起身,重新列班。
朝会就在这种微妙而肃穆的氛围中继续进行。
首先出列的便是首辅司汝霖。
他手持玉笏,禀奏的正是持续了八年之久的漠南靖北府工程。
“启禀太子殿下,”司汝霖声音洪亮,回荡在殿中:“靖北府筑城大工,自万历三十一年冬启动,至今已近八载。仰赖陛下洪福,殿下督导,将士用命,民夫辛勤,如今主体城墙已于上月全面合拢,城高四丈,基厚五丈,巍然雄峙于漠南!”
他略微停顿,继续详细禀报:“连接内地的驿道体系亦已完备。共计四条干线:自宣府至靖北,自大同至靖北,自蓟州至靖北,自喜峰口至靖北。沿途设大小驿站、军堡、商驿合计六十三处,每驿相距六十至八十里,屯田驻军,仓储齐备,已形成稳固通道。如今粮秣辎重、往来信使皆可畅通无阻,漠南与内地联系已大为紧密。”
朱常澍专注地听着,不时微微颔首。
待司汝霖奏毕,他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声音沉稳:“孤已知晓。首辅与前线将士、官员辛苦了。靖北府乃朝廷经略漠南之根基,城墙合拢仅是第一步。后续移民实边、设置衙署、安抚蒙古部众等事宜,仍需加紧办理,不可懈怠。户部、兵部需保障钱粮、军械供应,工部需继续督导后续营造。”
他的应对条理清晰,指令明确,既肯定了已有的成绩,也指出了未来的方向,对各部门的协调安排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