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谍战日记 第564章

  “林景伊。”

  “没听说过啊?”

  “中统武汉区负责人,老师出身。”杨荣说得很无奈,“但你千万别小看了他,就这么一个白面书生,不仅覆灭了中统在武汉的所有潜伏力量,还让我们军统损失惨重,戴老板暗示我们制裁,但此人一回到山城,就直接人间蒸发了。”

  “会不是是徐增嗯将他窝藏起来了?”

  “我们也有所怀疑,但苦于没有证据。情报处启动不少安插在那边的卧底,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卧底都打探不到,我能有什么办法?”

  杨荣从兜里掏出几张资料:“这是林景伊的相关资料,你先看看。”

  张义目不斜视:“这个我就不看了,毕竟我又不负责情报、行动。”

  “戴老板交代了,你还非看不可。”

  “我就负责司法,这个看了也用不上啊。再说这涉及保密问题,还是不知道的好,一身轻松。”

  杨荣直接将资料塞到了他手里:“我和老何都找上门了,你还想躲清闲?老板刚才在电话里说了,不光要看,还要帮我们将这个王八蛋找出来,明正典刑,杀鸡儆猴,狠狠给中统一个教训。这可是原话!快点吧,帮我们出出主意。”

  “这不是强买强卖嘛!”张义牢骚满腹地翻开资料,一边看,一边问,“即便这个人叛变投敌,破坏的也是中统的潜伏组织,和我们军统又是怎么勾连上的?”

  自38年10月武汉沦陷后,军统武汉区全部转入地下工作。但39年底,潜伏组被日本宪兵队破坏,区长李果谌被捕叛变,导致该站多人被捕落水。

  从此以后,武汉站一蹶不振,始终未能建立,军统在武汉的组织只余下一些零星的小组或电台断断续续在活动。

  “说来话长。”杨荣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武汉沦陷后,徐增嗯在武汉地区布置的潜伏组织头目主要有四人,分别是林景伊、先大启、丁谨、史希侠。

  因为中统的对手一向是红党,基本没有进行过潜伏状态下的特工活动和心理、生活及业务方面的严格训练。

  以往都是借助果党政权,亮“牌子”,扯大旗作虎皮,才能和红党斗得不分伯仲,甚至是技高一筹。

  但在沦陷区,他们几乎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政权力量庇护,环境变了,对手变了,力量对比也变了,而骄横、招摇过市的心理、习惯早已养成,短时间改变不了,注定了要出事。

  再则,中统大特务平日里大都养尊处优、为虎作伥惯了,习惯了舒适安逸的生活,现在一下子转入危机四伏、艰辛困苦的地下工作,他们怎么能够适应?

  再次,他们此刻的对手绝大多数都是从中统反水过去的,对中统特务的活动方式、行为习惯、人事关系、内部特点等,都极其熟悉,因而破坏中统组织就特别方便。

  在这样的背景下,林景伊、先大启、丁谨、史希侠几人茫然无从又胆战心惊,根本不敢出去搞什么日伪调查。终日躲在家里又无所事事,正好凑成一桌打麻将,通宵豪赌,美其名曰--掩护开会。

  有道是“温饱思淫欲”,就在这一片乌烟瘴气之中,行动队长丁谨率先和自己手下的美女特务、交通员丁美珍勾搭成奸,公然同居到了一起,同样美其名曰——工作掩护。

  随后,调查室主任先大启不甘落后,也和丁美珍产生了暧昧关系。

  一时间,二位卧龙凤雏之间的关系大为紧张,双方因为争风吃醋,很快从“文斗”上升成“武斗”,大打出手。

  总干事史希侠是个光头,聪明绝顶,他于先、丁二人的冲突中看出女色可以发挥价值,也不甘寂寞,偷偷跑到乡下花十块大洋买了一个颇有姿色的姑娘,然后两人迅速结婚。接着,他便让自己的妻子出来平息先、丁两人之间的争斗,八方周旋。

  出乎意外的事,他这招很管用,靠着老婆出卖色相,他竟然成了几方争先拉拢倚重的重要人物。

  因此,在史大聪明的巧妙运作下,中统武汉区调查室的权利逐渐集中到了他的手中。

  等总揽党务工作的林景伊觉察到不妙,为时已晚,和史大聪明几次斗法,都落于下风后,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只身逃回了温州老家。

