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车外,车夫赶起马车朝着驿站而去。
雪依然在下着,北风也依然在吹着……
第442章 瑞雪
乾清宫中,朱翊钧正在看着奏疏,案几上堆满了前年的奏书,他逐一看着,整个乾清宫中,只有朱翊钧翻弄奏疏的声音。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窗外忽然起了风,起初只是轻轻吹拂,吹得那宫檐下的铃铛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可转瞬之间,风势便大了起来,呼啸着卷过宫墙、回廊。
紧接着,风渐渐停了,那铅灰色的天空中,开始有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起初是星星点点,宛如天宫洒下的碎屑,不多时,便是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鹅毛一般,在空中肆意飞舞着。
在来风的时候,陈矩便赶忙走出乾清宫查看,而后看着大雪将领,赶忙指挥着一众侍卫前去关门。
那乾清宫作为皇帝的居所,门户规制极为讲究,从最外层的宫门开始,一道道朱红色的大门错落分布,沿着宫殿的中轴线依次排列,或双扇对开,或单扇独立,足有十几扇之多。
每扇门上的铜钉都在风雪中闪烁着古朴而庄重的光泽,门楣上的雕饰精致无比,龙凤呈祥、瑞兽盘踞的图案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尊贵。
原本,只开三门。
但大过年的,将所有的门都给打开了。
不多会儿,侍卫们已将好几扇门都合上了,陈矩正准备继续督促着把剩余的门也都关好,免得风雪吹进宫内扰了圣驾。
可刚一回身,却见朱翊钧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奏书,来到了正门处,他赶忙快步躬身说道:“陛下,起风下雪了,老奴正吩咐人关门呢,您且稍坐,莫让这风雪扰了您。”
朱翊钧却摆了摆手,眼中透着几分兴致,说道:“这场雪终究还是下来了,想来,钦天监也好交差了。”
“是啊,陛下,明君在朝,瑞雪怎会不来呢。”
朱翊钧听着陈矩的话后,只是淡淡一笑。
在年前的时候,瑞雪可是避讳,谁也不敢将今天怎么不下雪的事情,搬到台面上说,少年天子英明,做了这么多“事”,谁也不敢说,哪件“事”惹得上天不满,不下雪就是警示的话。
但这场憋了一个冬天的雪,开春的时候,下来了,瑞雪的字眼,又能出现了。
“陛下,这风雪大得很呐,您万金之躯,奴婢给你取一件厚一些的袍子来……”陈矩已经看出来皇帝陛下有赏雪的性质了。
朱翊钧微微点头,应了一声:“好。”
陈矩不敢耽搁,连忙跑去内殿,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又急匆匆地赶回来,小心翼翼地将披风披在朱翊钧身上,仔细地帮他系好带子,嘴里还念叨着:“陛下,您可得小心着点儿,这雪虽看着喜人,可这风着实厉害呀。”
朱翊钧笑了笑,说道:“无妨,走吧。”
说罢,便抬脚迈出了宫门,踏入那漫天飞雪之中,一步一个脚印,又让朱翊钧想起了一步一锭银子的典故……
陈矩赶忙带着几个侍从跟在身后。
在漫天风雪中,朱翊钧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皇被封为皇太子时,带着自己去太庙祭祀,当时,就下了一场雪……被北京城的百姓,官员视作祥瑞,也是在那场大雪之后的不久,海瑞上了治安疏,让自己目睹了皇爷爷的破防过程……
朱翊钧和陈矩沿着乾清宫旁缓缓走着,任由那风雪扑打在身上……
“陛下,前些日子御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盛,如今这一场大雪一压,那景致定是美不胜收,等雪停了,陛下可得去赏一赏呀。”
“嗯,朕记下了,那御花园的梅花向来是冬日里的一抹亮色,经了这雪,想来更有韵味了。”朱翊钧应道……
“陛下说得是,如此祥瑞,自然是要好好庆贺一番,让阖宫上下都沾沾喜气呢……”
朱翊钧笑笑不语,正当兴致了了,朱翊钧到了乾清宫门口,刚想进去的时候,却听陈矩说道:“陛下,你瞧那个人,是不是张指挥使啊。”
朱翊钧朝着陈矩指的方向望去,还真是张国之。
此时的张国之跑的挺快,练武之人,下盘较稳,在雪地中跑起来,丝毫不害怕摔倒。
看到张国之过来,朱翊钧也就在宫门口站了一会儿,心里面也有些奇怪呢,这刚走不久,怎么又跑回来了,指挥使大人,都不用过年的吗。
张国之到了跟前,立即行礼道:“臣张国之叩见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说着张国之站起身来。
而朱翊钧看着张国之笑着说道:“朕不是让你回家了吗,大过年的,不在家里面陪着妻子孩子、,怎么,一趟一趟往朕这跑,朕可不管饭啊……怎么又有事了……”
