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意快速袭来,意识不受控制地沉沉下坠,却睡得并不踏实。
后半夜,齐斯从睡梦中睁开眼,听到院子里传来“咔咔”“笃笃”的声音,像是利刃切断骨头,然后落在砧板上发出的声响。
隔着布满灰尘的玻璃窗,他看到一道狭长的黑色人影映在墙面上,手中拿着一把菜刀,皮影戏般僵硬地一刀刀切下。
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有人一边切菜,一边走过来,墙上的黑影也越来越大,几乎铺满整张墙面。
那人的脚步很轻很轻,只偶尔发出啪嗒的怪声,步履间却掀起微风,靠近厢房时,吹得门窗上的符纸哗啦啦作响。
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声音停止了接近,困兽般来回逡巡,似乎有些忌惮那些符纸。
齐斯无声地从床上坐起,踩在鞋面上站起身,向床头的木桌靠去。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狂风猛然吹来,木门“啪”的一下被吹开,撞在墙壁上发出“咣当”的巨响。
好像有某种封印被解除,亦或是发现了符纸已然失效,黑影灌入房间,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齐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视野。
“笃笃笃……”
刀砍在床板上的声音在近处响起,一声重过一声。
齐斯握紧命运怀表,压着脚步,向门口的方向移去。
他踩在尚未被黑影覆盖的一小块角落上,贴墙站立,月光投在他脸上,照得面色洁白如雪,眉目黑如深潭。
命运怀表的铜制表面折射金色的微光,还不到发动效果的时候,齐斯暂且打算将它留到明天。
“笃笃笃……”
刀声从床头一直砍到床脚,以“当”的一声闷响告终。
黑影终于意识到了床上没人,低沉的嘶鸣起来。
“饿……好饿……”它喃喃念叨着,缓慢而迟钝地退出门去,一路发出吞咽口水的“咕咚”声。
“啪嗒……啪嗒……”有大滩的液体落到地上,散发着发酵痰液的腥臭。
齐斯终于又能借着月光看清场景的轮廓了。
腥臭味涌进鼻腔,大抵是怪物退到了近旁,他屏息敛声,垂下眼,正看到一双布满血丝的混浊的眼睛。
风声袭来,刀光闪过,齐斯下意识偏转头颅。
耳后的门框上传来“笃”的一声,菜刀嵌进木头。
大半的黑影都在门外了,齐斯趁机退进门去,将木门砸上。
门栓经过方才那阵狂风,已经断成了两截,他直接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门板上。
门缝缩小到三寸时,便再也推不动了,像是被硬物卡住。
那黑影竟然是有实体的,在齐斯用肩膀使劲按压门板时,发出一声高昂而痛苦的嚎叫,就像普通人被门夹住了手。
齐斯将手通过门缝伸到厢房外,从门面上抓下一把符纸,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胡乱塞去。
黑影剧烈地抖动起来,墙面上的明暗区域时大时小,闪烁得晃眼。
“给我肉……不杀你……一个手掌就够了……”含糊的声音从脚下响起,断断续续,但能听明白大意。
竟然可以交流么?齐斯眉毛微挑:“你是说,你大晚上不睡觉跑过来,只要一个手掌就够了?”
