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381章

第十一章 诸神(十一)收尸

  司契其实并没有赴死的打算,虽然精彩的死法的确能给他提供一些惊喜,但那毕竟是一次性的。一想到自己提前死去会错过末日前后的诸多好戏,还将失去给这个世界持续施加灾难和死亡的资格,他就立刻打消了所有自毁的念头。

  再考虑到自己的死会给诡异调查局、天平教会,乃至大大小小的势力扫平不少障碍,使贪生怕死者有更大的几率苟延残喘,让野心勃勃的各方势力以更小的损失角逐神位,司契一瞬间觉得反胃得可以,综合来看还是多活一些时间,给世界多添点堵比较好。

  在电话中和林决说的那些话自然做不得数,只有蠢货才会将自己的打算向敌人和盘托出,不过以他一直以来无法预测的行事,林决短时间内想必也摸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谈话的效力自然和胡扯差不了多少。

  司契挂了电话,在旁边听完全程的喻晋生适时开口:“老齐,作为朋友,我其实不建议你回江城。事已至此,我只有向你坦白,因为【末日预言家】曾经做出过‘门会在江城打开’的预言,所以诡异调查局在那一带针对你做了严密的布置。

  “之前他们以为你会成为邪神入侵现实的载体,为了能第一时间做出应对,要求我将你控制在江城。这你也是知道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旁敲侧击地暗示你,江城之外会有危险。

  “眼下我落在你手里,以我对你的了解,在你走投无路、濒死之际,一定会随手杀了我给你垫背。虽然丢脸,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一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所以你可以相信,无论之前如何,现在我和你的利益绝对是一致的。”

  在过去的六年里,作为齐斯朋友的“晋余生”扮演的从来都是一个胸无城府、没心没肺的角色,但能够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屹立不倒,且总能在适当的时候为齐斯处理首尾,他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是处?不过是曾经的齐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司契揭破双方之间的最后一层遮羞布,晋余生从此成为“喻晋生”,作为听风公会的临时会长,深陷旋涡中心的一方巨擘,纵然已被司契控制,他到底维持着冷静从容的态度,有理有据地分析局势,提出似是而非的建议。

  司契坐在柜台后,老神在在地用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喻晋生。

  他不说话,喻晋生说完了想说的也陷入了沉默,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

  半晌,喻晋生苦笑:“好吧,我再说句实话,林决是不会放你平平安安地回到江城的,那么长的路程,有太多做手脚的机会了,车上少个零件,或是马路裂条缝,不明不白地死在路上也没处说理。”

  司契认真地听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再度拿起电话拨出一个号码。待对面接听了,他道:“林决,我想再补充一条,希望到时候我们一路上用到的车辆和物资由听风公会提供。”

  喻晋生:“……好主意。”

  诡异调查局的人或许会不将人质的性命当回事,听风公会的成员却绝对不会不管他们的临时会长。

  原本司契只联系了林决,诡调局还有办法将消息压下去,秘密对司契和喻晋生一行人动手。如今他们却是不得不通知听风公会,这样一来,就算诡调局再想动什么手脚,听风公会也会制造不小的阻力。

  喻晋生至此知晓了司契对于回到江城的决心,以他对司契乃至齐斯的了解,这人向来对欲望缺少太执着的渴望,许多时候都随心而行,惫懒得可以;如今忽然表现出如此明确的目的性,绝非念家或找死那么简单。

  他张了张嘴,迟疑地问:“老齐,看在我们交往那么久的份上,你给我个准话,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回江城啊?”

  喻晋生语气真挚,就像作为多年以来的老朋友,除了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外别无所求。

  司契罕见地收敛了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面容,好似在评估双方的交情到达了什么程度。

  半晌,他叹了口气,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喻晋生屏息敛声,竖起耳朵,连带着神情都严肃起来。

  然后就见青年勾起唇角,眉眼弯弯地说出了那句老生常谈的台词:“那你猜啊。”

  ……

  司契有不得不回江城的理由。

  在瞥见白玛的镜子的那一刻,他恍若置身于幻境,有那么一分一秒,他忘了自己是谁,只茫茫然地望着一道道不同年龄与面容的身影愣神。

  六岁不到的孩童面无表情地坐在昏暗的角落,随手碾死一只只蚂蚁,一道身着红色西装长裤的身影恹恹地旁观,好像对他的行为见惯不怪又颇感无奈。

  十二岁的孩子杀死大型犬练手,带着宰杀巨型活物的经验处理掉另一个孩子,那道幽灵般的身影坐在屋檐上,垂目俯瞰,神情带着早知如此的坦然。

  十六岁的少年从大火中走出,在整洁的房间中休憩,红衣幽灵飞身而下,悬于落地窗外,猩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如神。

