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祖二策马来到周放面前,咬着牙质问道:“我疯魔?百利而无一害?你以为我要杀元城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他指着崇礼关的方向狞声道:“崇礼关里,谁不恨元城?谁没有因为元城痛失亲友?他将我十一名夜不收做成人彘摆于城下的那天,你们都忘了吗?前些日,边军将士得知王先生活捉元城时,满城欢呼,连总兵都破例许我等饮酒。你可知,若是他们知道元城又被朝廷放了回去,他们会怎么想?”
洪祖二一字一句问道:“几千匹马没了朝廷可以自己再养,人心若失了,可未必能再拾起来!你数得清有几匹马,但你数得清人心吗?”
他又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朝廷把元城放回去,下一次景朝大军挥师南下,还有多少边军愿意为崇礼关舍生忘死?”
洪祖二的怒斥声在山间回荡。
所有夜不收鸦雀无声。
夜不收们也很清楚,若是元城被放回景朝,边军会有多愤怒、多失望。那些人心,不是几千匹马可以比的。
高原轻声道:“洪爷,朝廷何时在意过边镇的军心?”
“我们在乎,”洪祖二喘息着说道:“朝堂上衮衮诸公敢拿所有事情做交易,那是因为刀子没有割在他们身上,他们的胸怀抱负里,没有我们这样的泥腿子。但我管不得那么多,我只看眼前的事。”
周放沉默许久:“你现在如何打算?”
洪祖二指着北方:“元亨利贞想离开大马群山必走瓦房沟,我们在那拦截。有地利之便,即使是陌刀兵来了,咱们也能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诸位,景朝使臣之事已经过去了,我等已经尽力便不做他想。但擅自过我宁朝界碑,不能没有代价,神机营也不会白死。”
神机营周放看向半山腰,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可还是迟疑。
万岁军高原咬咬牙:“按洪祖二说的办,走。”
然而正当洪祖二准备拨马撤走时,山风吹着火星涌过山脊,照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贴着阴影,提着一柄硕大无朋的陌刀,朝半山腰摸去。
洪祖二一怔。
夜不收在下山,那人在迎着火光独自上山。
山火卷起光亮时,甲士背靠着一棵松树,以免自己被山上警戒的陌刀兵看见。
山上看不见,夜不收在山下却看得清楚,这名甲士似乎也不在意自己会被夜不收看见,隐隐中与洪祖二等人隔空相望。
洪祖二定睛看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陌刀兵的甲胄,也提着陌刀,可就是不像陌刀兵。
“哪来的陌刀兵?落单的?”
“好像不是。陌刀兵上山不用这般隐藏行迹。”
等洪祖二想再看仔细一些时,山脊的火光又暗了下去,孤零零上山的甲士重新汇入黑暗之中。
待又有火光照来,甲士已经不在原地,不知摸去了什么地方。
“谁?”洪祖二惊疑不定:“是咱们的人吗?”
周放等人转身数人:“不是,咱们的人都在这。”
这里除了夜不收和陌刀兵,还会有谁?
洪祖二心中闪过一个名字:“是不是……”
高原疑惑:“是谁?”
洪祖二摇摇头:“应该不是。”
高原沉声道:“一个人上去无济于事,走吧,山火要烧过来了,去瓦房沟。”
“等等,”洪祖二迟疑:“或许有转机,等等看!”
周放疑惑:“先前是你要弃了神机营和羽林军,如今怎么轮到你犹豫了。”
洪祖二没有争辩,只定定的看着山上:“再等等。”
……
……
半山腰处,陌刀兵围着神机营、羽林军,宛如一座庞大的磨盘,磨豆子一样将阵型越收越紧。
来时二百余名羽林军,如今只剩下一百二十七人,神机营的夜不收也伤亡殆尽。
战阵中尽是血肉与马尸。
齐斟酌、多豹护在李玄左右两翼,目眦欲裂:“都督,怎么办?”
李玄手持飞白剑,茫然四顾,银甲白袍上溅着同僚的血。
下一刻,他振奋精神,低喝一声:“还记不记得鸳鸯阵?随我杀出去。”
他拨马向陌刀阵冲杀而去,两名甲士同时挥舞陌刀,如同一柄剪子向他绞杀而来,作势要将他和战马一并砍碎。
李玄挥剑挑起一抹飞白,挑在两柄陌刀交叉处,生生将两柄陌刀撩起。
两名陌刀甲士似是没想到羽林军里藏着李玄这样的寻道境高手,一时不防,陌刀被这一剑高高架起,胸前中门大开。
下一刻,齐斟酌与多豹两人就像鸳鸯阵时的长矛手,各自用肘腋夹着长矛向前刺去,又快又急,配合默契。
两名陌刀甲士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刺穿胸腹,捅下马去。
这一瞬太快,等陌刀甲士策马围上来时,周崇、周理等人掩护着齐斟酌和多豹退入阵中。
齐斟酌低声道:“有用!”
