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礼钦涨红了脸:“我陈家家事,何时轮到你们来插手了!”
边军步卒冷笑道:“老子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这小子在后面通敌卖国,若不是将军下令将他押送京城,他只怕走不出这固原城!”
陈问孝脸被按在地上,奋力呐喊着:“你们放开我!父亲救我,母亲救我!”
梁氏疯了似的扑上前来,推开边军:“我等是詹士府少詹士亲眷,何时通敌卖国了?你们有证据吗,莫要血口喷人!”
边军步卒回头看向胡钧羡,陈问孝通敌卖国时边军并不在场,他们确实没有证据,只能靠小满的一面之词。
而此时,小满不知何时悄悄溜走,只余胡钧羡与周游二人驻马而立。
周游回头去看小满,小满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下一刻,有人轻声说道:“我作证,陈问孝通敌叛国。”
梁氏与陈礼钦豁然回头,却见陈问宗站在火盆旁,眼眶通红却神色平静。
梁氏撕心裂肺道:“问宗你要干什么,你想害死你弟弟吗?不要说胡话!”
可陈问宗只是低声叙述:“陈问孝被景朝贼子生擒后,贼人询问龙门客栈一事,他为求……”
“住口!”
梁氏踉跄着来到陈问宗面前,低声凄厉道:“问宗,你立志科举夺魁,东华门外唱名。可殿试乃陛下朱笔钦点,若问孝入罪,陛下焉能点一名罪臣的兄长当状元?只怕你此生科举无望,蹉跎一生。放过他,也是成全你自己啊!”
梁氏眼泪一颗颗往下掉:“问宗,娘能指望的只有你们兄弟二人,若你们二人都出了事,娘可怎么活?娘还能依靠谁?”
若此事在固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未必会传到京城去。
但通敌卖国不同,若押送京城刑部,陈问孝只有一个下场,斩立决。
而斩立决的罪名,将由刑部审理,之后移交督察院参核,再由大理寺审允,皆无异议后呈送仁寿宫,由陛下亲自核准!
陛下一定会知道,谁也救不得!
陈问宗沉默许久:“母亲,若要我包庇他,便是让我承认,我过去学的经义都是错的,写的文章都是假的……便是考取状元又有何用?”
梁氏哀婉道:“难道你没学过亲亲相隐吗?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亲亲相隐亦是君子之道啊,便是我宁朝律法中也有写,外祖父、外孙、孙、媳妇、夫之兄弟及兄弟妻,皆可相隐,此乃天理人情之至也。”
陈问宗怔在原地,他看看母亲,又看看陈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梁氏没有骗他,宁朝律法确实是这么写的,至圣先师也确实是这么说的。
正当陈问宗进退维谷之际,齐斟酌忽然跑来高喊道:“景朝贼子询问龙门客栈一事,陈问孝为求活命,出卖我师父陈迹。我师父在客栈为护太子殿下周全,以一己之力诛杀景朝百人,几乎丧命敌手,陈问孝此举与通敌叛国无异!”
此话一出,周遭都安静了。
梁氏忽然跌坐在地,眼里像是失了魂。
陈迹看了齐斟酌一眼,一时不知该不该认下这徒弟。
寂静中,胡钧羡再次开口说道:“陈问孝向景朝卑躬屈膝、通敌卖国,其罪当诛。我边军没有处置他的权力,便将他押送刑部审理,以正视听。把他拉起来,送去看押。”
听闻此言,陈礼钦心绪渐渐沉入谷底。
然而就在此时,梁氏忽然从地上爬起,拔下头顶发簪冲至陈问孝面前,直直刺进其胸口。
梁氏低声哭泣道:“别怪娘,你兄长不能有事……”
陈问孝低头看着胸口发簪,又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梁氏,眼泪鼻涕一起流下:“娘,我心口好疼……”
话未说完,他便垂下脑袋,再无气息。
梁氏歇斯底里的看向所有人:“可以了吗!”
这一变故惊到所有人,谁也没想到梁氏如此决绝,竟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陈迹只觉得有些荒诞,这宁景两朝仿佛人人病态,匪夷所思。
却见梁氏猩红着双眼环顾四周:“此事已了,若叫我知道谁再将此事传扬出去,我京城陈家与梁家绝不会放过他!”
