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坐在一旁看着火光跳动,沉默不语。
他先前怀疑张夏是借机与云羊、皎兔接头,现在证明不是……但他脑海中仍有疑惑不断盘旋。
陈迹坐在篝火旁捏起一片羊肉,漫不经心对身旁张夏问道:“先前张兄说你与好友去看了汴梁四梦?”
张夏吃着羊肉:“看了。”
陈迹笑着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话本乃是黄山道庭首徒张黎所写,没想到这位道长文采倒是比修为更出众些……我记得汴梁四梦里李长歌有句词,昨日鹿鸣宴,今宵铁索寒,后面那句是什么来着?”
张夏笑吟吟道:“说甚龙凤种,道甚草根难。看汴梁四梦,我便忍不住想起在陆浑山庄的时候,那一日漫天大雪,你坐在阴阳鱼图中与无斋辩经。你牵着马带郡主走过一线天,我就在想,这一幕该叫世人知晓才对,没想到张黎道长真把这一段写进话本里去了。”
陈迹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他低头看向自己衣摆边缘。
这衣摆先前进崇礼关时被百户搜身时挑破,还没缝上。
他笑着说道:“先前张兄也说过你被母亲留在府中学女红,学得如何?”
张夏嚼着一块羊肉:“易如反掌。”
陈迹拎起衣摆:“能帮我缝一下吗,不然旁人看了还当我是乞丐。”
张夏笑了笑,朝小满招招手:“取你针线包来。”
小满诶了一声,放下羊腿起身:“还在朱雀帐里放着呢,我去取。”
小满一溜烟跑了,再回来时将针线包递给张夏。
张夏低着头,一边熟练的穿针引线,一边随口说道:“以前总想证明自己比男子强些,所以去国子监与人辩口才、教术数,也不愿学女红、读女诫,后来慢慢觉得无所谓了,女子的刚强不是靠这些来证明的,自强者恒强。”
陈迹看着张夏的侧脸,几根发丝从额头垂下。
张夏拎起陈迹的衣摆,将挑开的布边重新锁好,针脚细密紧实,像是个经验老道的裁缝师傅。
这一幕,在嘈杂的军市与人群中无比安宁。
此时,张夏低头用牙齿咬断线头,轻轻打了个结:“好了。”
陈迹回过神,他仔细看着细密的针脚,先前张夏因为学女红消失了好一阵子,他方才还怀疑学女红只是托词,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多谢,”陈迹故作随意:“对了,前些日子皇后祭祀蚕神,京中官贵女子都来了,怎么没见你?”
张夏笑着说道:“祭祀蚕神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不过是女子们争奇斗艳罢了,我本就不爱去,也从未去过。”
陈迹忽然话锋一转:“你是从哪知晓五猖兵马的?”
张夏抱着膝盖坐着,从小满托盘里拿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小叔徐术曾提及过,他说自己在四十九重天与五猖兵马打过交道,这群人古怪得很,被放逐在五浊恶世中不死不灭,任性妄为。”
张夏继续说道:“其实五猖兵马也分两批人马,其中一部分被道庭招安,安置在北俱芦洲中……也就是道庭的雷部兵马。”
陈迹心中一动,北俱芦洲?
张夏对五猖兵马的了解远超他,甚至超过凭照凭姨,连尸狗抄录的十二卷总纲里都未必记载。
滴水不漏。
陈迹问到现在也没从张夏这里找到任何破绽。
但他还不死心:“先前你送小满的那只小黑猫……”
没等他说完,张夏笑着解释道:“其实是父亲回府时提了一嘴,说皇后娘娘抱的那只黑猫与乌云一模一样,也不知是怎么跑进宫里的。我怕有人起了疑心,便去买了只相似的给小满送去。”
陈迹心中轻叹,自己心里的猜疑竟是被全部答上了。至于张夏为何撒谎是小满要来崇礼关、为何托词是张拙要送黑猫……也可用情理解释。
陈迹不打算再问了,可张夏却话锋一转,轻声问道:“所以,你问的这些都不是你真正想问的,你到底想问什么?”
陈迹默然。
其实他此时此刻最想问的问题是……你是不是白龙?
