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冷笑一声:“口气不小。你可知道,盐商想要提前兑付,要多花每引五钱银子给我内廷,这叫‘快引钱’。而且这些银子上到内廷盐矿税使、下到盐场提督,再到最底层的盐吏,人皆有份。你想夺人财路,且看你的命够不够硬?你的命,不值十五万五千两银子。”
陈迹摇摇头:“不不不,大人误会了。这每引五钱的‘快引钱’照付,一文钱都不会少。”
白龙轻咦一声:“那你赚什么?”
陈迹诚恳道:“卑职只为给大人分忧罢了。”
白龙哈哈大笑:“冯先生说,你小子若是摆出一副诚恳模样,定是盘算着要骗人了。这每引五钱银子的小钱不想赚,难不成想要赚大钱?”
陈迹心中暗骂一声,这冯先生怎么回事?
他低声道:“卑职不过是想赚点小钱养家糊口罢了。”
白龙回过身来,静静注视着他,却不言语。
陈迹硬扛着压力,坦然直视着那张龙纹面具。
片刻后,白龙平静道:“若不动盐场税使之利,此事我可以做主答应你。但你记住,盐商背后都不简单,想动盐商之利,且先看看自己有几颗脑袋。”
陈迹应下:“卑职明白的。”
白龙往南走去:“说说吧,你打算如何探查真凶?你当时并不在现场,却胸有成竹的来找我换取盐场之便,好似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一样……真凶不会就是你吧?”
陈迹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大人说笑了,卑职与高丽使臣素无瓜葛,怎会是卑职?先前卑职曾多次协助皎兔、云羊两位大人破案,这是卑职擅长之事,卑职只是想用自己所长,为白龙大人排忧解难。”
白龙忽然停下脚步,静静地审视着陈迹,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迹背后汗毛耸立。
这位白龙与冯先生有许多不同之处,对方没有冯先生那般喜怒无常,也没有冯先生那般杀气四溢,但相同之处在于,两人一样的聪明。
与这种人打交道,决不能有半分差池。
白龙慢条斯理道:“你既然半夜来找我,又找我索要一通好处,将本座胃口吊得极高。若找不出真凶,那你便来当这个真凶好了,反正得有一个人送去砍头。”
陈迹说道:“卑职得先看看案情。”
白龙嗯了一声:“这就带你去会同馆看看。”
陈迹摇摇头:“不,卑职的先看看卷宗,还有仵作的‘尸格’。”
他不能前往现场查案,万一景朝军情司还在盯着会同馆,以司曹癸对他的熟悉程度,蒙面也未必管用。
白龙扫他一眼:“随我去內狱。”
陈迹平静道:“大人,卑职不能去內狱。”
他也不想去內狱查看案牍,因为他不确定景朝军情司身居高位的大谍探,是否潜伏在司礼监内。
自己被迫从阴影走到台前,本就是下下策。
白龙瞥陈迹一眼:“內狱都不愿去,你在担心什么?”
陈迹回答道;“玄蛇大人立功心切,若卑职提前破了案,等于是挡了他的升迁之路,卑职不愿遭人记恨。”
白龙思索片刻:“倒是足够谨慎,等着。”
白龙返回诏狱取来两本卷宗与一本仵作尸格,隔空扔给陈迹:“就在此处看,不可带走。”
陈迹干脆坐在假山后面的草地上,就着月光翻看卷宗。
第一本卷宗记着近期接近过高丽使臣的名录,这是盯梢密谍偷偷记录的。上面记载的人并不多,皆是鸿胪寺官员。
第二本卷宗记着昨日在场行人的口供,身份、姓名,从哪来,到哪去,为何出现在棋盘街和东江米巷。
陈迹看卷宗时白龙倒也不催促,拢着双手在一旁闭目养神。
他一边看着卷宗一边问道:“白龙大人,吴玄戈的口供呢,为何不在卷宗上?”
白龙闭目养神,丝毫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
……
卷宗记载,当日在场之人有礼部侍郎、工部侍郎、吏部主事,还有一众六部书吏、翰林院庶吉士与编修,但最多的还是棋盘街商户与行人。
因在场官员过多,若全部羁押会导致六部骚乱,密谍司如今已将大部分官员放回家中,只要求不得出京,随传随到。
商户与行人皆关押在五城兵马司监牢内,整个棋盘街家家闭户,一副萧条景象。
卷宗上还记载着,昨日棋盘街骚乱之后,密谍司将所有高丽使臣搜身检查,卷宗里简简单单写着“七窍查验”四字,便说明高丽使臣确无夹带。
陈迹疑惑,会同馆书记官到底是如何将毒带进去的?