  不久之后,调查室主任先大启因为和美女特务成双入对、招摇过市被汪伪特务盯梢,他一不作二不休,带着金银细软逃离了武汉。

  如此一来,中统派驻武汉地区的党特组织权利中枢,一度处于真空状态。

  史大聪明不但聪明绝顶,脸皮也厚,不等徐增嗯任命,打着临危“不苟免”的旗号,自封为武汉调查室副主任,代行主任职权。

  等先大启避过风头再回来时,大权已经被史希侠总揽过去。

  先大启气不过,当晚撬开了秘密机关财务室的门,将仅剩的三千大洋组织经费席卷一空,然后大张旗鼓在汉口正街上开设了一家香烟店,未免老同事上门赊账,他还特意在大门张贴了“盖不赊账”的通知。

  不出他所料。很快,调查室干事朱家鼎上门赊账,被先大启严词拒绝,朱家鼎恼羞成怒,直接公开骂街。

  这一幕落到军统潜伏组织负责人周经武的眼中,看笑话的同时,本着“痛打落水狗”的算计,他便开始暗中拉拢朱家鼎,煽风点火,想要让中统颜面扫地,好向山城邀功请赏。

  在周经武的唆使下,朱家鼎“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跑到武汉地区的汪伪组织头目、武汉政治保卫局局长张孟庆那里自首叛变。

  接着,朱家鼎便带领汪伪特务上门讨伐,不仅将先大启的烟草店端了,顺带连中统汉口法租界潜伏电台和据点全部破获,除汉阳办事处主任黄石、行动队长丁谨、电台台长袁流沙等少数几个漏网之鱼外,史希侠等20余人全部被捕。

  经过这一番“较量”,朱家鼎总算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发泄了胸中的一口鸟气。

  因为徐增嗯“凡在沦陷地区的人员,上面有指示,遇到危险不能存身之际,可以自投汪伪组织,免遭日寇毒手;遇到红党新四军等确切对象,来不及行动时,可以借汪伪之手逮捕”这样的暗示,史希侠等十余名中统特务索性集体叛变投敌,摇身一变,也成为汪特武汉区的情报人员,与朱家鼎又成了“同志”。

  此时,林景伊闻讯逃往重庆,先大启逃黄冈,丁谨逃汉阳,汉口四“卧龙凤雏”自此下水的下水,逃跑的逃跑,中统在武汉的党、特潜伏组织陷于瘫痪。

  “一群乌合之众,丧家之犬,附逆为奸,卖国求荣的汉奸走狗,也配叫情报人员?”

  张义听得直皱眉头,眼中寒光逼射。

  “谁说不是呢?”杨荣苦笑一声,有些话不好说得太直白,五十步笑百步,军统也好不到那里去,被日伪逮捕的特工,在威逼利诱或酷刑的打击下,摇身一变,公开落水做汉奸的同样大有人在。

  “林景伊不是回山城了吗?军统的潜伏组织又怎么受到破坏的?”

  “老弟你有所不知。”杨荣摇了摇头说,“这个林景伊回到山城后就被姓徐的关了起来,然后他辗转联系上了先大启.”

  几个月前,徐增嗯先和先大启取得联系,逼迫先大启带着电台再进武汉,收拾残局。

  先大启惊魂未定,哪里还有再入虎穴的胆量?

  但是徐增嗯的命令又不敢违抗,只得跑到黄冈设立了电台,在外围做点敲边鼓的活动,编造些真真假假的情报糊弄山城。

  徐增嗯气不过,又无可奈何,只好又寄希望于林景伊。

  几天之后,林景伊也被徐恩曾逼回武汉,奉徐的命令,对原汉口市调查室组织进行改组,徐派原汉口特别市党部委员兼孝感县长周文化为市党部书记长兼汉口调查室主任,以便依靠周来重建中统汉口地区的潜伏组织。

  但他哪里想到,此时周文化早就投敌叛变了。

  几个月前,周文化在孝感任县长时,因赌博和人起了冲突,被警察局逮捕后,受不了酷刑,如实交待了自己的身份投敌叛变,在签署了“自白书”后,又很快释放,这一切中统丝毫不知。

