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气死鼠仓屋顶上,苏舟凝声道:“看人数解烦卫与密谍已被全部调集此处,应是笃定我们藏在京仓里了,你方才还信誓旦旦……”
这时,苏舟才惊觉,‘凭照’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屋顶。
她回头搜寻,却见对方已经潜行至京仓木栅栏旁,徒手砸断一块木板,打出一个可容人钻过的洞。
苏舟面色一变,以为陆氏又要丢下她跑路,赶忙跳下屋顶。
可她才落地,却见陆氏已经折返回来,与她擦肩而过,往京仓东边走去。
苏舟一怔:“你要去哪?”
陆氏从陈迹身边经过时,低声道:“跟上。”
陈迹回头看了一眼木栅栏上的破洞,明白这位‘凭照’是要造出破门而逃的假象:“会不会太容易被识破了些?我们来时可是翻栅栏进来的。”
陆氏在前面带路,从容不迫的穿过一座座廒仓间的青砖小巷,她头也不回道:“玄蛇此人很聪明自负,但又生性多疑。一个聪明人若是还多疑,便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对付这种人,你得先让他觉得,你不如他聪明。”
陈迹又问道:“我们为何不直接逃离?”
陆氏随口解释道:“玄蛇此人奸诈,他来京仓堵正门就是为了打草惊蛇,外面想必已经埋伏了好手。”
陈迹忽然问道:“您与他打过许多交道?”
陆氏身形微顿,又继续往前走去:“在金陵时打过几次交道。”
陆氏领着陈迹、苏舟穿过宽阔的京仓,一路直奔东边。慢慢的,陈迹竟看到一座小小的庙宇。
“这是仓神庙,供奉汉朝兵家半圣韩信,乃是仓官点卯、发放筹牌处,正殿配丰年碑,厢房存《廒历》。”陆氏解释道:“昌平原是产煤大县地底矿道交错纵横,而这座仓神庙就建在一条矿洞之上。”
陈迹看了一眼陆氏的背影,此人对苏舟格外不耐烦,却对自己竟格外有耐心。
陆氏走至仓神庙前敲了敲门,三长两短。
吱呀一声,有人从里面拉开庙门:“谁?”
陆氏从腰带里抠出一枚方形印信,将朱砂印于手掌,亮给仓神庙里的人看:“祁公印信,三山会救急。”
陈迹一怔,三山会?
是了,三山会里皆是御前三大营的残兵,自然与万岁军还有牵连,这也是三山会在京城屹立不倒的原因。
庙里的人透过缝隙仔细打量她掌心的朱砂印,而后快速拉开庙门:“进来。”
待三人挤身进入,庙里的中年人探出头左右打量,这才合上房门。
仓神庙的贡案上燃着两盏长明灯,这恐怕是京仓夜里唯一的明火。
中年人低声问道:“所求何事。”
陆氏平静道:“送我等离开昌平。”
中年人沉默片刻:“祁公可知此事?”
陆氏不慌不忙:“见印办事。”
中年人点点头:“成。”
他走到神龛背后,打开神龛坐下石台露出一个洞口:“去吧,按矿道三角记号走,可一路前往永定河畔,那里备好了船。”
……
……
京仓里,玄蛇策马直奔气死鼠仓,搜了第一座,没有。第二座,也没有。第三座、第四座……
直到搜至第七座时,他方一推门,便看见头顶揭开的瓦片,和那一缕月光。
玄蛇阴鸷道:“果然藏身此处。”
此时,有解烦卫高声道:“木栅栏被人打开了,要犯可能向北逃离。”
玄蛇听了之后面无表情:“雕虫小技,蠢得可以。不要往北追,那是个障眼法。”
他退出气死鼠仓,正要搜查其他地方,复又返回气死鼠仓,借着月光看向地上陆氏所画地图。
玄蛇来到地图前蹲下身子,只见地图上画了三条路线,一条前往大同,一条前往海路,一条前往固原。
固原与海路都画得极为潦草,唯独大同画得极其细致。
三条路,想要追索便要分兵三路,玄蛇若要立功必须赌陈迹走哪一条。
玄蛇思忖片刻,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揭开的瓦,忽然下令道:“传令出去,带人封锁前往固原的所有关隘!”