  二十二岁的青年却只有孤身一人,在狭小的工作室弯下腰,用两指从血泊中夹出黑色金属卡,饶有兴趣地打量。

  曾以“周可”身份进入最终副本,司契对那道常伴他身侧的身影并不陌生,俨然是他作为【愚人欺诈师】时惯常的打扮。当然在交换命运后,这身装束属于齐斯。

  若幻境呈现的内容为真,那么被他换到过去时间线的齐斯显然还活着,并且一直作为看不见的背后灵阴魂不散地跟着他,做一名无聊的看客。

  可是……为什么二十二岁后齐斯再未出现?是彻底魂飞魄散了,还是在某个时间点设计取代了他?

  背后的原因由不得司契不格外在意些。

  他在命运的岔路口与齐斯分道扬镳,又在最终副本与之交易,虽然暂时取代齐斯获得了角逐神位的资格,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他,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司契的观点自《辩证游戏》以来从未改变,他看起来是他,认为自己是他,思想记忆是他,行为选择也是他,那么他便是真正的他,天然拥有存在的正当性。

  但这场游戏不再是他与齐斯之间的博弈,还关系到祖神、傅决、白鸦等多方势力,他无法保证第三方介入后,不会出于搅乱或稳定局势的考虑,将已经被他排除出局的齐斯推为正统。

  名义和定义如何并不重要,无论是他还是齐斯,从来都不在意这种东西,只需要秉持作为生物的求生本能和自私基因,拼尽一切确保活下来的是自己就好。

  但不可否认,有些事一旦发生,不仅麻烦,还很恶心。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司契觉得自己有必要回江城一趟,找到齐斯可能还留在那儿的身躯,严加看管也好,鸠占鹊巢也罢,甚至直接毁了,都好过于留下发生变数的隐患。

  ……

  五月九日午夜十二点,金城齐家村。

  徐瑶在二楼卧室的天花板上凝出身形,愣愣地望着前方的虚空出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足足过了半个小时,她才梳理清楚过去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

  五月四日那天,她和齐斯做好进入最终副本的准备,再睁开眼时,就被传送到一片鸟不拉屎的平原上了,旁边站着同样受齐斯控制的陆离。

  他们一起等车上车,一起到达香格里拉镇,一起住店登山,路上相谈甚欢,哪怕后来和齐斯走散了,她都没有生出太多恐惧,毕竟她做鬼做久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扮演给人以恐惧的角色。

  但在最后的记忆里,陆离的背后忽然伸出无数条黏腻湿滑的触手,脓黄色的眼睛昆虫复眼般翕张,只一触目,大脑便好像被透明而有体积的物体填满,耳边响起纷纷杂杂的呓语……

  东方鬼没见过克系神明,所以徐瑶被陆离吓脱线是合理的。

  此时此刻,她从天花板上向下望,穿白衬衫的青年双目紧闭地躺在大床中央,肢体僵硬,气息全无,赫然是一具无生命的死尸。

  但怎么可能?齐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徐瑶飘向地面,伸出食指戳了戳青年的脸,皮肤缺乏弹性地凹陷下去,符合尸体的特征。

  “喂,齐斯,醒醒!”她凑到青年耳边大喊。

  没有回应。

  记忆里的对话恍若昨日,那时青年开玩笑似的对她说:‘如果我死了,你留在外面还能帮我收个尸,让我不至于和我堂姐一样曝尸荒野。’

  对此她没好气地回道:‘作为一只厉鬼,我为你收尸的方法也许是吃了你。’

  青年无所谓道:‘你随意,如果你真的吃得下的话。’

  徐瑶咂摸着齐斯生前立下的遗嘱,注视着面前那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陷入了沉思。

第十二章 诸神(十二)阳谋

  五月十日中午十二点,听风公会提供的越野车停在客栈楼下的空地上。

  司契在客栈里休息得不错,因而待任何人都算得上和颜悦色,率先下楼后,他笑着和车主攀谈了一会儿,双方很快从素不相识到相见恨晚。

  车主握着司契的手,感慨:“我昨儿脑子一热说要借车,后面还后悔了一阵子,今天才知道借对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和九州公会类似,听风公会在现实里的势力同样盘根错节,虽然组织结构松散得比“钓鱼爱好者联盟”“减肥俱乐部”之流的兴趣沙龙还不如,但到底可以称得上一句“人脉遍天下”。

