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仁顿珠过去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这般诡异的情形,明明满心都是恐惧和愤慨,欲要抄起柜台后的短刀刺向不怀好意的青年,念头却无法转化成行为,就连一根手指都移动不能。
灵异事件,未知科技,还是某种接近于神的手段?
生活在藏地的居民生来贴近自然,远离城市,无数难以用科学解释的现象在身遭发生,使他们天然比旁人更虔信万物有灵的说法和神明的存在。
次仁顿珠想到自己在看到四名客人出手阔绰又无依无靠后,的确生出了那么一丝贪念,想着将价格报得高一些,多赚一点钱,莫非就是这罪恶的想法引来了神明的惩戒?
“从现在开始,信仰我如同信仰神明。”青年的宣告庄严而不容置疑,更使次仁顿珠笃信了那一闪而过的猜测。
他跪倒在地,不住叩首,只求莫要因为一时的罪恶遭到神明的厌弃。
此时的司契自然不是神明,虽然拥有神血,但那是与生俱来的禀赋,早在刚进诡异游戏那会儿,就在暗地里发挥了不少作用,使他以新人之身得以将特制手环带入副本。
而后他一步步接近神明的位置,收集权柄,聚敛神力,却始终欠缺最后一块拼图。
规则语焉不详地说他并不完整,他本以为可以在最终副本中补全残缺,到头来却什么也没能获得。
就连血液都依旧呈现为红色,空有部分神血的功效,却不像真正的神明之血那样泛着熔融黄金般的鎏金或金红。
司契借用灵魂契约控制几人,也绝不是出于惩恶扬善的打算,要是知道次仁顿珠产生了这样的误会,他恐怕要反胃得呕吐出来。
平庸的人就连对罪恶的想象力都是那么有限,以为怀着点贪欲、多勒索点钱财就是天大的事。
在司契看来,只要有能力,哪怕趁着夜色将他们几人剁了做人肉包子,亦可以称赞一句“手艺不错”。
就像此刻,司契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落脚点,而次仁顿珠的客栈很合适;他同时还需要一些肉票,听风公会的这些人同样合适;通过已知信息可以设计出一套可行方案,而在达成所有目的后,还可以测试一下【猩红主祭】身份牌的作用,何乐而不为呢?
就算没有【灵魂契约】在身,他也是打算这么做的,无非过程曲折一些罢了。毕竟利益足够可观,而风险并非不能承受。
【身份牌:猩红主祭】
【效果:您将更容易获得其他存在对您的信仰,并将信仰转化成您本身的力量】
司契虽然觉得效果描述挺抽象的,但还是愉悦地发布了要求四名工具人信仰他的命令。
而在命令下达的下一秒,四道猩红的光线向他汇聚,携着某种温和的暖意没入躯壳之中。
多日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身上的伤痕也淡化了许多,信仰果然被转化为他本身的力量,直接作用于他一向视为缺点的肉身。
“原来是这么用的啊……”司契笑了,笑得很是开心。
先前他还觉得【猩红主祭】不如【愚人欺诈师】牌利于布局,如今看来,这张牌和【灵魂契约】技能搭配在一起可以发挥奇效。
获得越多的信仰,他的力量就越强,不知补全神明身份的另一个条件是不是就是收集充足的信仰?
司契摸了摸下巴,罕见地感受到了一丝别样的兴味,仿佛又回到在工作室杀死刘阿九,受邀进入诡异游戏的那一天,可以预见未来尽是未知的精彩。
信仰啊,充斥着欺骗和自我感动,是最有意思的东西,利用得当可以操纵人群的希望,亦能降下濒死的绝望。
晋余生看向司契的目光满是愁苦,嘴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又换回了惯常的称呼:“老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是想干什么呢?以咱们的交情,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整这出多生分啊……”
司契没有纠正称呼问题,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向晋余生,好像在思考他话语背后的情分能有几分。
晋余生见司契没有动手杀人的打算,语速极快地继续说了下去:“老齐,不是我说,你真没必要这么整哈,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你何必把他们拉下水呢?要是想找个听话的,我不行吗?我和你也算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眼看他越说越没谱,司契无奈地叹息:“喻会长,虽然以你的重要性,听风公会应该会愿意坐下来和我谈判,但筹码这种东西,总是越多越好,不是么?”
