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102章

  她喃喃念叨着,像是终于有了决断,在刹那间转过身去,纵身跃下。

  残余的红影像血一样映在雾气里,久久不散。

  画面还在继续,明显不属于这个年代的镇民们明火执仗地赶过来,切切察察地议论起来。

  “小姐死啦,这可怎么整?”

  “麻烦了,穿红嫁衣投井自尽,怕是要成煞的啊!”

  议论声渐渐弱了下来,一个穿花衣服的矮胖女人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

  她显然很有威望,只一抬手,就稳住了慌张的镇民。

  “怕什么?这丫头迷了心窍,老婆子我就当没这个外孙女!改日我给她建个庙,做个风水局,把她镇里面就好。”

  “刚好有人盯上我们了,要派人来查,到时候我们就推说是祭神的风俗,再塞些银子,还怕出事?”

  镇民们吵吵嚷嚷地应和起来,画面在一片菜市场似的喧嚣中淡了下去,像一缕烟似的被风吹散成雾。

  天色再度亮起。

  齐斯看了眼时间,正好是下午一点半。

  “救救我……”井下的声音不知疲倦地响着。

  齐斯回头看向杜小宇和尚清北,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虽然不知道这些画面可不可信,但关于喜神娘娘的真相至少有解释了。这算是求我们办事前给个甜头吗?”

  尚清北扶了扶眼镜:“喜神娘娘看样子确实是自杀而死,不过原因和徐嫂说的不同。她是被镇上人所逼迫,求救无果,才不得不选择死亡。”

  杜小宇不懂就问:“听那些人的称呼,她不是‘小姐’吗?还有谁能逼死她啊?”

  答案是欲望。

  自从人类学会思考,习惯于谋取生存之外的更大利益,异化便开始发生。

  权力、利益、争端、制衡,无一不促成人性的剥离,让人形生物一步步远离“人类”这个范畴。

  不再有亲疏远近,只有蝇营狗苟、利来利往。

  齐斯一步步走向井边,垂眼注视幽深如眼睛的井口:“还缺少关键线索,恐怕要下井去找。”

  ……

  双喜镇过去的时空中,刘丙丁和李瑶靠坐在一口掀开棺盖的棺材旁,相对无言。

  两人的会合简单到近乎于草率。

  刘丙丁跟着送葬的队伍找到了停棺材的地方,刚好听到徐瑶的呼救声,于是撬开四枚棺材钉,将人扶了出来。

  李瑶此时的身份是“徐小姐”,且位于徐宅之外,【带“徐小姐”一起逃离徐宅】的支线任务自然被判定为【完成】。

  系统界面上,适时刷新出新的文字。

  【恭喜您获得线索“地方志”】

  一本泛黄的平装书在两名玩家脑海中翻开,密密麻麻的文字勾勒出双喜镇的过去:

  三百年前,双喜镇不过是一个窝在山沟里的小聚落,交通不便,通行和采买都极困难,也因此一直与贫穷为伴。

  直到一个姓徐的女人来到这里,一座有模有样的小镇才拔地而起。

  那个女人自称“徐婆”,本是当神婆占卜算命、装神弄鬼的,并有一手厉害的蛊术,可以惑人心智,致人痴傻。

  她在这一行颇有名望,渐渐不满足于骗人钱财,而开始借助走街串巷之便,迷走妇女和孩童,卖往他处。

  时逢官府严查,徐婆四处物色,盯上了双喜镇这处隐蔽的地界,凭借多年积攒的钱财和人脉在此扎根。

  她重操旧业,带着山里人流窜各地,迷晕女子后装入棺材,避开官府的耳目送入山中,待用蛊术害得痴痴傻傻,再运往他处。

  起初官府并未注意到镇民们的行径。毕竟谁也想不到出嫁的姑娘会被混在丧葬的队伍里,以这么一种不吉利的方式办成喜事。

  而等官府获知一切后,则为时已晚,双喜镇的产业已然做大。镇民们亲亲相护,更是交了不少供奉,打通了各个关节。

  徐婆懂得分寸,为人长袖善舞,再加上从未招惹不该招惹的,知情者便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是数十年过去,徐婆俨然成了双喜镇的主人,盖起了大宅,甚至和众多官员都有联络。

