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393章

  她对洪祖二低声道:“这位好汉,你是不是想杀姜显升?”

  洪祖二瞥她一眼:“这没你说话的份。”

  离阳公主却不放弃:“你想姜显升死,本宫也想姜显升死,只要你放了本宫,本宫这就下令让山林里的精锐乱箭射死姜显升!”

  洪祖二抓着离阳公主的手掌忽然一紧,心动了。

  离阳公主吃疼,却继续说道:“你实力不如他对不对,没关系,你杀不了姜显升,本宫在山林里的弓弩手可以!”

  陈迹提着姜显升,面对着洪祖二向后退去:“想清楚,咱们的人还在姜阙手里,你把姜显升杀了,再也见不到他们。”

  洪祖二凝重道:“当了夜不收,先要学会把生死置之度外,谁都可以惜命,夜不收不行。我师父是这么教我的,我也是这么教阿笙的。”

  陈迹心中一沉。

  洪祖二在离阳公主面前坦明夜不收的身份,便是绝了彼此的后路,打算破釜沉舟。

  此时离阳公主也反应过来,猛然惊醒:“你们是南朝人!”

  陈迹瞥她一眼,深深吸了口气:“洪爷,阿笙一直拿你当父亲,你……”

  洪祖二打断道:“老子心硬如铁,莫拿阿笙来劝我!我说过,他想当夜不收,这就是他的命!”

  陈迹见亲情无法动摇洪祖二,只能深深吸了口气:“元城回到景朝制衡元襄、陆谨,如此才能止战!”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却要拿我崇礼关数万人的血海深仇做赌注?”洪祖二冷笑:“老子明白了,你来崇礼关,就是为了迎接景朝使臣的!”

  说罢,洪祖二看向离阳公主:“你现在下令射杀这两人,我一定放你。”

  “慢着!”陈迹看向离阳公主:“此人乃崇礼关夜不收洪祖二,恨景人入骨,等我死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他不会信守承诺的!”

  离阳公主看向洪祖二:“你先放了本宫,本宫立刻下令,把他们全杀了!”

  洪祖二看向陈迹:“你杀了姜显升,我挟持着离阳公主在此拖延时间,放你一条活路!”

  僵住了。

  三人之间像是一个死循环,谁也无法挣脱,都不敢做那个先撒手的人。

  死寂中,陈迹顾不得离阳公主在场,缓缓说道:“洪爷,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让姜显升活着抵达宁朝。但现在,姜显升我必须带走,姜阙和姜果如果没看到活着的姜显升,一定会大开杀戒……想想阿笙,想想张摆失,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但他们本可以活下来!我们先救了人,再从长计议!”

  洪祖二若有所思,片刻后声音却重新冷了下来:“谎话连篇,我如何信你?”

  陈迹刚要说话。

  离阳公主见两人似要和解,顿时怒声道:“本宫幼弟还在豺狼虎豹环伺的上京无人庇护,本宫不能去和亲,若让本宫去南朝嫁那狗皇帝,咱们倒不如就在此鱼死网破!来人,不必顾忌本宫,将他们全杀了!”

  话音落,山林中尾随而来的精锐纷纷从树后现出身形,拉开弓弦一步步逼近。

  陈迹回身,面对着弓弩手倒退。

  洪祖二将发簪抵在离阳公主脖颈上,可这一次对方并不再惧怕,咬牙道:“有种就杀了本宫,咱们黄泉路一起走!”

  然而就在此时,山路尽头传来隐约的马蹄声。

  是白达旦城的人马。

  离阳公主心中一沉,来不及了,即便现在陈迹和洪祖二肯放她走,她也走不掉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离阳公主面色渐渐平静,她对陈迹说道:“小子,你赢了。想来,去白达旦城的人说服了姜显宗,不然他不会如此光明正大的出城迎接使臣。”

  她看着马蹄声来处,出神道:“本宫要嫁去宁朝了,在南朝深宫里当个南朝人的玩物,待两朝不合时,南朝皇帝可以肆意在本宫身上发泄他的愤怒,还会在各种大典上把本宫当做一件战利品向南朝人展示……这世上没有比本宫更贵重的玩物了。而本宫那位幼弟,背着本宫这样的污点,也再没有机会成为太子。”

  离阳公主眼里没了先前求生时的那团火:“鱼死网破吧,放箭!”

  “慢着!”陈迹回头看了一眼山路,他已经能听到,甲胄的铁片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转头对离阳公主说道:“你我不妨也做个交易。”

  离阳公主疑惑道:“什么交易?”