  越野车已经有些年份了,车主是一位极限运动爱好者,在最终副本开始前一天还不怕死地自驾游,驶入附近被当地人称为“死亡之地”的高原。

  而在最终副本进行的那段时间,世界各地都被游戏中玩家们的博弈牵动着爆发战乱、灾难和诡异入侵事件,成百上千万的平民意外死去,尸骨来不及收殓,举目皆是疮痍,有如人间炼狱。

  相比之下,香格里拉一带反而出奇地安宁祥和,除却有几天气候恶劣些,入夜时偶尔会做些怪梦外,再无更多异常。

  车主是个心大的,想着反正自己孑然一身、无亲无故,外面乱成那样,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索性继续按照原计划向香格里拉镇行驶,并在昨天夜里到达香格里拉镇,住进事先定好的旅馆。

  再然后他就收到了听风公会高层的群发消息,问有没有人能在五月十日十二点前搞到一辆越野车,开进香格里拉镇接人。

  车主一想,这不巧了吗?当即爽快地回了信息,表示自己乐意效劳。

  司契有意无意地听下来,差不多明白了,听风公会方面并没有告诉车主他的真实身份和借车的原委。看车主无知无觉的表现不似作伪,这辆越野车大概的确是安全的。

  至于路上会不会遇见什么危险,那就不是现在能够掌控的事了,并且据司契对林决的了解,越野车一旦开出香格里拉镇,诡异调查局方面绝对会不遗余力对他下手。

  这也是司契选择车辆而非飞机作为交通工具的原因,无他,出事了生存概率大一些。

  谈话进行到尾声,司契答应会照顾好车主的爱车,车主大手一挥,说:“小兄弟,不妨事,哥看你合眼缘,这辆车就当送你了!”

  喻晋生、说梦和姜君珏三人刚下楼,就听到车主这一番真情实感的发言,不约而同地生出幻灭之感。

  喻晋生暗暗叹了口气。相处六年,他了解齐斯,以这人对人性的把握,如果愿意可以让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将他当做值得信赖的朋友,六年前待他便是如此。可惜作为诡异游戏投放到现实的邪祟,他注定不可能拥有真心。

  用过午饭,由姜君珏负责开车,司契、说梦和喻晋生坐上后排,次仁顿珠被司契留在客栈以关注香格里拉镇的动向,车主则跟随听风公会的大部队一并乘直升飞机撤离。

  司契又一次拨通了林决的电话,微笑着说:“林决,我们已经上车了。就在刚才,我想到一个问题,在我告知你我打算回江城时,你似乎对我的决定很不理解,认为留在香格里拉镇才是最佳选择。”

  他歪了歪头,像是等不及想知晓故事结局的孩子:“那么,我很好奇,你接下来会一直留在香格里拉镇,远观我在江城的动向吗?”

  林决站在听风公会成员的队列间,踏过一级级登机梯,坐上听风公会调来的直升机,面不改色道:“是的,我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会留在香格里拉镇。我和你皆未获得成为祖神的资格,在白鸦现身之前,香格里拉镇需要一个拥有角逐神位资格的人主持局势。”

  直升机的目的地定在江城,林决在座位上坐定后,打开专用平板,调出诡异调查局江城分局传来的消息。

  【穆东旭(江城分局临时局长):五月九日午夜十二时整,一把青铜剑凭空出现在地下五层的收容室中,监控没有拍到一个人影。经过初步鉴定,青铜剑属于诡异游戏道具,级别在神明之上……】

  【穆东旭(江城分局临时局长):局势在最终副本结束后不再恶化,但江城已经不剩多少活人了……就在刚刚,那些玫瑰形态的诡异又开始反扑,分局一室和二室的最后两个调查员也牺牲了……】

  林决对这两条消息给出的回复是【我会尽快回去,预估时间在五月十二日前】。他点开第一条消息的附件,里头有一份数据详实的鉴定报告和几张清晰的照片,照片中古朴的青铜长剑正诡异地渗出鲜血。

  他闭了一会儿眼,调动脑海中庞杂的信息反复梳理搜寻,片刻后匹配到了相关联的线索。

  一个月前,天平教会曾在古兰自治区开展了一场行动,白鸦作为领袖亦在现场,与当地的老牌反抗组织“真理之红”进行交涉,有一张战地记者上传的照片模模糊糊拍到:白鸦离开时怀里抱着这柄青铜剑。