  而后百年,她的行当和蛊术也一代代传下去,传女不传男,每代接手的人都被镇民们尊称为“徐婆”。

  直到徐瑶那一代。

  记录戛然而止,李瑶接下去说:“张生的姊妹在双喜镇一带失踪,张生险些将自己折了进去,九死一生才逃出双喜镇,到县里报官。

  “一位县丞不知是受上官指派,还是路见不平,潜入双喜镇,来调查张生姊妹失踪一事。徐瑶作为那一代徐婆的外孙女,和这位县丞偶然相遇相识。

  “在县丞的影响下,徐瑶逐渐不满于徐婆的勾当,想要联合县丞收集证据,解救那些被抓来的姑娘,可惜中途被发现了……”

  刘丙丁追问:“所以徐婆她‘大义灭亲’了?”

  “不是……”徐瑶微微摇头,却忽然住嘴。

  她看到远处的白雾中现出几道轮廓模糊的影子,飘飘忽忽的,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吹跑。

  影子越来越近,已然能透过纱一样的雾气瞧见血一样的腮红,隐约的诡异笑容缥缥缈缈看不太清,更显得骇人心魄。

  “嘻嘻嘻……嘻嘻……”

  一共七个纸人,纷纷挥舞着手臂飘了过来。

  尖细瘆人的笑声混杂在纸衣服的猎猎响动中,一下下叩击着听者的神经。

  “快躺进棺材里,盖上棺盖!”徐瑶翻身钻入棺材,顺手将刘丙丁也拉了进去。

  “砰”的一声,棺盖被合上,将声与光与色隔绝在外。

  世界归于黑暗的最后一秒,李瑶只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在缝隙间一闪而过……

  ……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井底的声音颠来倒去地重复。

  齐斯问:“你需要我们怎么救你?”

  声音停了两秒,似乎是在思考,再度响起时已经换了台词:“你们下来……带我离开……”

  尚清北小幅度地后退一步,摸了摸下巴:“我们三个人,刚好一个人下去,一个人负责牵拉绳索,一个人望风。”

  齐斯低着头,不动声色地问:“谁下去?”

  “事先说明,我不会下去的。哪怕你逼迫我下去,我找到线索也不会告诉你们。”

  尚清北扶着眼镜,盯着齐斯的目光冷静而锐利:“事到如今,我就把话说明白吧。我怀疑你是屠杀流玩家,并且认为你有办法让杜小宇对你唯命是从。留你们两个在地面上,我不放心且不相信你们能保证我的安全。”

  “说谁是屠杀流玩家呢?”杜小宇语气不善,底气却不是很足。

  他过去经历的几个团队副本,基本上都是资深玩家充当领导者,带头搜证盘线索。他跟在领导者身边,也能喝上一口热汤。

  可到了这个副本,怎么味儿完全不一样了?

  且不说团队内部一直矛盾重重,就说齐斯这人,看着很好说话,可从始至终尽到一点领导者的责任了吗?

  这么想来——齐斯该不会真是屠杀流玩家吧?

  思及此,杜小宇打了个寒颤:“你有证据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没有证据,但我不敢赌。”尚清北轻轻摇头,“如果我说错了,之后会向你们道歉。但我想要活下去,在这方面容不得一点闪失,希望你们理解。”

  “有理有据。”齐斯赞许一句,问,“那你觉得应该让谁下去?”

  尚清北道:“杜小宇不行,他的实力太弱,不一定能找到有效线索。而齐文你是资深玩家,实力充足。虽然我一直对你有所怀疑,但有杜小宇在,你不必担心没人拉你上来。”

  齐斯饶有兴趣地反问:“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冒风险获得的线索就一定会公开呢?”

  尚清北沉默两秒,捏着眼镜架道:“你不公开也没事,总之我不会下井。比起线索,我觉得还是命更重要些。”

  这是一出典型的智猪博弈模型。

  尚清北在博弈中居于弱势,行动的风险较高;相应的,齐斯居于强势地位,行动风险较低。

  在需要达成同一个目标的情况下,弱者选择消极应对的收益高于行动,而强者唯有迫于形势亲力亲为。

  齐斯深知这一点,在唇角勾出一抹恬淡的微笑。

  他忽然有些明白“傀儡师”为什么喜欢抢“领导者”这个明显有坑的身份了。

  反常识而行之,为所有决策赋予概率性,更有甚者,直接诱导群体对自己施压……

  乌合之众是最容易被煽动的,总会无知无觉地被引诱着做出反智的决策,还自以为这是属于自己的民主。

  而一旦所有选择都被披上偶然和民主的面纱,便很少有人会往处心积虑的布局方面怀疑。

  就像现在,没有人会认为齐斯本就想下井看一看,只会觉得这一切是出于尚清北的逼迫。

  哪怕他以此为核心布下弥天大谎,又有谁会认为这是预先设计好的骗局呢?