  陈迹平静道:“你不要再生事端,待我确定妻子和丫鬟无事,我保证你事后能回到景朝。”

  离阳公主更疑惑了:“你如何能让本宫回到景朝?”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陈迹沉声道:“我知道你是个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弃的人,与其死在这里,倒不如信我一次,快做决定。”

  离阳公主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思忖许久,对陈迹展颜笑道:“成交。”

  说罢,她对远处打了手势,弓弩手退回山林中去

  陈迹又看向洪祖二:“我保证姜显升活不到京城。”

  洪祖二沉吟片刻:“成交。”

  陈迹终于松了口气。

  下一刻,一支骑兵冲上山路,将几人团团围住。

  陈迹朗声道:“上京使者姜显升、离阳公主殿下在此!”

  他没有松手,随时准备拿姜显升做人质。

  骑兵阵型慢慢分开,只见一身甲胄的姜显宗策马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陈迹,微笑道:“你是何人?”

  陈迹镇定道:“辽阳府上京人士,周省。”

  姜显宗上下打量陈迹片刻:“南朝人好大的胆子。”

  陈迹闻言面色一变,张夏身份暴露了?

  他当即掐着姜显升的脖颈冷声道:“我妻子呢?把她放了,不然姜显升性命不保。”

  姜显宗瞥了姜显升一眼,拨马便走,只给陈迹留下个背影:“本帅大概知道那姑娘为何敢闯白虎节堂了,放心,她没事,不信的话可以随本帅去白达旦城看看。”

第469章 新的使臣

  张夏闯了白虎节堂?

  陈迹在固原时也闯过白虎节堂,所以他很清楚闯白虎节堂要经历什么。

  更何况,这是景朝节度使的白虎节堂,须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去。

  此时,姜显宗带来的甲士翻身下马,来到陈迹面前,作势要接过姜显升:“将使臣交给我等吧,山下备了马车,诸位可乘车前往白达旦城。”

  然而陈迹退后半步,将姜显升死死掐在手中:“什么时候见我的人,什么时候放你们的人。”

  甲士脸色沉下来:“我景朝使臣,岂容南朝人胁迫?”

  陈迹重复道:“什么时候见我的人,什么时候放你们的人。”

  十余名僵持在陈迹身旁,蠢蠢欲动。

  当中一人思忖两息,转头看向正策马离去的姜显宗:“节帅?”

  姜显宗勒紧缰绳,回头戏谑道:“你们夫妻二人的胆子都大到天上去了,一个敢挟持我景朝使臣和公主,一个敢闯我景朝节度使的白虎节堂,当真不怕死吗?”

  陈迹直勾勾的看着姜显宗:“我乃宁朝总督京营仪仗使,奉旨前来接景朝使臣进京。使臣既然在我手上了,没有再交给旁人的道理。”

  姜显宗听闻此言,策马回到陈迹面前,又好气又好笑:“小子,你到底懂不懂规矩?你就算是宁朝的使节,也得在界碑那里等着本帅把人给你送过去,而不是过来抢……放人!”

  山林里安静下来,景朝甲士皆把手按在腰刀上虎视眈眈。

  陈迹手指掐进姜显升的脖颈,沉声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使臣到白达旦城地界了,他死在这,只怕节帅没法与姜家交代。”

  姜显宗不慌不忙道:“本帅没法与姜家交代,你就能与你南朝皇帝交代了?你可是带着密旨来的,若是亲手杀了使臣,只怕要午门斩首示众吧……为你那妻子,连你南朝皇帝的圣旨都不在意了?”

  陈迹面色不改,再次重复道:“等我的人出了白达旦城,我立马放了姜显升。”

  姜显宗凝视着陈迹,沉默许久后说道:“现在才感觉你小子配得上那姑娘了。小子,你得感谢你有一个好妻子,本帅是欣赏她才留你们一命。”

  说罢,他对陈迹身旁的甲士挥了挥手:“随他去吧,不想把使臣还给我景朝,那就别还了。去两匹快马,让他的人在城门前候着。”

  姜显宗拨马下山,甲士也齐齐翻身上马。

  陈迹终于吐出一口浊气,他不知张夏与姜显宗到底说了些什么,但这位西京道节度使……似乎带着些善意?又或者,这只是姜显宗给彼此找了个台阶下。

  陈迹提着姜显升跟随大队人马下山,官道旁停着一架硕大的马车。

  马车前插着两支赤红色竹竿,竹竿每一节缠着铜叶与皮革,顶端则各有一条牦牛尾垂下,这是双旌双节车驾,景朝皇帝御赐给节度使的节车。

  在节车旁,三十二名甲士策马簇拥,静静看着陈迹等人上车这才动身前往白达旦城。

  车内,陈迹带着姜显升坐在最里面,与洪祖二保持着距离。

  离阳公主坐在软榻上挣脱了洪祖二的手:“本宫又跑不了!”

  洪祖二冷眼看向姜显升,又将目光挪向陈迹:“你的老师好不容易捉回了元城,你却要放他景朝,你老师知道此事吗?”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我只奉命迎景朝使臣回京。至于是否放元城回景朝,那是陛下与阁老们要商议的事情,与我这个小人物无关。”

  洪祖二冷笑:“先前的承诺怎么办,何时杀姜显升?”