第413章 面具与古籍
昌平县地底的矿道极低,只能弯腰穿过。
陆氏托着一盏长明灯,循着三角记号往外走。
陈迹看到每个十字路口都有圆形、三角、叉三种标记,若不明所以的人下来,似乎活下来的概率只有三成多。
每经过一个路口,陆氏便会把所有标记全部擦掉。
她一边走,一边主动对陈迹叮嘱道:“走三山会密道,一定要抹掉记号。不用担心后人用不成,仓神庙里的人已将路线烂熟于心,若是司礼监没有查到仓神庙,过阵子他会再下来重新标记。”
陈迹低声道:“我没有祁公印信。”
陆氏语气稀松平常:“那就把守庙人打晕,自己心里挑个标记走,起码活下来的概率还有三成。你若心狠点,可以审讯一下守庙人。实在不行就跪下来求他,有些守庙人心软……为了活着不丢人。”
陈迹愕然,他忍不住问道:“这密道原本是为谁准备的?”
陆氏弯腰转过一个岔路口:“人总有落难的时候,台面上的老爷喜欢拿大家性命做棋子,台面下的棋子也得给自己寻活路,偶尔也会相互帮衬。昌平县距离京城最近,所以走过这条路的人很多,有些去了景朝,还有些去了西域、安南、暹罗、爪哇……你往后若有出海的机会便会知道,那里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陈迹意识到,这宁朝台面上是六部部堂与阁臣,台面下却像眼前的矿道,交错纵横、不为人知。
而这位凭照,似乎在有意暗示自己,不必留在宁朝。
即便不想去景朝,去海外也可以。
陈迹好奇道:“凭照姐……”
陆氏凝声道:“我的年纪可以做你……长辈了,唤我凭姨。”
陈迹哦了一声:“凭姨,你去过海外吗?”
陆氏头也不回道:“没去过,但三山会有人去过。三山会和灯火都想把生意做到外面去,可惜陈家、徐家严防死守,只能把货物运去陆路能走的安南与暹罗。”
此时,前方出现了一抹亮光,到了,陈迹已能听见永定河的流水声。
陆氏钻出矿道,陈迹却在矿道口看见一首‘前人’刻下的诗:“陈兵久负凌云志,冤海翻澜噬骨深,待裂玄甲生炉火,雪淬青锋照佞臣。”
文采平平,却是一首“陈冤待雪”的藏头诗。
他又看向其他地方,还有数首,想来都是前人留下的。
陆氏在矿道外冷声道:“不用看了,不过是些失败者无用的诗词罢了,他们希望有人能看到这些诗,看到他们的清白,可就算有人把这些诗摆在御案前,仁寿宫里那位皇帝也不会多看一眼。”
陈迹钻出坑道,看见岸边打着一根长长的锚钉,拴着一艘小木船。
小木船里还搁着一只牛皮水囊,苏舟渴了,上前拔下水囊的塞子,却皱起眉头:“怎么是酒?”
“酒是给离乡之人备着的,要么借酒消愁,要么喝醉了跳进河里一了百了,”陆氏解开麻绳,将小船推至河中:“上来。”
三人坐在船上,陆氏摇着双桨缓缓向上游划去,双桨拨动着河水,在宁谧的黑夜里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不知为何,这划水声竟令人心安。
……
……
水面渐渐起了大雾,小船从大雾中穿过,像是穿越秘境。陈迹忽然像是回到黑暗云海里,随着一叶扁舟漂泊不定。
陆氏背对着陈迹问道:“说说吧,为何要抓廖忠?”
陈迹思忖,事到如今对方救下自己,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刺杀太子之事,乃是太子构陷于我。如今唯一破局之法就是擒拿廖忠回京审讯,方能洗清罪名。”
陆氏迟疑:“太子为何构陷你?”
陈迹斟酌道:“太子指使廖忠,想要将我诛杀于香山。”
陆氏更疑惑了:“据我所知,你在固原救过他,他为何要杀你?”
陈迹没有回答。
事涉张夏他不愿让旁人知道太多。若让外界知道太子如此阴险歹毒是为了张夏,即便张夏毫无错处,也会遭闲人无端揣测,这不好。
陆氏见他不想答,竟也不纠结:“廖忠寻道境出手,你竟没死,还断他一臂?这不可能。”
陈迹解释道:“廖忠追杀我,却不曾想有人唤出五猖兵马来,五猖兵马断他一臂。”
陆氏忽然说道:“不对。”
陈迹一怔:“哪里不对?”