在听到“喻会长”三字的那一刻,晋余生的神情僵在了脸上。
如果是以往,他大概率会不见棺材不掉泪,装作听不懂再胡诌几句,但现在,灵魂掌握在司契手中,他不确定那部分记忆是否已被司契得知。
六年前在夏令营的相遇是一场意外,后续被齐斯从火场中背出,和他成为至交好友亦是真心。
直到那年的一个夜晚,他意外进入诡异游戏,哭爹喊娘地过了第一个副本,遇到了隶属于诡异调查局的宁絮。
宁絮对他说:“你视之为朋友的齐斯是诡异游戏投放到现实中的最大的诡异,对整个世界怀有毁灭的恶意,注定为身边所有人带来死亡和灾难。就像你被拉入诡异游戏,也仅仅是因为你是他的朋友而已。”
那时晋余生已经和齐斯熟识,他向来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没有太强烈的正义感和太鲜明的道德观,典型的帮亲不帮理,故而齐斯从未对他掩饰那些反社会的想法和恶劣的手段。
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时常坐在窗台上笑着看他,兴味盎然地讲述对付伯父一家和中学同学的计划,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邀请他施加援手,因为营养缺失而苍白如鬼的脸上泛着策划节日庆典般的喜悦。
晋余生自然而然地成了帮凶,齐斯救了他的命,他帮忙处理一些麻烦总归是应当的。但在听到宁絮的话后,他如同从噩梦中惊醒的人,后知后觉地生出了退意。
他从来都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做些小偷小摸的收尾工作已是能力极限,若是被治安局找上,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亡命天涯,而是滑跪写检讨求轻判。
眼下得知齐斯未来将有可能毁灭整个世界,不可置信的同时他自知责任重大,无论宁絮是否是在危言耸听,他都只想尽快跳下这艘贼船。
宁絮说:“我需要你将功折罪,继续作为齐斯的朋友,守在他身边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及时阻止他的危险行为。”
晋余生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是脱不了身了。
但他也不打算像诡异调查局要求的那样,随时随地监视齐斯,输送情报。
也许是因为不愿意背叛朋友,也许是因为懦弱,不敢卷入事端太深,总之他在一开始就做好了消极怠工的准备。
再后来他意外得到了【禁忌学者】身份牌,虽然没有绑定,却借此联络上了被困在巴比伦塔中的萧风潮,从此一步步登上高位,自然不再受宁絮的胁迫。
他已经有了一走了之的能力,却莫名地不想走了。
虽然一路走来,许多选择都不是出于他的本意,但被推到那个位置上,得知如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在终点的未来,听到许许多多玩家殷切的期盼,他终究不能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于是,他作为喻晋生,以听风公会临时会长的身份布局和筹谋,和傅决展开合作,倾整个听风公会之力将他推上救世主之位。
他自知不是个勇敢的人,但愿意为那些勇于承担更大责任的勇敢者铺路。当然他也想到了齐斯,如果真有一天,齐斯和傅决兵戎相见,他会努力斡旋的。
再不济,也要给齐斯通风报信,筹备一条能逃出生天的后路,哪怕事后会因此遭到诡异调查局的清算……
长久的沉默后,喻晋生叹了口气,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顿了顿,苦笑道:“你可能并不相信,但我从来没考虑过对你不利,唯一为诡异调查局做的事,就是提醒你年底前不要离开江城。”
“两个月前,刚成为正式玩家时,我就有些怀疑你了。”成功掌控四人的灵魂后,司契心情不错,故而比往日多了几分耐心,“诡异游戏的触须不止一次伸向我,却又因为种种原因绕开,转而缠绕在我身边的人身上。你和我走得那么近,却没有成为玩家,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自从产生怀疑,我就一直在观察你。你与宁絮乃至她背后的诡异调查局的相处模式,诡异游戏中可以改变外貌的道具的存在,公会代表大会上的熟悉感,最终副本中的相遇……线索太多了,我要是再看不出来,未免太过迟钝。”
司契和齐斯的命运在《盛大演出》副本后分岔,而晋余生则属于两人共同的记忆,且无论是在哪一条世界线中,都占据了不少篇幅。
作为好用的工具人兼便宜朋友,六年相处下来,已经说不清这两种属性哪种占据上风。
如今想来,《辩证游戏》副本后,契在他眼前复现他过去二十二年的记忆,又说了那么一番似是而非的话,便是一种暗示。
可惜无论是齐斯还是司契,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觉察。
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司契翻看着晋余生记忆里在九州公会和他之间左右逢源的一幕幕,眼前闪灭十六岁那年夏令营的那场大火。
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晋余生呢?明明可以选择更小更好控制的孩子,背起来也轻松一些。
