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为高拱一而再,再而三的写信求情,一方面是想要尝试一番,也想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高拱到底能不能管住海瑞。
若是高拱能够约束海瑞,那徐阶只能硬抗到底,可若是高拱约束不了海瑞,那他徐阶便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跟海瑞去谈了。
在儿子孙子被抓走后,他怕的可不是千金散去,怕的是后继无人……
不过,高拱将徐阶的书信当众念出,对于徐阶来说,就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杀人不过头点地。
有些狂傲的高拱,在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他对事物的清晰判断。
在高拱说完书信上的内容后,站在他身后的张居正,慢慢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高拱……
而坐在龙椅旁边的朱翊钧,也在心里面叹了口气,这个高拱啊,能力九十八分,情商十八分。
这个情商,在隆庆朝能混得好,那是因为朱载坖对他有感情。
在历史上,朱载坖一驾崩,高拱这个遗诏第一辅政大臣,短短数日,便被李太后赶出京师,终归来说,还是因为情商。
而一直坐在龙椅上,脸色惨白的皇帝陛下朱载坖,听高拱念完书信后,脸色更白了些。
他哭笑不得的说道:“高阁老,你将徐阁老的书信念出,多少有些不合情理啊……”
听着皇帝陛下的话,高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陛下,臣将书信念出,是为了告诉那些整日辱骂臣的官员们,臣与徐阁老关系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差,反而我们两人,还经常书信来往,吟诗作对……”
虽然高拱话说的好听,但却没有几人会选择相信。
朱载坖摆了摆手,并不想再听下去,自己这个老师,说的越多,得罪的人也就越多。
“海瑞呢,海瑞的奏疏可曾入京……”
“陛下,海瑞没有奏疏入京,这也是臣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海瑞作为抓捕徐璠等人的官员,奏陈未入京师,徐阁老的书信却一封封的进入了京师……”高拱的言外之意,是徐阶写了很多信,写给了不同的人。
“给了很多人写信,为何没有给朕来上一封书信呢。”朱载坖笑着说道。
高拱闻言稍稍愣神。
不过,朱载坖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让陈洪宣布了退朝。
他此次前来朝会,便是让满朝的官员放心,自己这个大明的天子,还生龙活虎呢,没事别几个人聚在一起,喝点小酒,而后妄加猜测,都开始想着明年的年号了……
皇帝陛下,与皇太子殿下离开,百官跪送。
等到皇帝陛下,太子殿下离开之后,诸多官员纷纷对着高拱冷哼,不过,高拱对此还是不屑一顾。
一直紧紧团结在高拱身边的官员,那是一年一个台阶,仕途顺利,可之前跟着徐阶走的,不仅挪不了窝,升不了职,有的还要被调出京师,为高拱的人腾出位置……
在朝会的三日后,皇帝陛下正式下旨,准许了高拱就科道言官就风闻奏事进行约束的奏疏。
言官们吵吵嚷嚷了大半个月,最终还是抵挡不住这天的到来。
而高拱的名声,在清流之中,也越发的坏了起来。
但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在清流之中名声坏了起来,但在另外其他群体中,却好了起来。
高拱自诩为李悝,商鞅,王安石,天天嚷嚷着要变革,要让大明国库充盈,百姓生活富足。
可在这些言官看来,所谓的变革,便是把老祖宗的规矩,变了又变,改了又改,错了又错。
最后发现,还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对……只能遵循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才能长治久安……
一动不如一静,这还是大多数官员的认为……
…………
一个月后。
海瑞的奏疏终于进入了内阁,到了高拱的手中。
文渊阁位于皇宫东南部,具体位置在午门内之东、文华殿南。
起初,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于永乐十九年建成文渊阁,其位于午门之内,面对皇城,刚开始的时候,是翰林院所在地,自成祖皇帝组建内阁之后,翰林院便从文渊阁中迁出,这里也成为了内阁官署。
文渊阁共十间房,西五间中间的一间上悬牌匾“文渊阁”,左右分别有制敕房,西边为阁臣拟票场所,东边专藏典籍。
在天顺年间,皇帝陛下命工部修整文渊阁门窗,增置门墙,从此,文渊阁成为一个在独立的小院……
内阁也从永乐年间的皇帝秘书发展到了权力中心。
大明帝国建立二百年后,内阁与文渊阁变合二为一了,说入阁为宰辅,“凡入内阁曰直文渊阁”。
内阁之中。
高拱坐在主位,而张居正,郭朴两人分左右而坐。
他们皆是一身红袍。
今日所议之事,便是海瑞去了应天府抓走徐阶儿子,孙子的事情。
这个时候,徐璠,徐琨等人已经被关了两个多月了。
海瑞将徐璠等人抓走之后,也不急着盘问,先是派人调查,走访,在掌握更多证据的时候,才上书朝廷。
将徐阶家中侵占田地的数额,以及百姓的怨声载道全部奏陈皇帝。
奏疏到了内阁之中,按照惯例,理应由内阁先议上一议,然后,再去面圣奏陈处理结果……
