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谍战日记 第589章

  前来敬酒的人,多数是熟人,敬过戴春风、张义、龚处长等,也会顺便敬赵文龙夫妇。

  但赵龙文明显感觉到,这些敬酒者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惋惜,好似无声地在说,没想到赵局长你竟然是这种人,这让赵龙文非常不舒服。

  贾副官悄悄把赵龙文拉到包间外边,拉着他的手苦口婆心地说:“赵局长,没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都有走背字的时候,不要放在心上嘛。你看,你这次虽然这样了,可戴先生照样请你吃饭、为你送行,说明什么?既说明我们遇到了一位有情有义的好家长、好领导,再就是说明你退居二线不过是走个过场,等风头了,卷土重来,你还是那个人人敬仰的赵局长嘛!”

  赵龙文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一阵难以言说的心酸。

  他明白贾副官话里的意思,和别的那些人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他们一定以为他犯下的那些错误,什么对昔日同僚下死手,什么贪污受贿等,桩桩件件都是事实充分、证据确凿,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可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要说贪污受贿,青天白日之下,何人不贪?只不过是大贪小贪罢了,相对其他人,他赵龙文都算两袖清风了。

  可惜这些话不能宣之于口。

  接下来敬酒的人越来越多,很快便冲淡了这边酒席的主题,成为戴局长戴将军接受朝拜的圣坛,也成了赵龙文接受同情怜悯的受难地。

  看着一个个满脑肥肠的军政要员、乡绅土豪阿谀献媚地向戴老板敬酒,转过头来竟有些居高临下地和自己碰杯,嘴上即便没说什么落井下石的数落,那可眼神里的内容照样无比丰富,很像看待那些落马官员时的恨铁不成钢。

  渐渐地,赵龙文领悟到了戴老板在这里请客的真实用意。

  他猜想,戴老板或许是希望在这样的场合,通过制造热闹、繁华的环境,避开和自己的单独面谈,尤其避免冷静、深入的谈话。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要向下级和家乡的父老乡亲表示。

  看吧,我是一个多么重旧谊、重情义、具有人情味儿的上级,虽然老部下犯下了这么大的错误,给我和军统惹下这么多的麻烦,可我依然宽怀大度、不以为忤,努力做到仁至义尽。

  明白了戴老板的一番苦心,赵龙文心底反倒轻松起来,这至少说明自己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既然如此,索性不如帮人帮到天、送佛到西天吧,既然鞍前马后为军统为戴老板效忠了近十年,为他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今天正大光明再为他最后效劳一次吧,干脆帮他把戏演到落幕。

  于是,一不作二不休。赵龙文把面前的小杯换成大杯,主动给自己倒满,只要有人进来敬酒,他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忏悔、表白说:

  “来到这个世上四十多年,从黄埔到北伐,到特务处到军统局,在我遇到的所有师长、长官里面,戴老板绝对是最好的一个。我所犯的一切错误,都有愧对于戴老板对我的耳提面命、言传身教、敦敦教诲,赵某惭愧至极!”

  不仅如此,到后来,赵龙文还拎着酒瓶和酒杯,主动出击到周围的包厢,逢到熟人就敬酒,也是重复着同样一段陈词:

  “你们看,我现在都这样了,戴老还请我吃饭,够意思吧。遇到这样的上级,是我赵龙文之福,也是江山县全体人民之福,是党国之福。来,为我们尊敬的戴将军干杯!”

  喝到最后,赵龙文渐渐眼神散淡、舌头滞重,脚步踉跄得厉害,大家都看出他喝醉了,就都劝他不要再喝,甚至有人上来夺他的酒瓶与酒杯。

  可是,他嘴上仍然一个劲说自己没有醉,还是坚持与人碰杯、干杯。

  最后,贾副官和他夫人都不让他再喝了,强行把他搀扶出去。

  然而,他一只脚刚踏上汽车,黑暗中蹿出一个人来。

  是姚金宝,姚则崇的儿子。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看来像是失了心智,背在身后拿着枪的手竟有些哆嗦。

  “赵龙文?”

  “你是?”赵龙文怔了怔,醉眼惺忪,竟一时间没把他认出来。

  “是你就对了,老狗!”姚金宝大叫一声,猛地扣下扳机。

  “砰”一声枪响,赵龙文的胸口喷出一片血污。

  “砰砰砰”又是几枪,在一片尖叫声中,赵龙文像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血流遍地。

  与此同时,另一间审讯室中,浑身伤痕累累的李一善再次被架在审讯架上。

第602章 画像

  李一善被一阵刺眼的灯光唤醒,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他瞪着有些失神的双眼,等逐渐适应了光线,才看清周围的样子。

  这看上去是一间废弃的仓库,他被手铐固定在审讯架上,呈大字型。对面是两个一胖一瘦的军官,穿着卡其色的衬衫,袖子高高挽起,正一脸凶狠地瞪着自己。

  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从江山县城逃出去后,他本想跑得远远的,从此远走高飞,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现开始。

  他相信,只要有补鞋的手艺在,即便再艰难,再精疲力尽,一定能将女儿抚养长大,将来看着她有自己的家庭,也许他还会有当外公的那一天.