他继续翻看卷宗:申时,玄蛇命人将高丽使臣押入会同馆,戌时三刻玄蛇再次派遣密谍前往会同馆,却发现会同馆书记官身中数刀死于后院柴房,被人以干柴覆盖,高丽使臣则尽数毒死在会同馆内。
毒物为高丽大酱,毒就下在酱缸之中。
陈迹将卷宗放下,又拿起那本仵作的尸格。
尸格内详细记载着,仵作于戌时的验尸记录,最先记录的便是高丽世子:
“尸主高丽世子李怿,年约二十八,身长五尺三寸,验尸时辰亥时一刻,验尸地东江米巷会同馆二楼。”
“面色青紫如靛,唇色绀黑,双目微瞠白睛赤丝络结。”
“皮肉弛软,十指屈伸无僵,颔下松垂。甲床乌紫,右手中指有黑线贯甲。”
“背脊、股后现云霞斑,指压暂褪。口鼻微有白沫,二阴无泄溺之痕。”
“乃中毒暴亡,需再以蒸骨法复验。”
在尸格后,还写着“仵作成哲、仵作李斌按验无讹”,以及两人的红手印。此乃两名仵作签字画押,若验错则一并问罪。
陈迹匆匆翻阅尸格,直到最后一页才见到会同馆书记官的记录,其余的与高丽使臣都大差不差,唯独两句不同。
“下颌微僵。”
“左臂外侧刀伤一指深、脐上一寸刀伤可见五脏、心脏处插有一柄匕首为致死伤。”
第一句证明书记官死得比别人都早约两炷香到四柱香的时间,第二句则有些奇怪……这是谁刺的?
陈迹抬头看向白龙:“白龙大人,负责勘验的密谍是什么结论?”
白龙眼皮都没抬一下:“书记官王朋发现高丽使臣在饭菜中下毒,未来得及告发便遭人灭口。行凶者以匕首刺他,第一刀被他用胳膊挡下,第二刀割开他腹部,第三刀刺入心肺,刀伤吻合。”
陈迹摇摇头:“不对。”
白龙终于睁眼:“哪里不对?”
陈迹笃定道:“王朋是自杀。”
白龙不慌不忙道:“仵作说,匕首是从他对面刺的,刀伤吻合。”
陈迹指着卷宗上说道:“大人,王朋死时已面色发绀,说明其中毒已深,出现窒息症状。这个时候他既然已经中毒了,高丽使臣又何须再用匕首灭口?岂不多此一举?”
白龙没有太意外,应是早就知道此事。密谍司的仵作见多识广,不会看不出。
但这种事是不能拿来做定论的。也许高丽使臣比较谨慎,也许那时王朋还有余力呼喊,都有可能导致补刀。
并不能说明什么。
可陈迹不同,他是提前知道了答案才做的推论,他知道,问题一定出在书记官身上,现在要做的只是,说服白龙相信他的推论。
陈迹思忖片刻:“大人,以王朋的死亡时间来看,他被押回会同馆没多久便毒发身亡。王朋这时才刚刚被人检查过‘七窍’,怎么可能立马平心静气的吃东西?而且书记官乃我宁朝人,怎会闲着没事吃高丽人带来的大酱?”