  “我忽然发现我还是能够操控一些诡异的。”司契的声音打断了林决的思绪。

  青年话音含笑,语气悠然有如闲聊:“悬浮在随机地点上空的斗兽场,曾困扰北美平民许久的失眠症病菌,以及席卷整座江城的那些玫瑰,相信你对它们都有深刻的印象……一旦我死了,那些诡异失去控制,想必会立刻爆发,制造大量死伤。”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笑意更浓,竟显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你从来不在意‘少数人’的死,在你看来杀死我可以一劳永逸,对大局有利。但我相信,世界上像你这样的理性人是‘少数人’,大多数人期望看到的都不是可控的牺牲,也做不到像你这样心安理得地舍弃亲近之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林决却已经知道他的打算,手指在平板上轻轻划动,进入诡异游戏论坛。

  这些天诡异调查局被现实里的诡异入侵折腾得焦头烂额,对游戏论坛的管理前所未有地松懈,以至于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充斥版面。

  有人发表对最终副本过后世界未来的担忧,危言耸听地宣布末日的到来;有人捕风捉影地分析九州公会、昔拉公会、天平教会和未命名公会在看不见的战场上的博弈,结论自然和事实相去甚远;还有人大肆高价售卖所谓的保命秘辛,号称得到了有关最终副本的第一手消息……可谓是群魔乱舞。

  更多的人则沉浸在挣扎于生死边缘的恐惧之中,无谓地求救,发泄不知向何处倾倒的负面情绪,一边求神,一边等死。

  #我们小区除了我全死了……#

  #谁能来魔都枸桔弄救救我?#

  #傅神会赢的吧?会复活所有人吧?#

  而在五月十日中午,一个从未发布过任何内容的新注册账号崭露头角,头像是一片猩红,昵称是“司契”,发布的第一个帖子在半个小时内被顶到日榜第一。

  #我是未命名公会副会长,【猩红主祭】和【愚人欺诈师】的持有者司契#

  【过去三天,你们经历了接连不断的天灾和人祸,时时与死亡相伴,我承认其中有一部分是我所为。为了角逐成神资格,我献祭了无数人的生命。

  【而现在,虽然诡异游戏已经关闭,但对神位的角逐并未结束,简单点说,就是死亡将持续降临。我手中掌控若干个能够大范围杀人的诡异,其中一些你们估计早有耳闻。我暂时还不打算使用它们,可惜九州公会的傅决正对我赶尽杀绝。

  【那些诡异目前受到我的压制,还算稳定,而一旦我死去,它们将立刻失控,无条件杀死所有遇到它们的人类,初步估算死伤会以亿为单位。

  【我想,你们不希望看到那样的未来,对吧?】

  类似的手段林决在夺取诡异调查局的完全掌控权时用过,这无疑是一出无从破解的阳谋。

  所有贪生怕死者,都将为了自己或亲故的生命,与林决为敌。

  而在主楼之下,司契又发了一条内容:

  【当然,你们可以选择信仰我,念诵我的神名:】

  【只身行过无限时空的猩红之主。】

  【司掌契约交易权柄的灵魂主宰。】

  【穿梭于真实与虚幻的唯一存在。】

  【也许有人能在末日过后的新世界拥有一席之地,谁知道呢?】

第十三章 诸神(十三)坍缩

  2014年5月10日,雪山之上。冰蓝色的天空澄净无云,站在竦峙的山脊上仰头眺望,好像能穿过穹顶看到宇宙之外的景象。

  未到冬季,天气晴好,数以千计的登山者从世界各地荟萃于此,由当地人作向导引领着攀登这座号称世界最高峰的雪山,以此彰显征服自然的勇气和伟力。

  年年都有人在体力耗竭后将尸体留在山上,年年都有怀着某种不讲道理的执着的愣头青前仆后继。旧的尸体被冰冻成雕塑,化作后来者的路标;新的尸体虚埋在冰雪里,为白皑皑的山增添五颜六色的饰品。

  齐斯坐在山道旁,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满头满脸都是冰碴子的攀登者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

  这些人看不见也听不见他,纵然与他近在咫尺,却分明属于两个世界。幸而有方舟公会的三个人和他同行,四人不着边际地聊一聊对现状的分析,推测一下未来的发展,总算不至于忘记如何言语。

  齐斯不由得想起以前看过的科幻小说:世界末日之后,人类行至末路,宇宙间剩下的最后一个幸存者在极端的孤独和惊惶下发疯。

  眼下四人旁观人山人海的热闹,却偏偏无法融入其中,而作为另一个时空远道而来的幽灵无能为力地徜徉,甚至不知自己是否真实存在,何尝不是一种类似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