说罢,她恶狠狠的盯着陈迹与小满,披头散发,状如恶鬼。
陈问宗上前去搀扶,却被梁氏无声推开。她伏在陈问孝身上,低声啜泣着,久久不起。
小满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陈迹:“公子,我没想到……”
陈迹轻声道:“不要怕,是他咎由自取。”
只是,他与梁氏今后,恐怕已结死仇。
……
……
胡钧羡凝视梁氏许久,而后对边军步卒挥挥手:“既然罪犯伏诛,我边军便不再多事。”
边军步卒赶忙退下,生怕被梁氏记恨在心。
陈迹想起此事,忽然问道:“你们在地窖里藏得好好的,怎么会被天策军发现?”
张铮一脸晦气:“我们在井下藏得好好的,结果一人被天策军追得慌不择路跳到井下来,撞破了井壁上垒着的石头!”
陈迹皱眉:“那个人呢?”
张夏回答道:“被天策军杀了……”
话未说完,众人头顶又拢来一片阴影,陈迹抬头,赫然是冯先生坐在马上,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你想调查,那人是不是我派去的?”
陈迹沉默片刻:“是。”
冯先生笑了笑:“不用猜了,是我。”
说罢,他跳下马来,将缰绳递给小满,而后对陈迹说道:“陪我走走,今日心情甚好,说不定愿意回答你几个问题。”
张夏拉住陈迹袖子,微微摇头。
陈迹却笑着说道:“无妨。”
冯先生与陈迹往废墟处走去,走了很久,陈迹始终没有发问。
冯先生站在须尾巷,看着数不清的边军步卒尸体,忽然问道:“陈迹,你说边军是不是这世上最憨傻的人?”
陈迹低声道:“大人是指?”
冯先生哂笑道:“我朝兵部有规矩,边军驻扎一日后分发军饷。嘉宁十四年春,大同边军北上迎击敌寇,有聪明绝顶的文官耍聪明,每次扎营,都只让大同边军驻扎一日,第二日便下令让他们更换扎营的地方,这样一来便永远不用发军饷了。”
陈迹一怔:“还能如此?”
此事乍一听,甚至不像是真事,而是被杜撰出来的。
冯先生平静道:“边军傻就傻在,便是被人如此戏弄,敌军来时依旧奋勇杀敌。最后大同边军在鼓忽岭挡了景朝虎贲军一月有余,全军皆死。夜不收去给他们收尸的时候,剖开肚子发现,他们肚子里只有草根、树皮、皮革。”
陈迹沉默不语。
冯先生指着固原城外的夜空:“陈迹,世道不该如此啊。”
第289章 去与留
“陈迹,世道不该如此。”
陈迹没想到,这句话,竟是从冯先生嘴里说出来的。
黑夜中,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青衫书生,对方两鬓之间也有了些许风霜。他又转头看向冯先生所指之处,那里只有漫漫长夜,连星光也暗淡。
冯先生放下手臂,看着远方,平静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很荒诞?朝中阁老们枉顾边军性命,难道就不怕边军垮了,自己也性命不保吗?”
陈迹低声道:“卑职确实不解。”
冯先生负手向前走去:“我得知那些荒诞事时,也曾以为自己听错了。嘉宁二十二年,蓟州边军迟迟等不来粮饷,城中粮商也被禁止卖粮给他们。两名蓟州边军步卒饿得受不了,便偷了蓟州齐家旁支两只鸡。这两人也是窝囊,刚刚杀了鸡、起锅烧水,鸡都还没吃到嘴里就被齐府家丁抓个正着……你可知那两名边军步卒的下场?”
陈迹沉默。
冯先生面无表情道:“齐家让他们给鸡偿了命。蓟州边军听闻此事后,当夜哗变,朝廷用了整整半年才平息叛乱,蓟州总兵夷三族。”
陈迹一怔,给鸡偿命?
冯先生继续说道:“你可知道这荒诞背后是何原因?”
陈迹摇头:“卑职不知。”
冯先生慢悠悠解释道:“其实是因为有人举荐蓟州总兵迁任兵部尚书,挡了某些人的官路。”
他又说道:“固原边军总兵庆文韬戍边十四载,最后却落得个通敌叛国、凌迟处死的下场,你可知为何?”
陈迹听闻庆文韬之名,心中微微一动:“卑职不知。”
冯先生笑了笑:“只因文韬将军开商路、养边军,引得许多行商放弃以往商道,改走固原。这下子,东营、启东的走私贸易顿减两成,惹得许多人不高兴了。于是有人捏造出一份文韬将军通敌的罪证,将他送上秋斩刑场。”
陈迹探寻道:“哪些人不高兴?”
