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竟对他拱了拱手,温声说道:“如今尘埃落定,才有机会与陈迹贤弟道一声谢,此番若不是你,孤已身死数次了。”
陈迹无声的打量着太子,这位被当做弃子的国储脸上并无愤怒,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只是,对方的自称,已从“我”,变成了“孤”。
陈迹拱手回礼:“殿下不必多礼卑职也是尽了本分而已……殿下如今有何打算?”
太子看向李玄:“李大人以为如何?”
李玄在一旁拱手道:“殿下,司礼监枉顾一国储君性命,卑职回京后定要参他们一本,让他们给殿下一个交代。”
太子看他一眼,而后微笑着说道:“用孤一人性命换天策军所有精锐,有何不可?李大人,回去之后万万不可再提及此事,若有人问起,只提李大人斩将立功之事即可。”
李玄面色一滞,赶忙低头:“卑职能立功,也是殿下教导有方。”
太子笑了笑,没有接话。
陈礼钦上前一步说道:“殿下,阉党胆大妄为,竟拿国储做诱饵,实乃大逆不道。但更要紧的是……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着,他环顾羽林军,示意太子此处人多,有些话不能讲。
可太子摇摇头:“我等也算是同生共死、患难与共的同袍之情了,没什么不能说的,陈大人请讲吧。”
陈礼钦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凝声道:“拿您做诱饵一事看似阉党所为,实则有边军助纣为虐,胡钧羡也决计脱不了干系,或许背后还有福王授意,行夺嫡之事。按他们谋划,殿下本不可能活着离开固原,可现在阴差阳错之下……”
张夏在一旁冷不丁说道:“陈大人,陈迹以命相搏才护得殿下周全,您用阴差阳错一词,岂不是尽数抹了他的功劳?”
陈礼钦皱起眉头看向张夏,而后换了说辞:“殿下,如今有陈迹这般变数,也算是坏了阉党与福王谋划。卑职担心有人为掩盖真相,亦或是有福王心腹铤而走险……”
直到此刻,陈迹才意识陈礼钦真正擅长的不是民计民生,而是党争。
陈礼钦继续说道:“殿下,我等当务之急是趁着天色尚早,尽快离开固原……现在离开,明天夜里便能抵达天水县。届时立刻传六百里加急回京,才算是脱离虎口。”
太子没有回答,只温声询问道:“右司卫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李玄、齐斟酌、所有羽林军,一同看向陈迹。
陈礼钦欲言又止。
陈迹低头思忖片刻:“陈大人所言有理,百姓之中或许还藏着些景朝谍探,殿下掩藏行踪,今早悄悄离开固原也是好事。”
太子点头,他没有再问陈礼钦,也没有再问李玄与齐斟酌,当即决断:“便依右司卫所言,即刻出发。”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梁氏在远处看着自己丈夫在东宫之中威严荡然无存,一时沉默不语。
她再看向陈迹与小满时,眼中尽是恨意。
王贵在她身旁,面色阴沉道:“夫人,您若想为二公子报仇,绝不能坐视陈迹得太子信任。若让他成了气候,二公子就白死了。”
梁氏面无表情:“如今危机暗涌,太子也不知到底谁想杀他,他必须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不信李玄,只因昨日李玄恰巧带兵去了须尾巷,抽空了他身边的守备;他也不信老爷,因为老爷没能力护他。他现在只能信陈迹了,毕竟若是陈迹想害他,他早死好几次了。”
王贵低声道:“夫人,伴君如伴虎,朝中部堂尚且换了一批又一批,谁又能保证有朝一日太子不会猜忌陈迹?再者说,朝中皇子也不止太子一人,还有福王……”
梁氏阴沉着双眼,斜睨王贵:“住嘴,这也是你能妄议的?”
王贵低下头:“小人也只是随口一说想必夫人心中自有计较。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需要尽快办。”
梁氏冷声道:“莫要绕圈子。”
此时,张夏牵着枣枣来到陈迹身边,低声窃语。
王贵看了看陈迹,又看了看张夏:“夫人,您看这二人。”
梁氏平静道:“这二人怎么了?”