大概是因为第一天他被小太妹欺侮的时候,当时还是少年的晋余生悄悄塞给他一块饼干,嘴上逼逼叨叨:“你说你惹她干啥呢?那身形,那长相,我们加一起都打不过啊……你再忍几天,等我联系上我爹,把这个夏令营给举报了……”
司契忽然很想笑,便弯腰捧腹大笑出声,将自己从头到尾嘲笑一通,尤不觉解恨。
果然啊,朋友这种东西留太久了只会成为麻烦,还是用完就扔比较好,压榨干净价值,使其死得其所,日后回忆起来再装模作样掉几滴泪,多么简单。
好在凡事都有双面性,因为齐斯六年来的宽纵,喻晋生对他的态度远不是一个大公会的会长对危险的反社会分子应该有的警惕。
这样一来,他才能在雪山上按而不发,待到下山后出其不意控制住听风公会的这三名人质,赚得第一笔筹码。
第十章 诸神(十)人质
五分钟后,说梦和姜君珏在灵魂契约的操控下,满脸憋屈地下到一楼,挨个儿坐在沙发上。
姜君珏见喻晋生也被控制,啧啧称奇:“司契,你对我们有意见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的朋友都不放过?像你这样做人的,本人还是第一次见。”
喻晋生闻言,目光飘忽:“老姜,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这就尴尬了。姜君珏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再看向司契时换了说辞:“那个,司契小兄弟啊,关于蒙骗你的事儿,咱们会长一人做事一人当,本人和说梦劝谏无果,只能从命。看在《红枫叶寄宿学校》副本合作愉快的份上,你可千万不要迁怒本人啊……”
司契排查了一番齐斯的记忆,淡淡道:“你差点杀了我的工具人。”
姜君珏:“……”
说梦眨了眨眼,做了个举手的姿势:“司契,在下可没有得罪过你,在《红枫叶寄宿学校》副本里,在下最后还背过你呢!”
司契幽幽望向他:“你顺了我的打火机。”
说梦:“……”
其实从来都无所谓是否迁怒,也无所谓恩恩怨怨,哪怕这几人救过齐斯的命,只要挟持他们能够产生足够的效益,司契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可惜世人总是勘不破其中的道理,凡事都喜欢究个来龙去脉,算个恩怨情仇。
废话到此为止,司契闲聊的耐心基本告罄。顺手利用灵魂契约对几人下了禁言的命令,他熟门熟路地走到柜台后,拿起座机,拨通了治安局的通用号码。
铃声响了一阵,接线员才接起电话:“您好,这里是香格里拉镇治安局,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司契声音温和,咬字清晰:“你好,我是司契,‘司掌’的‘司’,‘契约’的‘契’,你也可以称我为‘齐斯’。我需要你在一个小时内为我联系诡异调查局的傅决,让他打这个电话号码。”
对面听完司契的要求,声音满是困惑:“先生,很抱歉我不能理解您的意思,您是在找人吗?我想您可能弄错了,我们这里并没有‘诡异调查局’这个部门。”
司契对接线员的回答并不意外,只维持着一成不变的笑容,温声道:“没有关系,你只需要尽快上报,就说有三个听风公会的重要人物和一个香格里拉镇的无辜土著在我手里,然后让傅决回拨过来就行。一个小时后,我会杀了他们。”
接线员是个刚工作不久的小年轻,一边接电话,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一开始只当是平日里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想着随便说几句套话糊弄过去,好继续看短视频。
没想到越听越是心惊,电话另一头的青年态度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语却由不得他不审慎对待,说什么有人在他手里,让那个叫“傅决”的人回拨,这不活脱脱是一起绑架勒索案吗?
话说,下一步到底是该准备赎金,还是调集探员解救人质?
接线员看过不少警匪片,一瞬间联想到许许多多的影视桥段,语气严肃起来:“先生,您千万不要冲动,我这就去上报!只是一个小时的时间也太……”
“足够了。他会出现的。”司契打断接线员的讨价还价,两秒后礼貌地补充,“辛苦你了,我说的那些,请你务必要一字不落地告诉傅决。”
“好的好的!您千万放心!千万不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司契果断挂了电话,以免耳朵被老生常谈的劝人向善台词污染。
思维殿堂底部的契约长卷上,金色藤蔓编织成潦草的字迹,如实记录下方才对话的内容。
口头表示亦有约束力,如今契约已成,司契相信,接线员会尽职尽责地将信息在规定时间内传递给傅决的。
闲着无聊,他随手从柜台上抓了一部未设置密码的手机,花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下载完成之前常玩的那个开心消消乐小游戏,从第一关开始玩了起来。
半小时后,前台的座机电话响了。
司契拿起话筒,傅决的声音沉静地响起:“你好,司契,我是傅决。不过在明日之后,我会恢复‘林决’这一身份,‘傅决’这个名字会成为过去式。”
“哦?傅神在最终副本押上了全部身家,包括经营二十二年的名誉,却依旧没有取得最终胜利,所以不得已之下决定动用二十二年前封存的资源了吗?”司契含讽带刺地笑了,“你有什么决定自己做了便是,何必向我说明?”