没等他说话,军市忽然安静了些。
仿佛有一股寒风从南边吹来,使春夜顷刻变为寒冬,寒风自南向北,将所有人都冻在原地。
商贾与军汉纷纷起身,默默地看向南边。
陈迹与张夏也起身看去,正看见一支马队从南边来,慢吞吞的,却气焰彪炳。
为首之人,戴着那张熟悉的白色龙纹面具。
陈迹看了看白龙,又看了看身边的张夏。
原来自己真的猜错了。
篝火晃动的火光中,白龙策马缓缓而行,在其身后还有宝猴、玄蛇二人,更后面则是十余名身上绣着过肩蟒的海东青,还有数十名密谍。
声势浩大。
军市里,所有人在土路两旁默然而立,一句话都不敢说。
白龙睥睨众人,看着噤若寒蝉的军汉与商贾:“本座倒是未曾想,这崇礼关偏僻之地。竟如此热闹。诸位继续吧,别因为本座扰了诸位的雅兴。”
他拨马往崇礼关走去,崇礼关将士却没有抬开拒马的意思。
下一刻,有两名海东青纵马从两翼疾驰而出,抽出腰刀来到拒马前,俯身一撩,拒马被劈得四分五裂,木屑漫天飞舞。
还有守城将士想要阻拦,却见玄蛇手持王命旗牌越众而出:“退下!”
白龙目不斜视的从当中经过,一众密谍紧随其后,马队慢慢没入城门洞的阴影之中,只余马蹄声在夜色里回响。
眼瞅着军市里的商贾与军汉像被霜打的茄子,方才还兴高采烈,此时却无精打采。
张摆失掀开帘子从帐篷里弯腰钻出来,呸了一声:“阉党,什么东西!我等在崇礼关辛辛苦苦守城戍边,他们来耀武扬威什么?”
洪祖二对阿笙挥挥手:“去寻李三郎,他这次牵来的羊我都买了,今日休沐出来的军汉,一人二两。”
阿笙赶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好。”
洪祖二想了想,隔空扔了一串佛门通宝给店家:“酒我也买下了,由着他们喝。”
店家眉开眼笑的将佛门通宝捧在手中:“洪爷的规矩,我懂!”
阿笙扯开嗓子高喊道:“今日洪爷请大家喝酒、吃肉,一醉方休!”
小满在一旁心疼道:“这得花多少银子啊,日子不过啦?”
阿笙笑着解释道:“这是洪爷的规矩,每次出崇礼关之前,都要将银子花完的。夜不收不能有牵挂,不然回不来的。”
陈迹转头看向洪祖二,对方请了整个军市喝酒,自己却滴酒不沾。
此时,张夏在他身旁笑着说道:“你刚才是不是想问我,我是不是白龙?”
陈迹平静道:“抱歉。”
张夏摇摇头:“不必抱歉,但为何会猜到我身上?”
陈迹想了想:“在固原时,冯先生曾希望由我招揽你进密谍司,并送我一兜橘子,但我帮你推拒了。”
张夏好奇道:“为何?”
陈迹认真道:“太危险了。我已经身陷其中,不想你也同我一样,每日都要想着如何与人周旋,过刀口舔血一样的日子。”
张夏笑了笑,从篝火旁拎起一坛酒喝下一口,被辣的皱起眉头。
她呼出一口酒气:“可这也不能说明我进了密谍司。”
陈迹平静道:“我拒绝了他给的橘子,出门后却总觉得不对劲。可等我回去时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冯先生却把那兜橘子留在了屋里,像是在嘲笑我。我了解冯先生,此人做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所以我有过担忧。”
张夏看着篝火呼出一口酒气:“但白龙可是十二生肖之首,内相又如何放心一个先天境界的女子来坐这头把交椅?”
陈迹展颜笑道:“也是。但即便你不是白龙,我也担心你偷偷加入了密谍司。千万别与密谍司沾上瓜葛,那是个养蛊的地方。”
张夏意味深长道:“所以你刚才跟踪我,怀疑我可能会是个鸽级密谍或是海东青,想看看我是不是要与密谍司的人接头?”
陈迹嗯了一声。
张夏更加意味深长道:“我为何要加入密谍司?”