王贵深深吸了口气:“夫人,这二人看似客客气气,举止皆循礼数,但陈迹救下张二小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龙门客栈时甚至共住一间客房……张拙如今得了圣眷,背后还有徐家,若让陈迹得了张家臂助,只怕我们再也动不得他。夫人,得先拆了他们才行。”
梁氏看着张夏与陈迹的背影:“怎么拆?”
王贵思忖片刻:“陈迹已然到了婚娶的年纪,以往是因为他在医馆当学徒,所以迟迟未定婚事,如今他已官居正六品,正是少年得志、成家立业的时候。夫人身为他嫡母,便是从纲常伦理来讲,也该为他定一门亲事了。”
梁氏神色一动,嘴上却说道:“他只怕不会就范。”
王贵垂下眼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庶子为自己婚事做主的道理?我朝以孝道治天下,便是张拙将此事闹到陛下面前去,陛下也会说,此事该由您来做主。”
这年头,男女双方未曾谋面就被父母定了婚事的,比比皆是。
世家公卿更甚,婚事向来不以喜好而定。
王贵继续出谋划策:“夫人莫要犹豫了,您若是能为他寻一高门嫡女的亲事配他这个庶子,谁也挑不出您的毛病,只会觉得您这位嫡母深明大义。”
梁氏摇头:“若寻高门嫡女,岂不是让他得了其他助力?”
王贵冷笑一声:“不会让他如意的。”
梁氏眼神微动:“你心中似有人选?”
王贵笃定道:“有!”
此时,太子等人已离开客栈,梁氏动身跟上,王贵拖着板车跟在其后。
所有人低着头,混在百姓中匆匆赶路,以免被边军盯上。
李玄左右打量,时刻护在太子身旁,以免再有人行刺。好在边军步卒清理战场,并未有人留意他们。
来到城门前,边军已将城门楼坍塌处的砖石清理出来,开辟出一条小道。排队出城投奔亲友的百姓络绎不绝,李玄护着太子混在其中,逃出城去。
固原城外,边军堆起高高的柴火,将城中尸体就地焚烧,以免产生瘟疫。
经过焚场前,梁氏默默凝视大火许久,而后对王贵说道:“将问孝推进去吧。”
王贵面色一变:“夫人,不将二公子带回京城吗?得让他进陈家祖坟才行啊,留在固原岂不成了孤魂野鬼?”
梁氏的神情在火光映衬中摇曳,大火烧出的热浪一波波扑来,让她面颊发胀:“带回京城,若有人问起他是如何死的,我该如何回答?”
王贵一怔:“可太子也知道实情,瞒不住的……”
梁氏冷笑一声:“太子阵前被俘,岂会主动向人提及此事?他巴不得所有人将固原之事全都忘了。他身边的人也会讳莫如深,谁敢说出去,谁就得死。”
王贵依然犹豫不决,迟迟不愿将陈问孝推入火中。
梁氏见他不动,当即自己推起板车,咬牙将板车推入大火,任凭火舌席卷,将一切吞没。
她骤然回头望向固原城,只希望这大火将整座固原都烧了。
梁氏抹了抹眼角,毅然转身离开。
……
……
固原城外的土路上,所有人皆步行。
羽林军甲士很疲惫,但再也无人抱怨,连齐斟酌都不曾多说一句。
正当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时,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
李玄面色一变,回头看去竟是周游领着数十骑,从城门废墟的缝隙中鱼贯而出,追上他们。
李玄手按腰间剑柄,凝声道:“怎么,周将军要将我等留在此处?”
说话间,羽林军甲士一同拔剑出鞘,神情冷漠,一言不发。
有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随时准备杀人。
周游坐在马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羽林军,继而哈哈大笑:“羽林军来时身披银甲、威风凛凛,我周某人却从未将尔等放在眼里。如今羽林军灰头土脸,我周某人反倒多了几分尊重。”
说罢,他跳下马来,牵着缰绳走到近处,将缰绳递到李玄手中:“路途遥远,有匹马会好走些,后会有期。”
李玄与羽林军一起怔住。
他们看着边军甲士齐齐下马,将缰绳递到他们每个人手中:“后会有期!”
