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暮春》都一直是采用了顺拍的方式,让演员们能够跟随着剧情慢慢地进入人物的状态。
怎么今天突然要先拍结尾的戏份?
其他演员同样感到诧异、不解。
刘毕戈把他们召集起来了以后,解释了一下,说:“这个天气很好,是符合我预想的天气,我想先拍一版试试,你们别有心理压力,要是拍得不好,那就不用这一版,回头再接着拍。”
听刘毕戈这么一说,大家点了点头。
陆严河说:“但是,剧本里结尾的部分,不是写着是发生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天气吗?”
在暴雨的天气里,他们这些年轻人在经历了一个夏天之后,面临着分别,各怀心事,沉默不已。人物的状态和关系都跟教室外的暴雨紧密结合在一起。
刘毕戈说:“我一直有一个想法,我想把大家分别的这场戏,发生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风很轻,云很淡,这个世界看上去一切如常,我想呈现的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陆严河略一思索,大约明白了刘毕戈的意思。
但是严令羽却不理解,微微蹙眉,说:“导演,最后分别的这场戏,剧本里之所以把周围环境设置成一个暴雨的环境,其实就是为了通过这种糟糕的天气来反应一种分崩离析的状态吧?”
在电影的结尾,这几个年轻人从相识到熟悉、最后又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不仅迎来了补习班的结束,物理意义上的结束,他们几个人也面临了感情上的结束。
刘毕戈点头:“之前写剧本的时候,确实是这个想法。”
严令羽问:“那为什么要改成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呢?我感觉……这样好像会很削弱我们的情绪。”
刘毕戈没有回答严令羽,而是看向陆严河。
“严河,你怎么看?”
陆严河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想明白,但是我脑海中能够浮现出很多的画面,就是,对我们几个人来说,我们过去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但对这个世界来说,我们发生的这些事情其实非常微不足道,我们感觉自己的世界发生了改变,但与此同时,这个世界其实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但恰恰又是这种对比,有一种表面一切正常、内里有很多东西已经崩塌的脆弱感。”
刘毕戈笑了起来。
他点点头,说:“你明白我要的感觉。”
严令羽他们仍然似懂非懂,面露茫然。
但是演员不用把所有东西都想明白了才能够表演。
表演本质上是一种感觉。
很多天才型演员,他们不需要做分析,全凭直觉演戏,碾压很多技术派,就是这样的原因。
严令羽他们虽然没有太明白刘毕戈和陆严河所说的是什么,但不妨碍他们对自己角色的理解,不妨碍他们能够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教室里,演出自己的迷惘和彷徨,忧郁和无措。
刘毕戈拉着他们拍了好几条以后,停了下来。
演员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有些疑惑。
但是刘毕戈就只是自己一个人去旁边待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何晴晴小声问:“导演这是怎么了?”
陆严河看了一眼刘毕戈的背影,说:“他估计是在思考什么吧,让他一个人安静地想想吧。”
何晴晴轻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这场戏演得我心里面特别难受,好像真的要跟你们分别了一样。”
“嗯。”王静点头,“进入了情境以后,我也差点没控制住要流眼泪,忍了很久。”
陆严河听她们这么说,轻轻笑了笑。
刘毕戈真的很会找演员。
他找的演员,别的不说,共情能力一个比一个强,全是感性派。
找这种演员的好处,就是只要她们理解了、相信了,就容易入戏。
三个女演员,三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严令羽是清冷寡言、成绩优异的,何晴晴是阳光灿烂、热情外向的,王静是自卑内向、倔强执着的。
三个女演员都跟她们所饰演的角色有着某种程度的相近。
在陆严河看来,三个女演员中,最会演的是王静。她的情绪给得最极致,也最克制,有一种高级。不过她在这部戏中的角色相对比较不那么核心,只有两场爆发戏,情绪给得尖锐,令人触目惊心。
但站在行业的角度,也许最有星光的是严令羽。长相美丽大方,气质出众,像一只白天鹅。
陆严河经常在跟她们演戏的时候,忍不住遐想,她们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演员。
然后,以此反观自己。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样子,刘毕戈忽然想清楚了什么似的,猛地回来,说:“这个镜头,我要拍个长镜头。”