第150章 因果难测
“哎,徐阁老当年在京为首辅之时,便有弹劾,言其徐家长子徐璠兼并百姓的田地,不过,那时,并未引起朝堂的重视,这次,海瑞去了应天,竟然查出徐璠兼并土地,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哎,是本官的失职啊……”高拱叹了口气,先对海瑞的奏疏,定下了一个基调。
郭朴闻言,点头,而后看向张居正:“张大人,你认为此事内阁该拿出什么样子的章程。”
张居正看了一眼郭朴,而后又转头看了一眼高拱。
“既是海瑞审问此案,他又是应天巡抚,理应由他去办。”
高拱看着张居正缓缓说道:“话是如此啊,可这件事情,毕竟涉及了徐阁老,海瑞啊,虽有心成事,但所遇难处,我们也要体谅一下。”
“那依着阁老的意思,应该如何去办……”张居正反问道。
“那只能苦一苦徐阁老,骂名还是让本官来担吧……”高拱接着说道。
此时的高拱,已经类似于打明牌了。
张居正听完高拱的话后,叹了口气:“徐阁老终究对社稷有功……”
“这些,本官当然清楚,不过,子孙狂妄,目无法纪,危害一方,才是让徐阁老受苦的主要原因……大明不会亏待功臣,但功臣也需遵守大明的法度……”
“那依着高阁老的意思,您想怎么处理。”
“责令徐家退田,徐家涉案徐璠,需严惩……”
张居正点了点头:“既然,阁老已有主意,那下官也不多说什么了。”
此时的张居正,与当年的徐阶一样。
都是在隐忍。
徐阶看着自己的学生,杨继盛被严嵩迫害,而不出面。
到了此时,张居正看着高拱为难徐阶,同样也不出面。
高拱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张居正。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几年,他与张居正共同办差,配合的也算相得益彰。
这个时候的高拱,对张居正的能力是肯定的。
他心中唯一介怀的一点,就是张居正与徐阶的关系太过密切……
高拱真的把苦一苦徐阶,骂名自己来担的话,贯彻执行了下去。
隆庆四年冬,在徐阶的授意下,给事中戴凤翔弹劾海瑞包庇奸民,鱼肉士绅、沽名钓誉等……在这场浩浩荡荡的退田案中,成为第一个将矛头指向了海瑞的官员。
而徐阶也开始将手伸向了宫中,他还是找到了冯保,送了银子,想让冯保与戴凤翔来一个里外配合,将海瑞从应天巡抚的宝座上拉下来。
不过,冯保收了银子之后,便开始观察形势,还未出手的时候。
高拱已经出招了。
戴凤翔被罢官,成为了风闻奏事被禁止之后,第一个因此获罪罢官的言官。
而后,高拱又是来了一套连招。
隆庆四年末,高拱启用徐家家奴羞辱过的前苏州知府蔡国熙出任苏松兵备副使,主管松江府的兵事。
海瑞再怎么说,都是个有原则的官员,他不会用阴招。
可光明正大的招式在徐阶这个老狐狸面前,是没有多少杀伤力的。
所以,海瑞不能干的事情,高拱找来另外的人来干。
并且,在高拱的授意下,很多官员检举徐家了。
最为著名的就是顾绍举报徐家在嘉靖四十三年诓骗延误转运颜料银事,而后又有沈元亨欲告徐家涉嫌揽侵起解钱粮等事。
徐阶写信给了便派与自己过从甚密的同乡孙克弘的家仆孙五潜入京师,劝阻顾绍,又引出了一桩贿赂案。
孙五被兵马司抓获后,又引出了孙克弘案。
孙克弘让孙五到京师来,不仅是为了徐阶的事情奔走,还是为了自己。
在孙五的身上搜出了孙克弘所写票帖一封、礼柬两个及银二百两。
这些银钱,是孙五奔走,想为孙克弘游说一个河东盐运使的职务。
孙克弘被下狱审问,接下来便牵连到徐家在京师的布行店铺及经营人员。
经营这些布行的朱堂等人为规避赋役,将田产投寄抵押于徐阶的几个儿子,折取资金与徐府合资做布行生意。
高拱一派的言官韩楫、宋之韩等指控徐家开的这些布行的真实目的是“钻刺打点,希图起用”。
一下子便给徐阶扣了一顶更大的帽子。
说徐阶虽然告老还乡,但心还在京师,眷念权力,他开的这些布行,都是留在京师的眼线,用布行的银钱贿赂官员,钻研打点,希望自己能够重新返回京师。
这铺天盖地的浪潮下,宫里面的冯保察觉到了不对劲。
此时的高拱权势正盛,由他作为海瑞背后的政治资源,冯保只能暂避锋芒,拿了钱,不办事。
海瑞到了应天,调查,抓人,但并未对徐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可蔡国熙到任之后,那便全然不同了。
他是带着上头意图来的。
专门管徐阶及其子的事。
到任之后,蔡国熙便在松江府高调称能举报徐阶及其三子的人有赏,一时之间,徐阶的故人儿子前府同知袁福征、诸生莫是龙都举报了徐阶及其三子。
在袁福征举报之后,高拱还为其请恩,让其顶替了戴凤翔。
在袁福征上任的时候首次找徐阶要挟了五百两黄金,美其名曰,让其退还当年自己贿赂徐阶的财物。
徐阶只能退还。
而后,在蔡国熙的授意下,于是之前贿赂徐阶三个儿子的人全都找徐阶要钱。
这里面,鱼龙混杂,真真假假。
但蔡国熙可不管真假,他就是要整徐阶。
一时之间,徐府门口都是债主。
到了这个时候,徐家已经是墙倒众人推了。
徐阶第一次自杀,但被家人劝阻,没有死成。
消息传出,被蔡国熙隐藏下来。
不过,远在应天的海瑞得知之后,再次前往了松江。
他带着兵丁到了徐家之后,竟发现,徐家门口人群攒动,都是徐家的佃农,这些人冲进了徐家抢夺财物,看到海瑞,以及麾下的兵丁丝毫不惧。
海瑞看到这一幕,便心中清楚,这里面有蔡国熙的影子。
他赶忙派人将局势控制住。
而后进入了徐府之中。
这些百姓,不仅抢夺财物,还围着徐阶的房间痛骂……
若不是,徐家养了一批青壮的打手护着徐阶,只怕这些人都会冲进徐阶的房间,殴打徐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