  因为周文化是林景伊在武汉大学任教时的学生,对他很信任,所以一上任,就提拔他为负责党务工作的总干事。

  周文化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任命自己的姘头叶媚林担任调查室交通员,出双入对、招摇过市。

  这一切全部落于暗中盯着他“放长线钓大鱼”的汪伪特工眼中,很快,周文化和他的姘头再次被捕。

  汪伪特务表示,只要周文化将林景伊供出来,便可以再次将他释放。

  对于“二进宫”的周文化来说,已经叛变了一次,根本不在乎第二次。

  于是,毫不犹豫就将林景伊的住处献出。

  很快,林景伊被捕。

  这厮也是个软骨头,不待用刑,就将中统武汉区的全部潜伏特工名单供出,担心自己纳的投名状不够,他又想到了昔日的手下朱家鼎,两人一合计,又将军统潜伏组织负责人周经武骗了出来。

  周经武受不了酷刑,同样叛变投敌,将军统潜伏名单供出,由此,军统在武汉的潜伏组织再次被日汪特务横扫一空。

  张义默然无语,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时,一直未开腔的何志远接过话茬:

  “这个林景伊毕竟属于中统高干,他招供后,被解送到了金陵。不知道和中统叛徒丁默村达成了什么交易,丁默村竟然斡旋安排,派专机护送他去了香江,再转回山城,回到了徐增嗯身边,要说这中间没有什么秘密,打死我都不信。”

  说起来也搞笑,不管是中统还是军统的特务,落水叛变后,除了个别一条道走到黑的,大部分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都采取脚踏两只船的办法。

  一方面积极为日伪特务机关做事,一方面又在暗中寻机向山城输诚。

  为日伪特务机关做事是真做,向山城输诚也是真输,都为他们的现实利益和未来的政治前途投了一份“双保险”。

  或许在他们看来,今后在中国的政治版图上,无论是谁来主政,自己总归都是“甘蔗两头甜。”

  甘蔗真的两头甜吗?

  但不管是叛变做了汉奸,为日伪效力,还是暗中向山城输诚,还没有一个像林景伊这样,被逮捕叛变后,却又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山城的,这还是首例。

  所以,他和丁默村达成了什么秘密交易呢?

  张义若有所思,想了想说:“山城接近百万的人口,每天都有难民涌入,全市户籍统计、户籍清查搞了几年一直就没搞清楚过,徐增嗯要是有意包庇,茫茫人海,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去哪里找他?”

  “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有些硬骨头,就是硌断了牙也不能撒嘴要硬啃。人一定要找到,而且必须找到,老弟,那么多潜伏的日谍都被你找出来了,还怕一个中统汉奸?拜托了。”

  杨荣的眼神让张义忽然意识到他很重视这个人。换做以前,不是应该商量着如何重建武汉区,肃清叛徒汉奸嘛,完全犯不上对一个中统叛徒这么上心。

  再说了,自去年中统任鲁东行署专员的大特务庐斌因和军统控制的军队厉文礼部打成矛盾,直接被枪杀。随后,CC系行政督察专员陆城也被军统特务诬陷成红党处决,两统之间的矛盾更趋尖锐,势如水火,即便要杀鸡儆猴,也轮不到他林景伊。

  那么此人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难道和红党有关?

  这么一想,张义的心里瞬时蒙上了一层阴云。

第574章 一日游

  “他答应了?”

  杨荣和张义分别后,就回到了自己办公室。见他进来,坐在沙发上的党政情报处处长何商友起身,目光充满了希冀。

  杨荣没有说话。

  何商友给他倒了杯茶:“来,借花献佛,先润润喉咙。”

  杨荣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过茶水,在沙发对面坐了下来:

  “搞什么鬼,分明是你们二处要找的人,非要我去找他帮忙。”

  “那就是答应了?”何商友笑了笑,很放松地说,“不说我和他之间存在隔阂,这件事毕竟事关机密,还是小心点的好。”

  “装神弄鬼,你还在怀疑他?督查室做的报告你没看?”杨荣端起茶杯嘬了一口就放下,“我刚在张处长那里喝了杯戴老板送的茶,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听他话里有话,何商友不以为然地说:“他是暂时过了老板那一关,可那又如何?我就不能怀疑他了?