此时,李玄疾驰中弯腰用剑尖挑起一柄掉落的陌刀。
他将飞白合入鞘中,手持七尺长的陌刀打量。陌刀虽名为刀,可两面开刃更像是一柄大剑。
骑战中佩剑太短,根本施展不开。
李玄换了陌刀当双手大剑用,又有两名陌刀兵冲上前来,却见他双手挥舞着陌刀撇出一抹飞白。
沉重的陌刀在寻道境行官手中举重若轻,竟真被他用出了李家的“飞白”门径。这一剑撩去,生生将两柄迎面而来的陌刀挑飞。
又一抹飞白乍现横斩,将两名陌刀兵拦腰斩断。
战阵之外有人赞叹一声:“好剑法,能将我虎豹骑陌刀用出剑意的,你是头一个……大好头颅,借来一用!”
李玄没有理会说话之人,只顾着在兵荒马乱中,领着羽林军向山下冲杀。
可围着他们的陌刀兵骤然分开,一名身披黑甲、面带黑甲的武将手持一柄陌刀,策马袭杀而来。
这柄陌刀与旁人都不同,吞口处有金色纹路,宛如一头金龙吐出剑刃,乃是景朝皇帝御赐的陌刀,刀身上镌刻御赐四字“勇冠三军”。
冠军侯,元亨利贞。
刹那间,元亨利贞与李玄两柄陌刀撞在一处,荡出无穷风浪,刮得旁人睁不开眼睛。
两人陌刀一触即分,元亨利贞哈哈大笑:“再来!”
周遭陌刀兵默默让开战场,任由元亨利贞与李玄捉对厮杀。此人武痴,见到高手必分高下。
当陌刀兵让开时,羽林军才看见战阵之外还有一位紫衣女子抱刀而立,腰间挂着一只破旧的香囊。
女子左脸颊一处伤疤从颧骨延伸至耳后,耳朵上有一处孔洞。似乎曾有一支箭矢从她脸颊划过,射穿耳朵,使她破了相,平添几分肃杀。
战阵之中,李玄与元亨利贞的厮杀是极动。
战阵之外,女子怀抱长刀斜靠在松树上是极静。世界的喧嚣于她无碍,没人能影响她分毫。
女子默默看着战阵,只见元亨利贞一击横斩,裹挟着风雷涌动之势,砍在李玄架起的陌刀中央,噹的一声,战马竟经不起这恐怖的力道,四蹄齐断,带着李玄轰然倒塌下去。
李玄跟着战马矮身下去时,凌空挥刀横斩,将元亨利贞座下的战马前蹄斩断。
元亨利贞座下战马撑不住身子,竟是与李玄一起倒塌下去,电光火石之间,一枚剑种穿过汹涌的人潮缝隙,直奔元亨利贞面门。
元亨利贞躲闪不及,只能堪堪仰头避过。
黄铜剑种从他黑色面甲上割过,将面甲一分为二。
半张面甲坠落,露出元亨利贞年轻的半张面庞,左脸颊上还有一条细密的伤痕,渗出一抹整齐的鲜血。
紫衣女子终于站直了身子:“剑种?”
元亨利贞从地上翻滚而起,用拇指一抹脸上鲜血,豁然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黑影从树林中闪过,丢了手中陌刀,往火光冲天的山脊上跑去。
“追!”