“是的……只要一个手掌……”声音透着可感的急切和期待,好像路上的乞丐抱住行人的腿,半是祈求半是逼迫地讨要施舍。
“一个不行……半个也行……答应我……”
该说不愧是规则怪谈类副本吗?连鬼怪都懂得讨价还价……
齐斯歪着头思索片刻,无奈地摇头:“抱歉啊,我是个标本制作师,一向爱惜自己的手。要不你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黑影:“……”
长久的沉默后,黑影一声不吭地如潮水般退去,缓缓向左边蠕动。
齐斯怂恿:“你真的不杀我吗?我武力值很差,很好杀的。”
黑影移动的速度更快了,一秒间退到门外,掀起的风吹动衣角,猎猎作响。
齐斯成功合上了门,将椅子堵在门口。
隔壁房间很快响起门被风吹开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笃笃”的砍床声……
悬在天上的月亮升得高了些,借着银白如水的月光,齐斯看了眼怀表。
时针刚好落在十二点上,他满打满算也只睡了三个小时。
身后的床上布满凌乱的刀痕,木板的边缘被砍得像狗啃似的凹凸不平,和木桌表面的损坏痕迹格外相似。
齐斯猜测,这间房间曾经切实上演过一起砍人事件,大抵还经历过一番搏斗,被砍者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桌边……
至于为什么砍人,自然是为了吃。
饥荒年,人食人,生存面前,人可以做出一切违反公序良俗的事。
混乱无序的社会中,规则名存实亡;那个现实中最贫穷最疯狂的年代,或许还不如诡异游戏的规则怪谈类副本安全。
至少在这里,杀人是需要遵守规则的。
“我拒绝给它手掌,它竟然都不想试试看杀了我吗?没意思。”齐斯兀自摇了摇头,将被砍得破破烂烂的棉被扔到地上,遮住怪物流下的脓黄色口水。
床板上,两行灰色的文字悄然浮现:
【1、烹人者只能杀死躺在床上的人,但可以砍伤位于其他地方的人;】
【2、烹人者可以讨要任意身体部位,获得许可后将不受规则一限制。】
第三十五章 食肉(七)神女
夜色浓郁如墨,杨运东和艾伦一前一后踏着尘土飞扬的泥路,缓步向村子西边探索。
系统提示说,真相蕴藏在村民的言语之中。越早找到真相,后面受到伤害的人就越少。
村民们要等到晚上才会出来,如果想问他们话,就必须在夜间外出。
晚饭后,杨运东尝试过组织一部分玩家出门探索,无奈大部分人都冷眼相对,朱玲更是指责他罔顾他人的安危。
玩家们素昧平生,他自知没有立场多言,只得孤身离开宅院,自行收集线索。
好在,艾伦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屁颠屁颠地跟了出来。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干活时有个照应,遇到危险了也方便搬救兵。
一片寂静中,艾伦耐不住了,问:“杨,你能和我说说这个诡异游戏是怎么回事吗?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杨运东摇头叹息,“它也许是一种规则,也许是大型灵异事件,又或者是高维度文明投放的实验。结果就是,有一些人被意外选中了,拉进了副本。”
“酷!”艾伦吹了个口哨,“所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我听那个声音说,可以实现我的任何愿望……”
“不是好事。”杨运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大部分人都会死在游戏里,死得很草率,很没有尊严。就算运气好能活下来,行走在现实里的也不一定是人了……”
“我的上帝,这么可怕吗?”
月上中天,阒寂中连蝉鸣都没有。
矮小的房子像坟堆似的成片林立,簇拥着一座占地颇大的平房,上面“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标语早已褪色,倒像是随意泼洒上去的脏污,正向下流淌。
艾伦不喜欢安静,便开始没话找话:“我都没来过龙郡的农村呢,这次就当免费旅游了。不过那个老婆子说的可真吓人,每个房间都饿死过人,搞得我都不敢住进去……呃……”
似乎是为了照应他的话语,饥饿感排山倒海地袭来,胃部因为绞痛而疯狂抽动,他颤抖着蹲下,将拳头塞进自己的嘴里。
杨运东同样蹲下身,面色灰败如泥,显然也被突如其来的饥饿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维持着冷静,颤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神肉,自己拿了其中一块,将另一块递给艾伦。
两人狼吞虎咽地将神肉吃下,饥饿感终于如潮水般退去。
艾伦狼狈地咽下最后一口肉渣,后知后觉地嗅到了血腥气,感到了疼痛。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右手布满牙印、鲜血淋漓,赫然是在刚才被饥饿的自己咬下了一块皮肉。
如果不是杨运东及时拿出神肉,他恐怕会一口一口将自己吃掉!