他突然这么一说,让大家都一愣。
然后,刘毕戈就详细地说了一下,他要怎么拍。
简单来说,他要让摄影机从何晴晴开始,先拍何晴晴,再跟着何晴晴的眼神移到王静身上,从王静看向严令羽的一眼,镜头再调度到严令羽,一直到陆严河,让镜头在五个人之间完成一个箭头似的调度,来呈现他们表面还完好、实际上已经开始崩塌的关系。
“不要打光,我要最正常的自然光。”刘毕戈说。
于是,按照他的想法,不得不重新布置,给摄影机清出一条可以移动的轨道,然后试拍,看试拍出来的效果,要根据新的摄影机运线来布置打光的位置。
然而,按照刘毕戈的想法,只用自然光,不布置其他的光点,这样一口气拍下来,有的镜头是会变暗的。
这是技术部门需要去跟刘毕戈讨论的事情。
陆严河他们这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充当试光的模特,让他们一次次地调整,找到拍出来的、最好看的角度。
这里的好看,指的是电影镜头的好看,而不是演员本身的好看。
这个过程其实很枯燥,很无聊。
因为他们还不能低着头玩手机,得要时不时地配合摄影师和刘毕戈的要求,做一些动作,看镜头里拍出来的效果。
演戏其实充满了类似这样的基础工作。
结果,这一天下来,刘毕戈就只是把这一场戏的摄影动线和演员的视线定位弄好了。
大家都觉得疲惫,唯有刘毕戈两个眼睛兴奋得像灯泡发亮,充满了对这一场戏正式拍摄的期待和兴奋。
陆严河笑着说:“知道你想到了一个很好的镜头,但你也太夸张了,淡定一点。”
刘毕戈说:“我越来越发自内心地觉得,我们这部电影会是一部很棒的电影。”
陆严河:“我一直这么觉得,从来没有怀疑过。”
刘毕戈一愣。
陆严河说:“我知道你为了给大家鼓劲,说了很多你自己可能都没有那么坚信的话,但我一直相信你说的话,我也知道你一定能做到,你有这样的能力。”
刘毕戈没想到陆严河竟然会如此信任他。
这都让刘毕戈错愕了。
“真的假的?”刘毕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陆严河:“真的。”
刘毕戈笑了笑,“行吧,被你这么一鼓励,好像不好好做也不行了。”
陆严河:“少来了,你从一开始不就把自己整个人都投入到这部电影上了,还搞得自己怪勉强的。”
“因为怕失败。”刘毕戈说完,低下头,轻轻笑了笑。
陆严河看着他。
“电影,失败是常态,成功才是奇迹。”
第322章 砸本子,捋人物(大量《暮春》剧情,不喜勿购)
大量《暮春》剧情,不喜勿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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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毕戈从前在陆严河面前都是胸有成竹的,对《暮春》这部电影,充满自信和期待。
他从来没有在陆严河面前露出过这种担心的一面。
这让陆严河很吃惊,完全没有想到。主要是他真以为刘毕戈是一个过度自信、从来不怀疑自己的人。
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可一点没有这样的顾虑和担忧。
刘毕戈嘴角苦涩地翘了翘,“没有想到吧?”
“没有。”陆严河诚实地摇头,“我一直以为你很自信,百分之百相信你这部电影一定会成功。”
刘毕戈点头,说:“我之前也这么以为,在大部分时候,我都是这么以为的。”
“那是什么让你变得患得患失了?”
刘毕戈:“不是什么让我变得患得患失了,是我没法不在这个时候患得患失。”
陆严河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以前看很多导演写的自传,还有一些文章,他们都说,拍摄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无论是多么伟大的导演,在拍摄片场的时候,都会感觉世界末日一般。”刘毕戈叹了口气,“以前我不理解,现在我理解为什么他们这么说了。”
陆严河迟疑了片刻,问:“为什么这么说?我感觉……我们拍摄还挺顺利的。”
刘毕戈:“不是说我们拍摄不顺利,而是那种实际拍出来的样子跟自己脑海中想要拍出来的样子的差距,让我很挫败,在我的脑海中,其实有着关于这部电影完整的样子,它已经在我脑海中构筑成了一个完整的影像故事,可是,它无法还原成现实。”
陆严河闻言,诧异地笑了。
“竟然是这样。”他说。
陆严河还以为,刘毕戈是担心这部电影之后取得的成绩不好。
他说呢,感觉刘毕戈也不是那种会在制作过程中就为了结果患得患失的人。
至少从之前的接触来看,陆严河没有觉得刘毕戈是这种人。
归根结底,刘毕戈其实还是在顾虑电影拍摄的问题。
“尽人事,听天命。”陆严河说,“我一直觉得,要做成一件事,除了自己的努力,很多时候还要靠天意,天意只能等,只有努力是自己能做到的,所以,把自己能做的百分之百地做了,其他的就只能等天意了。”
刘毕戈反而惊讶地看了一眼陆严河。
“我以为你更相信人定胜天。”
“我确实相信人定胜天,但我也相信人总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陆严河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暮春》这个剧本,而且马上就答应了下来,我要演这部电影吗?”