“因为你想……”陈迹说到一半,噎住了。
张夏又灌了口酒:“因为要帮你救出郡主是吗?放心,密谍司可是龙潭虎穴,父亲和小叔都提醒过我,别与那些人有瓜葛,我不会因为旁人把自己置身险境的。”
陈迹长长松了口气:“那就好。”
张夏扔了酒坛子,起身往朱雀帐那边走去:“不早了,歇息吧,明早出发去白达旦。”
第460章 都杀了
嘉宁三十二年四月二十一。
宜,纳采、订盟、开市、挂匾、造桥、嫁娶。
忌,斋醮、行丧、破土、置产。
天微微亮。
白达旦城以东二十余里的山路旁,一棵棵白桦树上拴着数十头骡子。骡子旁是快要熄灭的篝火,正冒着白烟。
篝火上面覆着一层柔软的松针,也不知洪祖二怎么做的,火竟是始终没有彻底熄灭。
篝火旁有人和衣而眠,待林中鸟叫声响起,洪祖二第一个睁开双眼,翻身而起。他朝阿笙屁股上踹了一脚:“去割草喂牲口。”
阿笙诶了一声,精神抖擞的拎着镰刀往山林深处走去。似乎这风餐露宿的日子,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洪祖二挑了挑篝火,抓了一把干枯的树叶丢进去,趴在地上吹了几口,眼瞅着火又重新烧了起来。他没有去干活,而是往另一边看去。
篝火的另一边,陈迹与张夏两人同时睁眼,同时坐起。
洪祖二静静地看着陈迹起身,顺手拉了张夏一把,而后才去骡子背上取了水囊、粗盐、柳条。
两人各自含了一口水,一起漱了漱口,再一起吐出。
陈迹搓开两支柳条变成刷子,沾了些粗盐递给张夏,而后两人并排蹲在地上用柳条刮牙。
最后,两人又各自含了口水,同时抬头用嗓子吐出气泡,再一同吐在地上。
张夏转头打量陈迹,帮他整了整褶皱的衣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又拔下陈迹头顶的发髻,帮他重新拢好头发:“好了。”
洪祖二点点头:“这才算是有点夫妻的样子了。”
张夏笑了笑:“洪爷不必担心,我们不会拖后腿的。”
“那就好,”洪祖二慢慢说道:“今日傍晚会抵达白达旦城,但再往前走十里地,就能看见景朝军屯。莫要大意,景朝边军平日里没仗打就会在军屯种地,你们一会儿看到的农夫都是他们的边军,但凡说错一句话都是大事。”
陈迹点头:“晓得的。”
他们四月初四从崇礼关出来,当天便与胡三爷分别。灯火的商队往北走,他们则牵着骡队拐向东边,从蜿蜒山路深入景朝腹地,佯装从东边的辽阳府前往白达旦城。
这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捉生将,甚至没有遇到景朝哨探,原本严密的斥候线消失了,硬生生将景朝南边门户敞开。
洪祖二感慨:“这些人为了阻止使臣南下也是不择手段了,若是御前三大营此时挥师北上,说不定到白达旦城下才会被发现。”
此时,小满与小和尚也收拾妥当,坐在篝火边慢吞吞的吃着饼子。
洪祖二坐在篝火旁沉声道:“周青,你背一遍自己的来历。”
周青,这是小满路引上的名字。
小满不假思索道:“小人周青,辽阳府安德坊人,今年十七,我父母早亡,您是我大伯,带着我和弟弟往白达旦城运粮食讨生活。我和弟弟住在安德坊李子胡同,胡同外有家王记裁缝铺,裁缝铺旁边是间王记金店,两间铺子是同一个老板……”
洪祖二点点头:“把你那份纸烧了吧。”
小满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褶皱泛黄的纸,丢进篝火里。
洪祖二目光从张夏脸上扫过,说了句你不用,又看向陈迹:“你呢?”
陈迹平静道:“小人周省,辽阳府安乐坊人,今年十八。家中本是世袭的县男爵,后因祖父从军当百夫长时,军中主将被阵斩,被朝廷夺了爵,家道中落。如今和您这位远房堂亲一起跑粮道做些小生意养家糊口。我与妻子张曦光住在安乐坊长柳胡同,胡同外有间早点铺子,包子做得极好吃……”
洪祖二听了片刻:“没问题了,你也将纸扔进火里吧。”
他又对张摆失、小和尚一一问去,确定都将各自的身份来历背熟了,这才让众人将纸丢进火中,以免被城守搜出来。
最后,洪祖二平静道:“小人周志学,辽阳府安德坊人,今年四十二岁。本是左领军卫一名负责辎重的军户,后来同乡发小在右骁卫当了个千夫长的差事,仰仗发小,得了个运粮的生意……”
洪祖二对旁人严格,要求日日背诵,对自己亦是如此要求的。
待他也背完,便用树枝挑着篝火,确保每张纸都烧成灰烬。
张摆失感慨道:“难怪胡三爷他们能在景朝做生意,单凭他给的这些东西,简直对辽阳府了若指掌。别说我们夜不收,恐怕阉党的密谍司都没这本事。”
陈迹不动声色道:“他们从崇礼关走货多少年了,走的都是什么货?”
洪祖二摇摇头:“走的货也没甚稀奇,不过是些丝绸与茶叶。他们很谨慎,从不做犯忌讳的事,也从不与人争执,反倒是帮过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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