  陈迹摇摇头:“现在还不能杀。”

  离阳公主也揉着手腕问道:“你答应本宫,助本宫回景朝,此事又该如何做到?”

  陈迹再次摇头:“现在还不能说。”

  离阳公主冷笑:“故弄玄虚,若让本宫知道你在撒谎,本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陈迹闭目养神,他此时此刻只想确认张夏、小满、小和尚是否平安无恙,别的都顾不上了。

  马车跟着姜显宗大队人马来到白达旦城下,洪祖二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陈迹透过车帘,看见城门前一身灰布衣裳的张夏站在小满、小和尚旁边,安然无恙。

  两人隔着门帘缝隙相望,张夏慢慢露出微笑。

  同时如释重负。

  ……

  ……

  洪祖二跳下马车,上前几步询问阿笙:“城内发生何事?仔细说来。”

  阿笙低声道:“姜阙逼迫摆子叔去试探姜显宗心意,摆子说担心宵禁被人借机杀了,想等等。但姜阙不同意阿夏姐姐便主动去了节度使帅府。没过太久就看见姜显宗召集人马,大摇大摆的出了白达旦城。再之后就有人来唤我们,让我们不必藏了,在城门口等着你们。”

  洪祖二若有所思。

  所以张摆失等人进城时,姜显宗其实就已经知道了。

  此时,却见姜显宗策马来到姜阙与姜果面前,披着甲胄的阴影将两人笼罩。

  下一刻,他竟扬起马鞭劈在姜阙脸上,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想知道本帅的心意便自己来问,我姜家男人何时开始躲在女人孩子后面了?”

  姜阙惭愧低头:“节帅,事关重大……”

  姜显宗又一记鞭子抽在姜阙脸上:“姜家家训是什么?”

  姜阙低声道:“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与瞑目而无见者也。有志向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无履立者,自兹堕慢,便为凡人……”

  姜显宗再一记鞭子抽在姜阙脸上:“最后一句!大声!”

  姜阙高声道:“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

  姜显宗坐于战马之上,神情倨傲,斜睨姜阙:“连一个南朝来的女子,都敢孤身直闯我白虎节堂,直面刀斧。我姜家儿郎,流着狼王的血,却学了狐狸的伎俩。”

  姜阙脸上鲜血直流,却没有伸手抹去,而是跪伏在地:“姜阙知错。”

  姜显宗轻叹一声:“你们要早点知错,姜琉仙他们也不会去追随陆谨了。自去领三十杖,往后不用回上京了,留在西京道当个步卒,再不把尔等骨子里的血气磨出来,姜家可就没了。”

  姜阙低声道:“领命。”

  姜显宗回头看向马车里的陈迹,似笑非笑道:“尔等就不要进城了,带着殿下和姜显升自去南朝复命吧。没人护送你们自求多福吧……别死在我白达旦城里就行。”

  姜阙猛然抬头:“节帅,这不合规矩。”

  姜显宗策马往城里走去:“规矩?我景朝内斗斗得枢密使都被南朝捉了去,还有什么规矩?南朝使臣不是就在这吗,让他们接着我景朝使臣回去就行了,谈成什么样都与本帅无关了。”

  姜显宗的身影没入城门洞中,甲士鱼贯而入,白达旦城的大门也轰隆隆合拢。

  留张夏等人在城门外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姜显宗没有再纠缠使臣之事,竟是将他们全都撵出了白达旦城,容他们全身而退了。

  离阳公主在车驾里沉声道:“姜显宗是聪明人,他既不想站在元襄那边,也不想得罪元襄,只想安安心心当一方诸侯守着他的西京道。他已经将我等交到宁朝使者手里,即便半路被人截杀也与他无关……一定会有人截杀,不止景朝人会截杀,你们南朝人也会截杀。快走。”

  陈迹将姜显升丢进车厢,掀开车帘对张夏高声道:“上车,这就回崇礼关。”

  然而就在此时,车里的离阳公主忽然拔出姜显升腿上的箭矢,粘连着血肉刺进姜显升的脖颈。姜显升身子抽出几下,再也没了生息。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洪祖二等人皆怔在原地。

  陈迹回身看向车内,却见离阳公主又将箭矢拔了出来,任由鲜血溅在她的脸颊上。白皙的脸颊在灰暗的车厢里蒙上一层灰色,与紫色的血沾染在一起,有种诡异的艳丽感。

  离阳公主展颜笑道:“从现在开始,姜显升不是景朝使臣了,本宫才是。景朝出什么条件换回元城,都由本宫说了算。想来,南朝也不会将使臣永远留在你们京城,毕竟总得有人带着盟约回到上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