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剑是活的。
它本来就是须佐之男的一部分。
所以在被拔出的瞬间，它便同步出现在了寂照幻象之中。
须佐之男猛地一抖剑锋，将其抗在肩上，俯身下蹲，左手触地，双眸抬起死死盯住了李淼。
李淼皱眉观瞧那柄巨剑。
剑身长一丈有余，剑柄为腿骨，数条手骨攀援而上，桡骨化为剑格。剑脊为椎骨，肋骨朝两边展开，将无数碎骨包裹在其中，形成粗拙的剑锋。
而在剑柄顶端，一颗颅骨镶嵌其上，裂痕遍布，下颌张开，似乎正在发出哀嚎。
李淼笑了出来。
“自作自受。”
即使是被击碎之后重新拼合，即使没有皮肉覆盖其上，李淼也能看得出来——那是源朝良的头颅。
而且那里是巨剑和须佐之男之间接驳真气的核心。
延历寺死去的僧众足有近万，须佐之男为何放着恁多颅骨不选，非要选源朝良这颗破损的颅骨作为核心？想必跟他神道教的身份脱不了干系。
换句话说，或许源朝良不知道，从他踏入延历寺的那一刻起，从他接下截杀李淼的任务离开伊势神宫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了一颗必死的弃子。
即使鉴真没有复苏，须佐之男也会摘下他的头颅，用他的颅骨来铸造这柄巨剑。
十拳剑。
又称天羽羽斩，传说中斩杀了八岐大蛇的神器，被须佐之男握到了手中。
双方对视。
一边是五路合一的天魔，身受重伤后借寂照幻象、玄览神异造出的假身，虽然劲力稍弱，但却由李淼十成十的精神操纵。
一边是天照大神亲自传下阻截后世天魔的手段，以伊势神宫宫司、延历寺近万僧人的血肉凝结而成的传说中的神明。
时间仿佛凝结于这一瞬。
然后在下一瞬——轰然炸开！
嘭！
巨量砂砾扬起，须佐之男瞬间便将与漆黑人形之间的距离消弭殆尽，剑锋横扫，剑尖荡开白色的音爆！
“怕了？”
漆黑人形绽开森白的牙齿。
虽然来势汹汹，但须佐之男依旧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了剑锋顶端，卡在了李淼的拳锋攻击范围之外——方才短短一瞬的交战，他便已经清楚，论起近身缠斗，即使自己的蛮力胜过李淼，也只会被那凶残的拳法撕扯成碎片！
他的胜机，在三尺之外，一丈之内！
但李淼会暴露出这种弱点吗？
败在他手上的高手，皇帝、郑安期、安期生，可没有一个不擅长远处对敌的。若是知道了就能躲得开，李淼早就死了！
在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李淼的拳锋钻入剑锋下方，猛地打在剑身之上！
铛！
巨剑横扫的方向被打得朝上扬起，掠过李淼头顶。与此同时，李淼抬手便扣住了十拳剑上面隆起的肋骨。
“什么脑残破剑！”
“就算是初入江湖的傻子都知道，不要在自己的剑身上装个让对手来抓的把手！沟沟坎坎这么多，是上赶着求我来抓吗！”
“要造型不要命的蠢货！”
漆黑人形陡然膨胀了一圈，纯黑色的手臂暴起，猛地朝下掼去！
嘭！
剑锋被掼入地面。
李淼一脚踏上剑身，疾行数步，攀上须佐之男的手臂，一脚就朝着他的头颅扫去！
嘭！
头颅炸开！
李淼这一腿，直接将须佐之男的整颗头颅抽爆！
哗啦啦——
李淼身后传来骨骼落地的声音，应该是十拳剑上那些攀附的骨骼开始散落。同时噗通一声，须佐之男的无头尸身也轰然跪地。
好像争斗已经结束。
但李淼操纵的漆黑人形脸上却是再度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右拳抬起，猛地朝着须佐之男的脖颈捅去！
“装你妈呢！”
“打头弄不死你，我早就试过了！”
“滚起来，继续打！”
嗖！
李淼背后陡然响起破风声。
虽然不如方才那一剑雄浑，但却更加迅捷、更加凄厉……更加锋锐！
李淼一拳掼入须佐之男的腔子里面，胡乱掏了一把，便猛地跃上高空。
闪烁着寒光的剑锋以毫厘之差，扫过李淼的身侧。
须佐之男的无头身体站起，猛地跃起，朝着李淼追击而去。
早在见面之时，李淼就已经朝着尚由鉴真掌控的这具身体点过一指，并成功贯穿了头颅，但鉴真依旧照常醒了过来。
这具身体不是人体。
寻常人体的要害，并不适用。
须佐之男还想用这手段引李淼入套，却不知早在他尚未苏醒之时，李淼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信息，又怎会中招！
在扑向半空的瞬间，从须佐之男的腔子里便钻出了无数鼓鼓囊囊的黏腻血肉，大致勾勒出了一个圆形，并从中钻出了一颗眼珠，朝着李淼扫视而来。
而握在他手中的十拳剑，也已经变了模样——包裹在剑身上的零碎骨骼已经尽数脱落，露出内里寒光闪烁的森白剑身。