  没想到才走出十几里地伤势就发作了,疼得实在撑不住。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女儿找户人家先安顿下来,然后找了早年结识过的一位郎中帮处理伤口,可谁能想到这位貌似温和纯良的郎中,前一刻还和自己称兄道弟、嘘寒问暖,下一刻竟然趁着自己昏迷,举报了自己。

  等自己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落到了镇公所的民兵手里。

  再接着是军统的人,驻军的人。

  李一善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人要和自己过不去?他没得罪过任何一个人,只想老老实实努力活着,难道这也有错?

  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待自己?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胖子开口了:

  “李一善是吧,是你自己说,还是鞭子替你说?”

  “说说什么?你们到底为什么抓我?”

  “你说呢?你一个强奸犯是怎么从戒备森严的警局逃出去的,手里还有特别通行证的?说说这件事吧。”

  “我不是强奸犯,是有人陷害我!”

  “哦,谁陷害你?”

  “赵文武那个王八蛋。”

  “是吗?他怎么不陷害我,就陷害你了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明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一善愤怒地吼道:“我怎么了?就因为和我那个姚什么的长得像,就让我做他的替罪羊?”

  胖子和瘦子对视一眼,装作惊奇的样子:“还有这种事?放心,如果是真的,我们一定给你做主,帮你鸣冤昭雪。当然,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告诉我们是谁救你出来的,只要你愿意坦白,我们马上就可以放你走。”

  李一善沉默了。他虽然不认识那个人,但也迷迷糊糊听赵文武说起,他叫张处长。虽然不清楚这个素不相识的处长为什么伸出援手帮自己逃出生天,但这种帮人暗室逢灯、绝渡逢舟的救命之恩,都是足以让人铭记一辈子的恩情,当涌泉相报才是,自己又怎么能出卖他,做那种恩将仇报、猪狗不如的事呢?

  胖子见他不吭声,眼神犀利了几分:“李一善,想想自己,想想你的女儿,人死不能复生,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一善装傻:“我不认识他。”

  胖子冷笑一声:“是吗?这么说你和他素不相识?”

  李一善继续装傻:“真的,真的不认识他。”

  他这番姿态落在胖子二人眼中,无疑是在演戏,且演技还那么拙劣,两人不耐烦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说着,胖子拿过一把布满倒刺的铁鞭,直接抽了上去,每一鞭落下都皮开肉绽,带起一股血雾,惨叫迭起。

  另一边,张义帮着安抚好枪声引起的骚乱,刚回到大厅,忽然一个女人从过道上走了过来。

  是沈若竹。

  她今天没穿警察制服,特意换了一身白色晚礼服,精致的流苏刺绣披肩,踩着高跟鞋,颇有点高贵典雅的味道,巧笑嫣然。

  “你在这里干什么?”张义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

  “张处长,昨晚你毁了人家的清白,总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吧?你不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沈若竹一脸幽怨。

  “所以你来这儿找我?”张义挑了挑眉。

  “我找不到你,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

  “找我干什么呢?”

  沈若竹忽然哼了一声,然后笑道:“昨晚,你突然找上我,我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这话意味深长,张义心中一震,暗忖起来,想让这个女人消失并不难,但他必须搞清楚背后的来龙去脉,他不相信早上还唯唯诺诺、气急败坏的人,这会突然有底气找自己当面对峙,是谁给了她底气呢?

  于是不动声色地问:“你想说什么?”

  沈若竹笑了笑,凑进一步,嗔怪地说:“以前,我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生活单调乏味,可以说无聊,但很平静。你勾搭了人家,给了人家期许,可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你让我怎么办?”

  张义看着她,笑了。

  沈若竹继续说:“我没想纠缠你,可是你毁了人家清白,总要给我一个说法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有些激动。

  张义不知道她是真的,还是在演戏,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冷冷地说:

  “要钱?说个数吧,黄金还是美元?”

  沈若竹一愣,随即拉下脸:“我不要钱,只要一个说法,一个交代。”

  “说法?交代?”张义冷笑一声,“你这话怎么不去给赵文武说?在他面前,身体开放,伏低做小,到了我这里,就变得守旧,变得强势了?乌鸦头上插鸡毛——想装凤凰?想赖上我?谁给你的勇气?”