陆氏随口道:“五猖兵马乃上古凶魂受血祭而来,只杀血祭者想杀的那一人。若没杀掉此人,五猖兵马天亮时魂飞魄散。显然,廖忠不值得旁人动用这般杀器。”
陈迹一怔。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若没杀掉此人,五猖兵马魂飞魄散”。
陈迹回想起百夫长率人冲下香炉峰时的决绝,心里忽然隐隐的疼。痛的并不剧烈,就像是身体里有了炎症,隐约间烧灼着疼。
许久后,陈迹轻声问道:“凭姨是从何处知晓此事的,确定吗?”
陆氏听出他言语之间的低落,轻声解释道:“嘉宁十一年,密谍司墓狗曾从长沙府西郊挖出十二卷古籍,上面记载着五猖兵马的秘辛,包括白龙脸上那副面具,也是彼时出土的。”
陈迹心中一惊:“白龙的那副面具?”
陆氏嗯了一声:“面具戴上之后可变幻声音、身形,那一身白袍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这龙纹面具原本藏于解烦楼,之后白龙因平叛时被人毁了面容,宁帝便将面具赐于他。”
等等,陈迹惊觉。
冯先生脸上无伤,所以这面具应该是赐给了第一任白龙,而冯先生则是第二任,如今已是第三任。
白龙。
白龙到底是谁?
但陈迹心中更疑惑,凭姨为何知晓诸多密谍司秘辛?难道灯火在密谍司也有眼线?
陆氏像是猜中他心思,开口解释道:“墓狗掘开古迹之后,心知这十二卷古籍非比寻常,便偷偷连夜抄录。此事被手下海东青撞破,欲向毒相告发。墓狗迫不得已杀人灭口可杀人之事又被玄蛇勘破……”
苏舟幸灾乐祸道:“这个倒霉蛋。”
陆氏没理会她自顾自说着:“密谍司是个养蛊的地方。那群从无念山出来的人见墓狗露了破绽,为了当十二生肖,疯了一样追杀他。墓狗带着抄录好的十二卷古籍潜逃,一路逃至金陵。他在金陵江湖上放出前三卷总纲引开追兵,自己则带着后九卷继续逃。
陆氏继续说道:“最后,他逃到扬州,被一个藏蟒门径的行官截杀,从此后九卷抄录版古籍下落不明,据说里面有血祭五猖兵马的修行门径。而遗落在江湖里的前三卷总纲,其中一卷在灯火手里。”
陈迹低头思索,后九卷古籍落在那藏蟒门径的行官手里,这估计后来又去了哪?
正思索间,陆氏问道:“唤出五猖兵马之人,是要刺杀太子……还是要追杀你?”
陈迹沉默片刻:“追杀我。”
陆氏疑惑:“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陈迹平静道:“运气。”
陆氏哂笑道:“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要提醒你,找到那个藏蟒门径修行之人,或许就能找到当初那九卷古籍的去向,也就知道是谁想杀你。”
“藏蟒?”
苏舟纳闷:“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藏蟒门径在江湖上不是什么秘辛,他们以舌尖血混合四叶草草汁和洒金徽墨,将图案刺在身上每日观想。据说纹龙、纹虎、纹佛陀、纹神仙观想时都容易丧失心智,所以一般人只敢纹蟒。”
陆氏也说道:“此门径有好几人在修行,彼此见了会相互厮杀,不死不休。我记得,刘阁老身边就曾经有两个,前阵子在洛城被天马杀了。”
陈迹忽然想起,他见过的藏蟒门径的行官不止那两个,还有一人!
……
……
月上中天,小船慢慢穿过河面白雾。
今日凭姨给的信息太多,陈迹或许需要很久才能消化。三人俱都安静下来,想着各自的心事,只余陆氏划动双桨的声响。
隔了许久,陆氏问道:“你为何不愿离开宁朝?”
陈迹的目光越过陆氏肩头,看着前方的大雾:“我还有事没做完。”
陆氏漫不经心道:“何事如此重要,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回到京城?值得吗。若真死在诏狱里,你的亲人岂不痛惜。”
陈迹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没关系,我没有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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