羽林军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僵着身子接过缰绳,也下意识道一声“后会有期”。
边军甲士留下马匹,转身大步流星回到那座沧桑雄奇的固原城里,像是一群自愿被放逐的囚徒。
李玄翻身上马,回头看着固原城,他们明明才来了二十余日,却像在此处待了数年。
他恋恋不舍的看了许久,这才拨马离去。
“后会有期。”
第292章 旅顺
傍晚。
西北没有云,所以一轮红日突兀的悬在大地之上,格外壮阔,孤独。
官道上,大风把黄沙卷上了天。
所有人俯身坐在马上,用胳膊遮着口鼻,几乎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陈迹抬起头,眯着眼看见县城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到城关前,却见天水县城门紧闭,尚且不知固原一役已经结束的消息,城墙上甲士见陈迹等人靠近,当即拉开弓弦:“来者何人?”
陈迹远远回应道:“天策军已败,我们是从固原逃出来的!”
城墙上甲士冷声道:“如何证明?从固原逃出来竟还能骑着马,糊弄谁呢?放箭!”
刹那间,城楼上箭矢如雨,若不是陈迹机警没有靠近,此时怕是要被射成筛子。
李玄刚要亮明身份,却被陈迹按住:“不可说!”
李玄一怔:“为何?”
陈迹没有回答,转身对齐斟酌招手。
齐斟酌牵着马走到近前:“怎么了师父?”
陈迹瞥他一眼,低声道:“传令下去,我们如今是从固原逃难出来的行商,丢了货物,往太原府避难去。抵京前,皆称殿下为‘公子’,谁若泄露了殿下的身份,军法处置。”
“是,”齐斟酌领命,转身去叮嘱每一人。
陈迹远远看着紧闭的城门皱起眉头,太子一旁问询道:“你是担心回京路上再有人行刺?”
陈迹拱手回答:“未必真的有,但小心无大错,还望公子担待。”
太子笑了笑:“右司卫是为孤安危着想,不必如此客气。如今没法进城,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陈迹看了一眼天色:“固原大捷,边军定然会派人来送消息,届时城门自开。”
一旁齐斟酌嘀咕道:“这天水县的守军倒是机警,可万一边军来了他们也不认怎么办?”
张夏在一旁解释道:“骗开城门向来是重要攻城手段,天水县不得不防。不过也不必担心,边镇素来有三重验身之法,其一为城门楼内悬挂十二‘影图’,影图上画着边镇总兵、副总兵、参军及另外九名军机要员容貌,需这十二人其中之一前来才可;其二为虎符印信;其三为提前约好的三问、三答。这三重手段,对上两个才可开门,若不然,守城官斩立决,三族流放三千里。”
太子赞叹道:“张二小姐博闻强识,名不虚传。”
陈迹在箭矢射程外坐下:“等等吧,边军不会等太久的。”
所有人困顿的坐在地上,眼看着日落西沉,才有一骑快马从固原方向赶来。那甲士从陈迹等人身边经过,搭弓射箭,一箭射向天水县城门楼上:“固原大捷,天策军伏诛,六百里加急,速验!”
城楼上的守城官举着火把,赶忙摘下箭矢,展开箭矢上裹挟的白纸,赫然看见白纸上盖着一方固原总兵的大印!
“快,取影图来,”守城官急忙道。
守卒取来影图,对照官印,确认每一个缺角都一模一样,这才对城下高喊:“昼漏尽,多少声鼓闭门?”
城下边军高声回答:“六百八十九声!”
守城官再问:“若无夜行符?”
边军回答:“鞭笞二十七!”
守城官又问:“昨夜吃的什么?”
边军答:“榆树面!”
齐斟酌瞪大眼睛:“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夏解释道:“三问三答自然是要约定旁人永远答不上来的问题才行。”
话音刚落,城墙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固原胜了,天策军伏诛!”
“固原胜了!”
“我朝威武!”
吱呀呀声响传来,天水县大门打开,守城官提着官袍跑下城墙,激动的凑到边军战马前,拉着对方缰绳问道:“真的胜了?”
边军不耐烦:“滚一边去,爷爷还等着换马送六百里加急呢!”
守城官诶了两声:“快快快,给固原好汉准备两斤羊肉、两斤饼子,让他带路上吃!”
陈迹在远处问道:“我们能进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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