  在咱们这个行当,怀疑可是一种美德。再说了,那个什么李慕林的电文里也详细写了,牛子道在行刑时,张义只开了一枪,美其名曰给对方一个体面。哼,两枪胸口一枪头,阎王来了也没救。对一个叛徒还讲体面?你不觉得可疑吗?”

  杨荣摇了摇头:“我们先是人,国民,然后才是谍报工作者。牛子道就不是中国人了?他在打入军统之前就已经是红党,各为其主罢了。主义是主义,做人是做人。我们不能因为他是对手、敌人,就对他为抗日做出的贡献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吧?”

  “没人忽视他的功劳,他是抗日英雄不假,但哪里不能抗日?他是红党,就该去红党那里拿薪水抗日,而不是一边拿着党国的薪水,一边高喊抗日,一边为并没有给他一分钱的红党干事,端着党国的饭碗砸党国的锅,这种吃里扒外的人,也配留什么体面?”何商友凝视着他,“而张义这么做,说他一句同情红党不为过吧?”

  “戴老板都没说什么,难道你比老板还高明?”面对何商友的咄咄逼人,杨荣半是赌气半是无奈地说。

  何商友意味深长地笑笑:“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您说的。”

  杨荣拧着眉头,沉默了一会,问:“这个林景伊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让你如此煞费苦心?”

  “这可是一盘大棋。”

  “有多大?”

  “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

  杨荣冷笑一声,端起茶水:“欠你的人情我还了,慢走不送。”

  “谢了,老杨,等抓到人,少不了你的好处。领了你的情,我也得投桃报李不是。”

  “好处?”杨荣嘲讽一笑,“那你可要盯紧点,抓人是行动处的事,何志远还被蒙在鼓中呢,他可没有我好说话。再者,即便抓到人,也要过司法处那道关。”

  “放心,到时候我会让戴老板给他打招呼的。”

  司法处。

  打发走了杨荣和何志远,张义便叫来猴子和钱小三,让他们分别将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山城所有的新闻报刊找来,另外从机要室领来自己职权范围内能接触到的所有情报。

  这会他正拿着一本叫《家风》的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家风》创刊于38年5月,初名《半月时评》,是戴春风用以控制军统内部思想的刊物。

  后来,为了更好地指挥军统对中统的斗争,戴老板经常在这本秘密刊物上发表演讲,攻击CC系及中统的工作,所以上面也会刊登一些有关中统的情报。

  但他全篇看下来,发现除了彰显军统如何如何威风外,和中统相关的都是些争风吃醋的,比如徐增嗯前妻在成都和他的前秘书如何勾搭成奸、徐增嗯前妻上门堵路狂殴他的现任妻子如何如何,只能吃吃瓜,但没有情报价值。

  但他并没有泄气,翻阅完大大小小几十份报刊,终于在一份《新蜀报》上发现了一点有价值的线索。

  有个叫“镜中人”的记者模仿《桃花源记》写了一篇叫唐家沱游记的文章。

  该文透露,他上周接到通知,要陪同果党元老于右任等人去视察一个叫唐家沱的地方。

  据悉此处是中统和中统家属一处集体生活所在,建立了一套“乌托邦”式的集体生活制度。

  按徐增嗯事先报告,该处不但有公共食堂,还有托儿所等,家属安心生产,特务安心工作,真正做到了“老有所依、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俨然是《礼记》中对大同社会的描述。

  大同社会的核心不就是“天下为公”吗?这不就是践行中山先生思想的核心体现吗?

  所以,果党元老于右任等人对此非常感兴趣。

  但仅仅过了一天,记者再次接到通知,说视察取消了。

  记者对此非常郁闷,好奇心作祟之下,带着照相机只身前往据山城四十公里外的唐家沱考察。

  但他到了唐家沱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徐增嗯描述中的什么“整齐清洁、有条有理”,而是乱七八糟,一片乌烟瘴气。

  他刚想拍几张照片,就被中统特务发现,不但没收了他的照相机,还一顿拳打脚踢,将他关在了猪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