可能是因为这场雪,也可能是因为国事顺遂,朱翊钧的心情不错,竟然,还开口打趣了一番自己的锦衣卫指挥使。
而朱翊钧的这番话,陈矩,张国之听完之后,都是一愣,多少有些不符合陛下平日的人设了。
稍稍愣神,张国之还是开口道:“陛下,还真的有事,臣离开不久,便听在驿站的锦衣卫兄弟们说,李成梁离开了驿站,直奔阁老的府邸啊……而且,最新的消息,阁老也见了李成梁,到臣入宫之前,李成梁还未从阁老的府邸离开啊。”
朱翊钧淡淡一笑:“意料之中的事情……既然来了,陈矩啊……“
“奴婢在。”
“让膳房给张指挥使准备一些白粥,一些糕点,让他带回家去,跟自己的妻子,孩子同用……”
“谢陛下恩赐,不过,陛下啊,李成梁去见了阁老啊。“
张国之对于张居正,没啥好感,对李成梁更是满满的敌意,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张国之是真慌。
“见就见了呗,有的时候啊,朕说的话,不一定比张师傅说的管用,特别是在李成梁的事情上……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跟着陈矩去膳房,拿好东西,快些回家吧。”说着,朱翊钧转身便进入了乾清宫中……
陈矩笑着说道:“张指挥使,跟我来吧。”
“是,陈公公……”
张国之跟着陈矩一道去了膳房,一路上,张国之都有些凌乱……
自己是来汇报情况的啊,可不是真的想找陛下要赏赐,也不是存着大过年的表现自己啊。
李成梁,张居正凑在一起,绝对是东厂,锦衣卫要密切关注的大事件啊。
这…………
多少有些想不通……
第443章 海瑞出巡的传统
张国之踩着积雪,左手拎着一个饭盒,右手拎着一盒糕点,朝着宫门外走去……
他边走边摇头。
想来,这次没有查办了李成梁,他是挺失落的……
离开了皇宫,听陛下的话,将宫廷糕点,还有御粥带回了家中,给他的妻子儿女享用。
他有三子一女。
老大老二,都在三大营之中,只有幼子幼女陪在身边。
虽然父亲是锦衣卫指挥使,但他的老大,老二,却是不是人才,文不成武不就,也没有张国之的头脑,在三大营中,还是一个大头兵,估摸着混个一二十年,也成不了百户伍长。
不过,幼子出生在北京城,现在才八岁,可能是出生在天子脚下,地方换了,读起书来,还有着几分灵性,弄不好能成为他们老张家第一个秀才……
张国之当这个指挥使,已经八年了,干了八年的脏活累活,从未抱怨过……
朱翊钧对他的信任,也从来没有动摇过。
当今天子不过十六七岁,但这个指挥使却在陛下两三岁的时候,便护卫左右,那个时候,当今天子是太孙,他是锦衣卫的千户。
将山东老家的政治资源全部倒出来用上,再加上自己胆大心细,有些不俗的能力,立了些功劳,才勉强成为了锦衣卫的千户……
在之前,能够做到锦衣卫千户,张国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三十岁锦衣卫千户,到了五十岁依然是……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锦衣卫的指挥使,手持象牙腰牌,当朝武官正三品大员……
也就是在隆庆三年,三十四岁的张国之,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帝穆宗皇帝陛下,在一次纵马疾驰的过程中,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而后张国之便火速成了锦衣卫同知。
从千户到同知,绝对比同知到指挥使的难度要大。
在隆庆四年又得明文旨意,提管在京十二大千户。
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也就是武勋权贵头头脑脑的,成国公之弟,就已经成了吉祥物。
张国之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干着脏活累活,与朝中的权贵一直保持着距离……
朱翊钧在登基之初,能够快速掌握话语权,一方面是因为朱翊钧颇有先祖遗风,英明果断,但在果断地君主,终究还是十岁地少年,他的手中必须要有让所有的官员害怕的筹码。
锦衣卫就是筹码。
在张国之将近四年的整顿,扩充中,在朱翊钧登基之初,不管是新上位的冯保,还是做了内阁首辅的张居正,在做了一些手段之后,面对滴水不漏的锦衣卫系统,他们都明白,锦衣卫在京三万多人,这么庞大的暴力机构,不在冯保的手中,不在太后的手中,而是在十岁天子的手中握着。
张国之不管是对冯保,还是对张居正,都有防备之心,这是从一开始就展现出来的。
他听从了先帝的旨意,将锦衣卫存在的意义贯彻到底。
那么,锦衣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说白了,这一特殊存在,就是皇权在暗影之中伸手的凌厉触手,是帝王权威最具象化的威慑利器。
它的存在,就是为了皇帝陛下而存在。
在那等级森严、权谋交织的朝堂之上,百官犹如繁星,各有其位,亦各怀心思。
锦衣卫作为皇权的延伸,以一种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的方式,对百官展开严密监察。