  沈若竹一直观察着张义的一举一动,见他突然将手伸进来怀里,呼吸不自觉有些加快。她以为张义要动手,吓得往后一缩:

  “这里这么多人,你做好别动手,不然.”

  张义打断了她,一眼嫌弃地看着她,将从怀里掏出的几张钞票抛过去,一字一顿地说:

  “200块,够了吧?想当婊、子,就别想着立贞节牌坊,拿着钱滚蛋!”

  沈若竹愣住了,这句话就像一根针,刚好扎进了她的脑子里,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六神无主地喃喃重复着:“婊、子”

  “对。在我眼中你就是这样的人。既然做了,该有的职业操守总得要有吧,这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别人负责。你说呢?搞投机取巧的歪路,只会失去信誉,遭人唾弃。”

  沈若竹凝望着他,觉得难受极了。不只是脸面,更是心里、自尊。

  这种被践踏尊严的屈辱让她恨不得杀气对面这个禽兽不如的王八蛋。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你还是一个-——怎么说呢,在我眼里,你现在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野猫,浑身炸毛。我本以为你是一只家猫,爪子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那种,乖巧温顺,听话省心。”

  沈若竹的红唇有些哆嗦,愤恨地低吼:“你这种人还喜欢猫?”

  “是没爪子的猫。谁会去喜欢一个动不动挠伤主人的猫呢?当然,喜欢并不一定要豢养。

  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像昨晚那种甜言蜜语,我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了,而且每次花样都不一样。嘿嘿,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更何况还是酒后的胡话。好了,拿钱走吧,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否则,再有下次,估计你只有去找赵文物倾诉衷肠了。”

  沈若竹的脸色越来越差:“你!”

  要不是为了完成戴老板交待的任务,此刻,她恨不得将面前这个口腹蜜剑、笑里藏刀的家伙碎尸万段。可是她不能,也不敢。她实在忍耐不住了,无声的哭泣让她的肩膀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张义嫌弃地退后一步,“别给我来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这种逼宫的方式对我没用。”说着,他冷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嫌钱不够?”

  沈若竹泪眼婆娑,怒吼道:“姓张的!”

  “哭什么,眼泪是这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张义面无表情地摇了摇,俯身捡起地上的钞票,塞进她的胸口,“慢走不送!”

  说着,头也不会地转身走了,一名军官在远处举着酒杯大声喊道:

  “哎呀,张处长,到处找您呢,来,我敬您一杯。”

  张义笑容满面地说:“王处长的酒,怎么能错过呢。”

  沈若竹站在门口,望着他融入了另一个世界,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狠狠盯了几眼,然后一跺脚转身走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你这种人也想做英雄?说!再不说,今天就死在这里!”

  那间简陋的审讯室中,李一善已经被折磨得面无全非,昏死过去几次,胖子的铁鞭还是不断地抽打在他身上,他断断续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见鞭子不起作用,瘦子彻底失去了耐心,他近前几步,一把狠狠扭住李一善的喉咙,吼道:

  “姚则崇姚主任,因为你憋屈地死了。赵文武赵局长因为你被人杀死在荒郊野外,死不瞑目。另一个,堂堂国民政府委任警察局长赵龙文,军统局少将,也被怀疑下狱了,都是拜你这个刁民所赐,你知道吗?”

  李一善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话,瘦子马上把耳朵凑了过去,只听李一善含糊不清地说句:

  “我真的不认识他。”

  “装聋是吧?老子让你装!”瘦子恼羞成怒,直接拔出一把匕首,将李一善的左耳割了下来。

  温热的血水瞬间顺着下颌线脖颈往下淌,混着冷哼浸湿衣领,李一善浑身战栗着惨叫起来。瘦子想了想,又说道:

  “说不说?对了,你还有个女儿,别以为她能逃过一劫,哼,只要我们发出高额悬赏金,不出半天,她就会出现在审讯室,你想看着她的耳朵也被割下来吗?”

  这话戳中了李一善的命门,他突然疯狂地咆哮起来:“艹你大爷,被动她!我说,我什么都说了!呜呜呜”

  据此几百米开外,司令办公室的门半开着。

  李觉震耳欲聋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什么调查室主任,李某没有接到任何任命通知。少在这里狐假虎威,什么叫你们的人?李一善是我们驻军抓的人,维护地方治安也是我们的职责.姓童的,你少他妈废话,狗仗人势的东西,有话让戴雨农跟我说!”

  这时,副官匆匆走过来,听见里面李司令在发作,不敢贸然进去,等了一会,才战战兢兢进去汇报:

  “司令,李一善答应招了。”

  李觉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有些激动地问:“确定吗?”

  “确定,不过他说自己不认识那个人,我们已经找来了画像师。”

  “走,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