林决淡淡道:“既然你为了联系到我不惜采用过激手段,想必不介意我借此机会向你传递一些信息。并且我希望,之前你我达成的合作在后最终副本时期依然作数。”
“‘后最终副本时期’?想不到你们诡异调查局这么快就定下名字了。”司契调侃一句,微微眯眼,“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我不是齐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觉得,在我们之间存在竞争,将共同角逐唯一的祖神之位的情况下,由齐斯谈下的合作还能继续?”
“因为我们都不希望祖神重临世间。”林决道,“在祖神的人选最终确定后,祂将作为规则意志的代行者,毁灭并重启所有世界,这是我所不希望看到的。
“而届时除却执行祖神权柄的存在,其他人与鬼与神都将被祂回收,成为在新世界创造新的生灵和神明的薪柴,我想这是你所不希望看到的。
“我们在这一阶段有共同的目标,合作的收益远大于彼此对立,故而我向你提出合作的建议。”
他说完这一段,便不再多言,以上这些言语俨然是他向司契传达的所有信息,接下来他需要做的便是静静等司契分析利弊。
“不愧是九州和昔拉共同的领袖,对局势的分析和对未来的预测十分准确。”司契笑容不改,一只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提起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桌面,发出“叩叩”的声响。
他笑着反问:“那么林决,你有没有想过,我和那个叫‘齐斯’的理性主义者不同,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甚至比起活着,我更愿意迎接一场盛大绚烂的死。
“金色的轮盘在高天之上旋转,象征毁灭的熔岩如雨泼洒,血肉溅落在地激起大片的烟尘……仅仅是想象一下那副画面,我都为其瑰丽奇崛而震撼。”
电话那头的林决显然微皱了一下眉,再开口时语调略沉:“所以,你的选择是?”
司契沉默了很久,却绝非无言以对,倒更像是在憋笑,为林决的明知故问而开怀。
青年压抑的笑声滚动了一阵,清冽的声音响了起来:“曾经有人问过我一个有趣的问题,这个问题我记得他也问过你:
“有一个疯子想和你比赛杀人,在限定时间内谁杀得多谁赢。如果你赢了,将无事发生;如果你输了,他就会毁灭全世界。你知道我做出的选择是什么吗?”
司契压低了声,将食指竖在唇间,换上了诉说秘密的语气:“我告诉祂,在毁灭世界前记得和我说一声,我找个视野好的地方,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
这是齐斯在《双喜镇》副本结束后对契的回答,但那时候齐斯和司契的命运还没背道而驰,司契就是齐斯。
“我不相信。”林决声音平静,“如果你对游戏结局的选择是死亡,你不该挟持他们四人作为人质,和我开启这样一场对话。”
“不是我选择死亡,而是在注定的死亡前,我想做更多有趣的事,比如毁灭个世界玩玩,或是将更多诡异带到现实。”司契叹了口气,好像苦恼于林决并不理解他的纯粹用心。
不待林决说话,他自顾自说了下去:“至于我控制他们四个,要求和你对话的目的,大概是我希望你们诡异调查局能匀出一辆车,将我们送回江城吧。
“顺便,别忘了留个电话号码,我后续可能还会有别的需要,毕竟从香格里拉镇到江城的路有点远,路上恐怕会很不舒服。”
分明是无理的要求,林决听了却并不生气,反而认真地问:“你为什么执着于回到江城?现在除去香格里拉镇,其余区域皆和世界末日无异,诡异肆虐,鬼怪横行。
“香格里拉镇作为最靠近世界起源的聚落,恰如神话中的诺亚方舟,留存到重启后的新世界的概率为所有地区之最。”
“你就当我想死好了。”司契轻轻地笑了起来,“以及,对于我这个‘诡异游戏投放到现实中的最大的诡异’来说,你怎么知道我遇见鬼怪不会像遇见老乡那样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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