第479章 逃命
剑种。
武庙第二代山长姜权修剑种门径,二十六岁入寻道境,六十一岁入神道境。
时值景朝内乱,主幼国疑,宦官、外戚、勋贵祸乱朝纲,民不聊生。姜权身着一袭洗得浆白的蓝色道袍,空手进京,自封景朝国师坐镇上京城十二载,朝野太平。
武庙第四代山长陆行舟修剑种门径,修剑种第一日便有天地鸣音,三十六岁入神道境。
时值高丽擅起边衅,申不害自创海东剑道,问剑景朝武庙,一剑劈碎山门上的“天下泰斗”牌匾。
陆行舟睡梦中一剑斩之,又身在武庙将剑种投于一千一百八十里外景福宫,一剑劈碎神武门,璀璨剑种高悬于勤政殿上方七十二日,直到高丽使臣前往辽阳府跪呈降表,方才将剑种收回武庙。
这些都是说书先生的话本,三分真实、七分虚构。但“剑种”这两个字,不论何时出现在说书先生的话本里,都是主角。
所以当剑种在老虎背出现的那一刻,剑种二字便像是湖面上的波纹,借着陌刀兵的口荡向远方。
此时此刻,李玄失了马,在齐斟酌、多豹二人掩护下退回羽林军中,收缩阵型。
元亨利贞马失前蹄,爬起身却根本没再多看李玄一眼,而是死死盯着跑向山脊的那名甲士。
他将只剩半截的面甲摘下,露出一张英武面孔,剑眉星目:“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到此人了。”
说罢,元亨利贞竟抛下羽林军,率陌刀兵弃马上山,一路兵马从后方追,一路从山下迂回,只剩百余人继续与羽林军、神机营纠缠厮杀。
紫衣女子怀抱长刀,跟在元亨利贞身旁说道:“此处还有正事,你留下处理宁朝人,我去追他。”
元亨利贞一边登山而上,一边平静道:“于武庙而言,这世上没有比剑种门径更重要的事。王朝、皇位、权柄,金钱、女色、美酒,都不过是世俗枷锁,在武道面前不值一提。夜不收何时都能再杀,今年可以、明年可以、后年也可以,但我武庙找这位藏于江湖的剑种传人,已经找了几百年。”
紫衣女子跟在他身侧,同样平静说道:“神道境也并非举世无敌,举世无敌的也只有山长一人。”
“元某会是下一个,”元亨利贞大步流星,在山间行走也如履平地。
紫衣女子面无表情:“其实你如此迫切的想要杀此人,不过是想让山长尽快合道,飞升四十九重天。只有这样,你才有希望做两朝第一位武圣人……否则,山长永远是压在你头上的那座大山。”
元亨利贞被戳穿心思也并不恼怒,反而坦然道:“没错。”
紫衣女子嘴角露出一抹讥讽:“单以你这份心性,便难以成圣。”
元亨利贞更加坦然:“山长是压在天下人头上的那座大山,不仅压得两朝喘不过气来,也压得武庙门下所有人喘不过气来,元某忌惮也在情理之中。可惜元某修的不是剑种门径,不然这一世定要试试山长锋芒。”
紫衣女子转头看他:“你觉得武庙历代山长之所以是天下第一,只是因为剑种?”
元亨利贞浑不在意:“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比山长惊才绝艳之人不知凡几。山长换过那么多人,可武庙山长永远是世间第一人,不是因为剑种,还能是因为什么?剑种这门径,本就不该留在世间,山长还是带着它早日飞升四十九重天比较好。”
紫衣女子不再多言。
往山上走时,热浪从山南席卷而来,每阵风吹来都带着灰烬与烟霾,刮得人睁不开眼。
陈迹在山脊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擦去了一些血迹,却又抹上新的灰尘,面目愈发模糊。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而后玩命的向东边跑去,往东两里地就是正沟河,有人在那里等他。
……
……
山下,洪祖二领着夜不收,趁乱往山上摸去。
刚摸到山腰处,赫然看见陈迹在山脊上亡命狂奔,仿佛捅了马蜂窝,身后有数百名陌刀兵紧追不舍。
五军营的周放默默观望片刻,他并不知道山腰上出现了剑种,所以疑惑:“此人很聪明,知道跑上山脊才能逼陌刀营弃马,可是……陌刀营为何会舍弃神机营、羽林军去追他?”
高原惊疑不定:“此人是谁?他在做什么?”
洪祖二紧蹙着眉头,他想从身形辨认,可对方穿上甲胄完全换了样子,与记忆中全然不符。他又想从姿势动作辨认,可一个人披不披甲完全是两个样子,便是奔跑姿势都会不同。
洪祖二深深吸了口气:“他要引开陌刀兵,给山腰上的人争得一线生机。”
周放轻声感慨:“有种。”
洪祖二指着山上对所有夜不收说道:“你们先去山上救人,我去看一眼,说不定能策应一下。”
周放看向他:“先前是你不让救人,如今又是你要救人,话都让你说了。”
洪祖二沉声道:“莫非你真以为我洪祖二是个视人命如草芥之人?先前是事不可为,只能换命从陌刀营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如今此人引开大半陌刀兵,自是不同……去,别让此人努力白费。”
说罢,他拨马回转,在山脚下与山上的陈迹、陌刀营并齐,一路往东。
此时山脊上,陈迹一边跑一边脱下身上陌刀兵的沉重甲胄。披甲是为了摸到阵前,如今逃命时几十斤的甲胄却成了累赘。
肩吞披膊、裙甲、护臂、护颈……张夏帮他穿戴时极为熟练,看起来极简单,可当他自己解的时候才知有多麻烦。
陈迹干脆不解绑带了,用剑种将绑带一一割断。
上一篇:洪荒:人在截教,吾乃焰中仙
下一篇:诸天聊天群:我的群员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