“不是因为苗月是你的同学?”
“这有一定的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从来没有一部戏来找我演过一个高中生,还是这样一个复杂的高中生角色。”陆严河说,“我喜欢这个故事,是因为它实际上讲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接近与疏远,相遇与分离,这种人物关系的变化,让我能够感受到一种怅惘的情绪,让我想起我上高中的时候,想要快一点长大,早一点结束高中,从无法自控的状态里离开,去掌握自己的人生。”
刘毕戈怔怔地看着陆严河。
“到目前为止,我都觉得你拍的每一场戏,都始终围绕着你最开始的创作意图,没有发生改变。”陆严河说,“而我也始终认为,你虽然是第一次拍电影,但你差的,也就是这一部电影,当这一部电影出来,它一定会成为你的代表作,我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专注地去讲人与人之间从亲近到疏远、去探究人物心理与青春迷惘的电影了。”
这不是一个狗血的、涉及了堕胎或者三角恋的青春爱情故事。
它讲的是几个少年少女在补习班相遇,偶然认识,慢慢熟悉,却因为各自的成长阴影,关系变得复杂、沉重和崩塌。
它讲的是感情的脆弱,人的脆弱,以及少年人那些来如野火、去如轻风、无疾而终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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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戏,何晴晴来问陆严河,收工以后有没有空,他们几个人想要再跟他一起把剧本捋一下,把人物关系和心理状态的变化捋一遍。
陆严河说好。
他们几个就去了孔繁的房间。
严令羽说:“我其实一直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尹月会在看到孟白被他爸打了一巴掌以后,就对他另眼相看了。”
陆严河说:“孟白被他爸打了一巴掌,是因为他发现了他爸出轨,所以跟他爸较劲儿——算了,就说我吧,我在跟我爸较劲儿,他就因为我态度不好,抽了我这一耳光,恰好这一幕被尹月给看见了。我没想到会在补习班再碰到这个女孩,因为之前被她看到了我被我爸抽巴掌,所以面对你——”
他看向严令羽,接着说,“我内心其实有点难堪,才故意对你冷漠,借以不跟你说话,不用打交道,也就不用提起这种尴尬的事情。”
严令羽点头,“我对你另眼相看,是因为你被你爸抽了一耳光,还是因为你长得很帅呢?”
“那不如综合一下,你对我另眼相看,是因为你看到一个长得很帅的男生被抽了一耳光以后,脸上还浮现出桀骜不驯的、讽刺的笑。”陆严河说,“因为我这个反应,让你有些意外。”
严令羽略一思索,“这样好,否则我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动机,那其实我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对你有了一点好奇。”
何晴晴说:“我还是按照之前所理解的,我知道尹月是一个挺高傲的女生,她平时在学校就挺出名的,是很多男生心中的女神,我其实有些羡慕她,没想到在补习班跟她成了同桌,于是想要进一步了解她。”
她看着严令羽:“当我知道她对孟白产生了好奇之后,我就难免开始猜测,她是不是喜欢上孟白了,因为我跟于琅一直关系不错,所以,当他问我尹月有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我说了一句可能有。”
孔繁拿着被他用笔画得密密麻麻的剧本,说:“我知道孟白可能是尹月喜欢的人的时候,对孟白有了点嫉妒的情绪,正好碰到孟白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所以就跟了上去,没想到看到了孟白在偷拍一对男女。”
“我偷偷喜欢着孟白。”王静说,“但是,我是一个很普通也很自卑的女生,我从来不敢跟他表露心迹,事实上,他可能也根本不认识我,可是,我却发现他经常在我家附近出现,我开始冒出一个念头,我知道这个念头基本上不现实,但我仍然忍不住这么想,也许他也有点喜欢我,他在偷偷跟踪我。”
严令羽继续说:“我并没有喜欢上孟白,我只是疑惑,为什么他能够那么坦然无畏地面对他的父亲,即使被抽了一耳光,也可以毫不畏惧地面对他。我是一个别人眼中的好学生,但我有一个从小就管我管得很严格的父亲,他管我甚至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不允许我跟男生说一句话,到点要到家,严格控制着我在家外面的行动,什么时间做了什么都要跟她说清楚,稍有顶撞或者反抗,他就会打我。我很恨我的父亲,我一直梦想着什么时候能够找到我的母亲,让她来接我,离开这个恐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