然而,锦衣卫的一切根基,皆系于皇权一身。
离开了皇帝的庇佑,离开了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光环,锦衣卫便如同无根之萍,瞬间失去了所有依仗,什么都不是。
跟之前一样,真的成了仪仗队,宫里面的内官可以随意指挥,前朝的大臣也能任意拿捏………
………………
这场雪就这么洋洋洒洒地落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浸在这一片纯净的白色之中才肯罢休。
到了下午的时候,雪才慢慢变小。
而到了晚上,终于,那呼啸的风渐渐止息了,雪花也不再肆意飞舞,像是跳累了舞的精灵,轻轻地停歇在了北京城的每一处角落。
深夜的北京城,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透着无尽的诗意与深邃。
皇宫在这静谧的雪夜中,宛如一座梦幻的仙宫,琉璃瓦上的积雪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似是给那金黄镀上了一层银霜,庄重中更添几分空灵。
宫墙的朱红与雪的洁白相互交织,红的热烈,白的纯粹,斑驳间仿若岁月在无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那蜿蜒的宫墙像是一条沉睡的巨龙,静静卧在这雪的怀抱里,守护着大明不可窥探的最高权威。
街巷之中,积雪堆起了厚厚的一层,平日里被脚步磨得光亮的石板路此刻都被掩埋,只偶尔露出些许边角,仿佛是大地在雪被下探出的好奇目光。
街边的树木挂满了晶莹的冰挂,树枝被压得弯弯的,好似不堪重负却又倔强地承载着这份冬的馈赠,在月色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如同挂满了细碎的星辰。
房屋的屋檐下,冰棱长短不一地垂落着,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水晶帘子,滴答滴答的融雪声,宛如这寂静雪夜中奏响的最轻柔的乐章,为这座沉睡的城市增添了几分空灵的韵味。
远处的城楼在夜色与雪色的交融中,轮廓显得越发硬朗又不失柔和,像是一位坚毅的老者,默默地注视着这座被雪装点的城市,见证着岁月的流转、人间的烟火……
而那一片片四合院,此刻都被雪温柔地包裹着,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也都戴上了白色的帽子,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主人家明早推门而出时的那一声惊叹。
整个北京城,在这风雪停歇的深夜里,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纷扰,只剩下一片极致的宁静与纯粹。
它像是历经千帆过后的智者,在冬夜的怀抱中安然沉睡,又似一首无声的诗篇,用每一片雪花、每一处雪景书写着历史的厚重、生活的韵味,让人沉醉其中,感受着这雪中世界独有的深邃与美好。
也让人不禁遐想,待明日朝阳升起,这雪后的北京城又将焕发出怎样别样的生机与活力呢……
乾清宫中的朱翊钧,一直到了深夜,看着雪停了,这才睡下,不出意外,明日海瑞又要来请旨巡视了。
这次,说什么朱翊钧都不会让他去的。
倒不是这场雪比之前的要大,而是,海瑞的年龄大了,不能再折腾了,要是真在外面出点意外,这可是社稷的重大损失啊,就在北京城待着享福吧。
他来请旨,自己就指派其他人出京巡视……
每一次只要北方有大雪降临,海瑞都会外出巡视,这都成了惯例了。
当然,这对于北方的府衙是一个非常大的压力,他们不能在向之前一样,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了……
因为弄不好,过上两日,都察院都御史,海瑞这个瘦老头,就出现在他们管辖的县域中,若是发现他们没有任何作为,那就是问罪……
丢官还是小事,这些年,砍头的县官已经有八个了……几乎一年一个典型,身家性命的事情,谁不害怕。
所以在北京城的官员希望着下雪,瑞雪兆丰年吗……可下面的地方官员就害怕瑞雪变成了不可控的暴雪……
从上到下的行政体系,在这一刻,成为了最好的制度。
北京城过问雪情对于百姓的影响,都察院老大亲自带队下来,那省府一层层也都要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平日里面悠闲的底层官员小吏们,也要紧张起来。
你伸手朝上面要钱要物资,上面不给,被查到了是他们的责任,可你若是不要,你就要承担灾情控制不力的罪责……
在这种情况下,隐瞒不发的事情,少了许多。
而海瑞行程的这个传统,也在这数年之间,拯救了成千上万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