白龙淡然道:“说结论。”
陈迹笃定道:“棋盘街纵火之人应该将藏有毒物的木匣交予会同馆书记官王朋,王朋为躲避搜查,干脆取出毒物吞下,用命藏毒。回到会同馆后,他已有毒发迹象,当即割开手臂与腹部,用自己的血当做毒药。而后,他拖着残躯藏在柴房的干柴之下,以匕首刺穿心肺,伪造被杀人灭口的假象。”
结论并不完善,尚有诸多瑕疵之处,但只有‘用命藏毒’才能解释毒从何来。
而这些线索,已足够在白龙埋下一颗猜忌的种子。陈迹不需要完美论证,他只需要勾起宁朝的疑心。
他捧着尸格卷宗坐在草地上,深深吸了口气,抬头对白龙说道:“大人,这是个陷阱。”
第347章 出征
白龙伫立在太液池岸边,双手拢在宽大的袍袖中静静复盘思考。陈迹坐在假山的阴影下耐心等待,不再多说一句话。
在上位者心里埋下猜忌的种子时,只需点到为止即可,再多一句话都是画蛇添足。上位者有上位者的自负,他们从不相信别人的答案,只相信自己的推测。
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白龙像是一尊雕塑的伫立不动。
许久之后,白龙缓缓开口说道:“你说得没错,只有以命藏毒一途,能将毒带入会同馆内。”
陈迹依旧沉默。
白龙又思忖片刻:“又是谁行此险招呢?景朝军情司?陈家、徐家亦有做此事的动机,也有做此事的能力。”
陈迹心中一沉,生怕白龙又联想到陈家、徐家身上,不愿相信这是景朝军情司所为。
却听白龙话锋一转:“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景朝陷阱,恐酿成大祸。你且回去吧,本座自有决断。此事若被证实确为景朝谍探所为,本座记你一功。”
陈迹赶忙道:“卑职不要这功劳,只需大人信守承诺,给我盐场之便即可。”
白龙瞥他一眼:“明日将你随身印信的影图送来,本座自会遣快马送去那五十九座盐场,往后盐引上盖有你的印信,皆可优先兑盐。”
陈迹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大人,卑职告辞。”
白龙忽然喊住他:“慢着。”
陈迹后退的身形骤然止住:“白龙大人还有何吩咐?”
白龙平静道:“你与冯先生之间的承诺,于你我之间依然有效。你为‘白龙’做事,‘白龙’帮你救出白鲤郡主。另外,不要总是赌命,赢一次未必一锤定音,输一次却万事皆休。”
陈迹微微一怔,这位白龙是谁?为何总有一种面对熟人的错觉。
奇怪的是,这位新白龙的身姿仪态与先前的白龙一般无二,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可面具下的人分明换了。
他抬头悄悄打量那副面具,莫非是面具的缘故?
白龙冷笑一声:“胆子不小,敢抬头打量本座了。”
陈迹复又低下头去:“敢问白龙大人,郡主在景阳宫内过得可好?”
白龙淡然道:“如今吴秀把持解烦卫,已然禁止我等密谍在宫中行走。放心,她在宫中死不了,无非吃点苦头罢了。”
吴秀。
陈迹低声道:“卑职明白。”
白龙打量他片刻,竟又问道:“本座听闻陈家欲与齐家结亲,还想要将你过继至大房陈礼尊名下。若无意外,再熬些年景你便能继承陈家那偌大家业,从此庶子翻身,何必再过这等刀尖舔血的日子?”
陈迹心中一动。
冯先生可不会在意自己死活,对方只在意自己有没有用、能不能为其效命。
可这位白龙却想得更多一些,先是叫自己不要赌命,紧接着又劝自己好好继承陈家家业?
如今这位白龙……到底是谁?
陈迹思忖两息,小心试探道:“白龙大人,卑职在陆浑山庄外,曾答应靖王要好好照看白鲤郡主……”
白龙未等他说完,便瞬间看穿他心思,冷笑道:“你还未正式在我密谍司内担任过实职,所以不知道陆浑山庄的文人与千岁军中都有我密谍司耳目。若再说谎话,亦或是再让本座发现你言语试探,你的命便不用留了。”
陈迹低下头去:“大人若无其他事,卑职便告辞了。”
白龙挥了挥手:“去吧。”
陈迹缓缓后退,直到走出太液池,身上忽然一阵轻松释然,旋即心情复又沉重起来。
景朝军情司逼他完成的任务,却要由他再花数倍的精力才能重新拉回正轨,也不知这小心翼翼在夹缝中生存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陈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只见乌云笼罩,长夜难明。
……
……
第二日清晨,陈迹挑完水出门。
他推开勤政园侧门时,原以为会看到齐斟酌等人,却发现门口空空如也。灰瓦白墙的小胡同里安安静静,只有陈家的两只石狮子伫立着,不复往日热闹。
陈迹不以为意,他沿着被晨雾沾湿的青石板路,孤身一人前往都督府应卯。
到都督府时只有左骁卫在校场上,右骁卫却不见人影。
陈迹将问询的目光投向左骁卫,有羽林军无声的指了指都督府罩楼。
他走去都督府推开朱红木门,一股汗臭味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
陈迹皱起眉头,只见齐斟酌斜靠在一张椅子上呼呼大睡,罩楼内羽林军歪七扭八的躺在地上,连李玄也在其中。
想来这些人是去了八大胡同彻夜未归,等早上内城开门才回来应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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