被扬到半空中的砂砾掠过剑锋，没有半点停顿地被切成两半。
比起之前那唬人但争斗起来只会显得搞笑的外形，这柄锋锐无匹的巨剑，才配得上传说中斩杀八岐大蛇的神剑之名！
“吼！”
须佐之男从裸露在外的气管中挤出一声暴怒的咆哮。
“终于舍得拿出真东西了！”
李淼上升之势将近，护体真气猛地卷住须佐之男的手臂一拉。双方之间的距离便被瞬间消弭殆尽。
李淼高举右拳，轰然砸向须佐之男胸口，同时巨剑扫入他的腰身，在接近脊椎的时候被左拳砸下，转了一圈、剜去大块血肉后离开了李淼的身体。
“不够痛！不够狠！”
“哈哈哈——再来！”
第574章 战线
寂照幻象之中，怒吼声、血肉泼洒声、利器破风声重叠交错，又被音爆撕碎成诡异的呜咽。
战局中央，白色的音爆圆环将巨量砂砾扬向半空，旋即周围的空气又朝着几乎被挤压成真空的战局中央翻卷，将被卷上半空的砂砾带回，唰啦作响。
李淼双目紧闭，双拳近乎挥舞成一团残影，像是毫无章法一般，只对着前方狂攻。
五路合一，距离天人境界圆满只有一步之遥。在这场争斗中，李淼终于得以窥见一丝圆满天人之争的特征。
其一，没有空挡。
没有调息回气的时间，呼吸的间隙足以填满数十招，这对任何一方都是致命的破绽。每一招都是从骨髓里榨出氧气的搏命招式，即使双目充血、脑仁胀痛也不能有一丝停歇。
其二，视觉无用。
倒不是说反应跟不上或看不清楚，只是大朔的江湖争斗本就是攻强守弱，这一点在天人境界也没有丝毫缓解。争斗中扬起的砂砾、音爆、招式的余波，都足以遮蔽视线甚至直接击穿脆弱的眼球。
争斗中的双方都在毫无章法的狂攻，根源便在于这两点。在视觉几近失效的前提下，若不用攻击将所有空隙填满，就会被对方的攻击钻入，看似是狂攻，其实更多是为了守备。
而除去防御之外，这狂攻还有另一个用处——李淼忽的耳朵一动，嘴角勾起，护体真气陡然炸开，将左前方的砂砾清空一片。
旋即他的双眼陡然睁开！
破绽！
在视线被遮蔽的前提下，能够倚靠的感官便只有听觉和触觉。之所以要不间断地狂攻，便是要用己方掀起的音爆试探出对方的姿态，同时扯碎对方攻出的音爆，隐藏自身的破绽。
而须佐之男终究是神智昏沉，在百余招的对攻之中露出了一丝破绽！
顺着护体真气开辟出的通路，须佐之男横在胸口的十拳剑显露而出——他也意识到了破绽，而且在第一时间便回防弥补。
但在这场争斗中，“不攻”本身便是破绽！
铛！
李淼拳锋重重砸在十拳剑剑身之上，庞然巨力将须佐之男击退半步，架势略微松散。未等他重整架势，又是一拳砸在剑脊之上！
铛、铛、铛、铛！
李淼进步狂攻！
须佐之男节节败退！
只是一息，雨点般的重拳便将须佐之男击退数丈！十拳剑一点点压向须佐之男的胸口，眼看再有三拳，就会贴到皮肉之上！
铛！
第一拳，须佐之男爆吼出声，抬脚钻向李淼裆下，还未等完全抬起，李淼的鞭腿便已经侧向踢来，将这一脚的劲力踹偏！
“力气不错，脑子不好！”
“用血肉攒起来的伪神，争斗经验太少、招式一塌糊涂！”
铛！
第二拳，须佐之男眸光一闪，却没有再试图阻拦李淼的重拳，反而主动将十拳剑朝胸口贴了贴，同时脚下猛地用力，借李淼这一拳的余势加速倒飞而出！
李淼眼神一亮，笑着进步追击。
“终于算有点儿脑子了！”
须佐之男的退避并非无的放矢，他找到了化解李淼招式的最好办法——距离！
李淼现在跟他争斗的是用寂照幻象和护体真气攒起来的假身，无法离开本体十丈以外。方才李淼数记重拳已经将他砸退数丈，只要他退出这个范围，李淼就再不能追击了！
第三拳。
李淼一拳砸下！
距离十丈的界限只有一步之遥！
须佐之男眸光再度一闪，旋即竟是直接抬手将十拳剑砸向李淼！
他直接放弃了自己这柄传说中的神器！而借着这举动，他也直接退出了十丈之外！
瞬息之间，李淼变拳为爪，一把将十拳剑抓下，抬手便是一剑刺出！
剑二十四！
李淼不爱用兵器，不代表不会用，梅青禾的剑二十三本就是他所创，现下既然须佐之男送了兵器，他自然不会浪费！
十拳剑修长的剑身跨越了十丈的界限，点向须佐之男的心口！
铮！
剑锋停在半空。
一只巨大的手掌拦在剑锋前方，出奇雄浑凝练的真气几乎达成了与【万象】一样的效果，如实质般将十拳剑挡下！
拦住剑锋的手掌似真似幻，沿着手掌、手臂一路朝上，便能看见一个巨大的、将须佐之男整个儿包裹起来的人形。
青面獠牙、金身莲台。
真常！
须佐之男背后显现而出的，正是鉴真对着李淼全力出掌时显现的魔佛虚影，也是最后一路天人境界——真常的神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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