  齐斯不声不响地走到水井旁的木架边,拎起绳圈掂量了两下。

  整座镇子湿冷多雾,麻绳被浸得湿漉漉的,拿在手中有点重,不过看上去还结实。

  齐斯直接将绳圈套在自己的腰上,系紧。

  尚清北本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没想到齐斯这么快就妥协了。

  看着青年像是早有准备般麻利的动作,他略有些惭愧,难道他真因为偏见错怪了好人?

  齐斯坐到井沿上,回头看向杜小宇:“我先下去看看情况。五分钟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务必把我拉上来。”

  杜小宇忙不迭地点头,站到缠着绳索的木架子边,认真严肃地摆弄起滑轮的机关。

  他先前之所以唯齐斯马首是瞻,绝不是因为什么粉丝情结,不过是像以往在任何一个副本中那样挑一根最粗的大腿抱着。

  结果没想到这根大腿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牢靠,三言两语就被鼓动着下井了。

  眼下,他已经和尚清北闹得不愉快了,能做的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祈祷齐斯能全须全尾地上来。

  齐斯面色平静地背过身去,双手握住麻绳,纵身跃入井中。

  杜小宇连忙把住木架的滑轮,一圈圈缓慢地下放井绳。

  枯井深不见底,两旁的石壁更是湿滑得无法着力,齐斯只能任由自己像一块挂在鱼钩上的饵一样,被绳索吊着下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随着怀表有节律的滴答声,头顶的光圈越来越远,周遭的温度越来越低,氤氲驱之不散的寒意。

  寂静中,双脚忽然踩到松软的泥土,俨然是在不知不觉间到了井底。

  齐斯从怀里摸出化妆镜,打开 LED灯的开关。

  惨白的灯光下,他看到身遭遍地横陈着凌乱的白骨,人类尸体腐烂后残留的骷髅错落有致地堆叠。

  在匍匐着的白骨环簇的中央,一个穿白衬衫黑长裤的青年盘膝端坐。

  青年低垂着头,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在寂静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呼吸声传出,恪守属于一具尸体的安静。

  齐斯气定神闲地走过去,挑起青年的下巴,不出所料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张已经死去的、沉静的、没有表情的脸。

  线索已经很明确了,过去的张生【失足坠井,见尸骨俨然】,玩家亦是如此。

  ——谁下井,谁就会看到自己的尸体。

  幻术也好,真实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庄生梦蝶,蝶梦庄生,世界本就是梵天之梦也说不定……

  在得出结论的刹那,无数非叙述性信息流过脑海,身份牌中的邪祟睁开数不清的猩红眼睛,黑紫色的触手如蛇群般狂舞。

  灰雾在视野中弥漫,齐斯的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

  前来寻人的张生坐在船上,嗅着染起的迷香,意识渐渐涣散。

  撑船的艄公将木筏靠岸,吩咐岸上的婆子们将昏迷的不速之客扔进井里。

  张生的魂魄飘飘悠悠地进了镇子,附着在一具纸人上,浑浑噩噩地游荡……

  只是,原来纸人也会做梦吗?

  齐斯至此明白,这无疑是一个类似于《辩证游戏》的副本,出发点不可谓不恶意。

  玩家在不知不觉间被鬼怪替换,哪怕成功通关,在现实里醒来后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

  可惜对于齐斯来说,是人是鬼没有什么区别,只要看起来是齐斯,认为自己是齐斯,思想记忆是齐斯,他就是如假包换的齐斯。

  黑发青年垂首思索片刻,唇角倏地绽开古怪的笑容。

  他不客气地拍了拍自己尸体的肩膀,俯到后者耳边大声说:“醒醒,睡了那么久,你是不是该起来干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