在切身经历死亡点之前,谁也不会相信危险离自己如此之近。
艾伦恍然意识到,这次不寻常的遭遇同他以往参与的户外探险和极限运动并不一样,是真的会莫名其妙地死去的,死得毫无预兆和理由……
盲目的乐观被戳破,他脸上再无轻松的神色,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杨运东却忽然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一个激灵,抬眼向前望去,只见黑暗中幽绿色的光斑若隐若现,如幽灵,如鬼火……
……
厢房中,朱大福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他已经七十八岁了,种了一辈子的地,镇子都没出过,平日里闲下来,也不过刷刷短视频,听听新闻和话剧。
他没有读过书,也没看过无限流小说,更不曾玩过恐怖游戏。
三天前,他拉着车去镇上赶集,正遇到治安局的人抓捕罪犯。
那个罪犯被当场击毙,他刚巧路过,就看到一张黑色的金属卡从血泊中飞了出来,没入他的身体。
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诡异游戏”。
跌跌撞撞地活过第一个副本,什么积分啊,TE还是NE啊,他全然听不懂,只知道自己以后每隔三天要见一次鬼,各种稀奇古怪的鬼。
年纪大了,一有点忧心事,就睡不着了。
朱大福回忆着这几天的经历,越想越清醒。
他想,这次好啊,这村子这房子还有这人,都是他熟悉的样式;不像上次,又是“基因”,又是“克隆”,他啥也听不懂。
那个姓苏的老太太讲的事儿,他也能领会不少。
他就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先饿死的是他爷爷,再饿死的是他妹妹,他们也求神拜佛,可怎么就没个好心的神明来救救他们啊?
朱大福翻了个身,正看到室友年轻的脸。
他又想,这次哪都好,就是和他一起的人都太小了,还有个在上大学的小姑娘呢,比他孙女都小。
他一把年纪,死了也就死了,那些天杀的鬼怪找这些娃子们干啥呀?
这么胡思乱想着,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笃笃笃”的菜刀砍床板的声音。
外头出事了。
他连忙推了推身边的室友,压低声喊:“小伙子,醒醒!你听那是啥子声?”
室友却睡得极熟极沉,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好像陷于香甜的美梦,不愿意就此醒来。
“出事啦,别睡啦!”朱大福提高了音量,掰动室友的肩膀。
室友直挺挺地翻了个面,换成平躺的姿势。月光隔着窗棂照到年轻人的脸上,金色的血管如树叶的纹路般蔓延,透过薄得透明的皮肤蠕动起来。
朱大福骇了一跳,跌下床去,忽然想起这位室友在饭后吃了神肉……
莫非那神肉吃不得,吃了就会让人睡死过去?
门外的刀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极轻的脚步声和风声,符纸哗啦啦地振响,一阵风起,将门吹开。
黑暗中朱大福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一个劲儿地往角落缩。
“咔咔咔”的刀切骨头声从近处响起,浓郁的血腥味猝然炸开,紧接着响起“嘎吱嘎吱”的咀嚼肉骨头的声音,和“咕噜咕噜”的吞咽声。
朱大福大气都不敢出,将头埋进膝盖,用手捂着耳朵,好像自己是一只鸵鸟。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声音都消歇了,黑影餍足地退去,厢房内亮了些许。
冷白的光线下,朱大福只看到一床金红色的血和惨白的碎骨头。
他张大了嘴巴,喉头滚动沙哑的哭腔:“老天爷啊……娘啊……”
胃部忽然开始抽痛,久违的饥饿油然而生,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着进食的欲望,同时开始散发诱人的肉香……
他仿佛又被带回了七十年前那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年代,时隔多年再次看到了干枯的土地、腐烂的臭味、浮肿的脸和黄白色的脓水……
过去的记忆和此时此刻的感触重叠,他咬住了自己的手臂,像咬一个馒头,口齿生津。
……
另一边,齐斯感受着如影随形的饥饿,生无可恋地抓起一块神肉塞进嘴里,吞咽下去。
凉意从口腔一路蔓延到胃部,沿途带来粘腻湿滑的触感,却像是果冻之类的甜品,并不令人厌恶。
清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另有一股肉香若有若无地骚动鼻尖,似乎是从身上传来,转瞬间又消逝无踪,如同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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