冯先生随口解释:“东营港是陈家的,启东港是徐家的,你说是谁不高兴?有趣的是,文韬将军出事时,胡阁老一言不发,待文韬将军死后,胡家却拼了命将这条西北商道保了下来。”
等等。
陈迹骤然陷入沉思,文韬将军遭人陷害、结义妹妹不知所踪、胡三爷辞官、原先龙门客栈掌柜与伙计被人吊死在旌表牌坊、陈家户部尚书遇刺,这一连串的事,似乎隐隐有着某种联系!
此时,冯先生淡然道:“陈迹,这历史翻开每一页,里面都只有血淋淋的‘利益’二字,你何时能从那一桩桩事里看到这两个字,才算是真的明了事理。”
陈迹拱手道:“卑职只是一个小小的海东青,糊涂些也好。大人需要卑职做什么,卑职就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冯先生听到如此冠冕堂皇的回答,好笑的转头看向陈迹。
他用手指虚点两下:“你啊你,何时也学会这些拍马屁的话术了?你才入密谍司不久便迁升海东青,跻身十二生肖是早晚的事情,早些看透某些事,对你有好处。”
陈迹不动声色道:“不知卑职需要立下何等功劳,才能迁升十二生肖?”
冯先生意味深长道:“时机一到,你自然知晓。”
冯先生继续往城墙处走,陈迹跟在身后好奇道:“大人,世家真的不怕景朝南下的后果吗,万一边军垮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冯先生笑吟吟道:“他们哪管这些?他们觉得,即便改朝换代了,他们换个主子照样能锦衣玉食,除了朱家,没人担心这江山姓什么。但我们今日毁了天策军,足以使景朝五年之内不敢再起边衅。有了这五年,我们便可以腾出手来收拾旧河山……”
说到此处,冯先生竟面色振奋,手指远处天际的黑色铁幕:“五年后,景朝南下之时,我自披甲,向北而行,饮马北海!”
不知为何。
只有这一刻,陈迹看着眼前的冯先生,终于觉得对方像是一个活着的人,而不是那个强大又冰冷的政治生物。
陈迹忽然问道:“既然史书只有利益二字,那么大人做这些事,又想从中得到什么?”
冯先生看着远处:“我啊……”
他没有回答,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一时间真的答不上来了。
许久后,冯先生笑了笑:“我这种人是不会被记进史书的。”
陈迹微微一怔,他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回答。
更奇怪的是,对方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
陈迹岔开话题:“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冯先生想了想:“既然已经得了太子信任,接下来便跟着太子做事吧。有了这层身份,想必陈家也会高看你一眼,一年内,我要陈家走私景朝的所有货物名录,最好能拿到账本。”
陈迹低声道:“大人,太子此次被当做诱饵,恐怕与司礼监已是死仇。”
冯先生哈哈一笑:“怕什么,太子而已。”
陈迹一凛,这位冯先生竟是没将太子放在眼里,这份底气从何而来?
冯先生笑着说道:“你真当我能决定一国储君的生死?这宁朝,只有一人可以做这个决定。”
宁帝。
可太子过去并无大错,宁帝为何要杀了自己亲手立的太子?
冯先生漫不经心道:“陛下乃修道之人,求的是长生久视。一个长生久视的帝王,怎会需要太子?”
陈迹惊愕,他知道帝王之中,多有追求长生者,可连三品官员都与行官门径相斥,宁帝如何求长生?
然而这方世界光怪陆离,他也不确定宁帝是不是真有办法求得长生。
此时,城墙已近在眼前。
陈迹抬头看去,却见坍塌的城门楼废墟之上,一个魁梧的背影正独自远眺。
冯先生对他挥挥手:“你想要的本座没有忘,去吧,好好做事,待尘埃落定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陈迹拱手后退,眼看着冯先生踩着砖石废墟登上最高处,与胡钧羡并肩而立。
待陈迹走远,冯先生轻声问道:“还怪王爷吗?”
胡钧羡远眺着黑夜,天策军大营的火也渐渐熄了:“不怪,你们小瞧我胡钧羡的心胸了,我本就没怪过他。”
冯先生展颜笑道:“王爷当初选你来固原,也是觉得你最适合此处,如今看来,王爷并未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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