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霰弹！"炮队把总手中三角旗划破硝烟。
早已等候多时的辅兵们，铁钩勾住炮身后方子铳卡榫，滚烫的铜质子铳带着青烟砸落雪地，新子铳在金属摩擦声中精准嵌入炮膛。
整个过程不过五息，蒙古马队甚至来不及绕过满地肠肚，第二轮炮击已裹着死亡尖啸扑面而来……
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脸上的惊喜，慢慢的消失了。
他看到了在中军大阵前，三排拒马阵，已经阻断了他们冲锋的道路，将他们的冲锋分裂开来。
在一阵令旗指挥下，三支燧发枪队的齐射恰在此时撕裂空气……
八百名燧发枪火枪手分三列轮转，铅弹在骑兵冲锋路线上织成死亡罗网，不断有蒙古勇士捂着喷血的伤口栽下马背……
"草原的雄鹰...翅膀真的要断了吗……"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抹了把糊住右眼的血水，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破空声。
十七支鸣镝箭划过苍穹，那是李成梁亲卫特有的响箭——响箭射向的方位，就是自己的位置……
这是要冲着自己来了。
伴随着鸣镝箭划过苍穹，一直在两侧的辽东铁骑也动了起来……开始对其进行围杀。
杂乱的喊杀声四起。
蒙古勇士们心中最后的胆气，消失了……
这已经变成了一场屠杀。
与万历七年十月，土默特部的那一万多名勇士一般……注定要死在这里，唯一不同的是，土默特部的勇士们，在战死之前，并未有过苟延残喘的寒冬经历……
他们没有当过懦夫……
远处的李成梁骑在高头大马上，依然是手持望远镜注视着战场，时不时的指挥传领兵调整……
当李成梁看到两千多名蒙古骑兵，已经被辽东铁骑团团围住的时候，大笑出声：“自此之后，蒙古草原便是我们明军的放马之地了……”
而一直在他身边的麻锦，同样也是一脸兴奋，在听到李成梁的这句话后，赶忙附和李成梁……
察哈尔部的人口不过二十余万，能作战的也不过两万余人，现在一万五千人死在了辽东……他们已经没有力量跟明军正面对抗了，换句话来说，图门汗手上已经没有牌了……
李成梁的话不是无的放矢，只要朝廷给银子，给军需，给战马，九边就能恢复洪武年间对蒙古的铁血政策……原本战略防御的重镇，完全可以转成战略进攻的据点……
还朝贡什么，直接干了……
第580章 铁与血的碰撞……5
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对退到蒙古的北元态度是极其强硬的。
高批次的军事打击,多次发动大规模的北伐，如洪武三年正月至十一月的第一次北伐，命右丞相徐达为征虏大将军等出兵进攻北元……
洪武十三年二月至三月的第三次北伐，命西平侯沐英率陕西都司明军进攻北元……
洪武二十年九月至二十一年四月的第六次北伐，诏命永昌侯蓝玉为征虏大将军等率军北征等……
朝廷要求蒙古女子不得再穿蒙古族服饰，不能说蒙古语，要学会说汉语，改穿汉服，最为重要的是蒙古女子不能再嫁蒙古人，只能嫁给汉族男子……这种损招，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洪武年间，多少蒙古人投身明军……多少草场受到明军的践踏，焚烧……多少部落受到了明军的驱逐……
话说回来，当时的蒙古人也够倒霉的，福是忽必烈的子孙享的，打，是他们挨得……
当然，这个辉煌伴随着大明的虚弱，也渐渐消失了……修了长城，盖了堡垒……全线的防御状态……
在李成梁的指挥下，蒙古的这两千骑兵队列，被辽东铁骑分割成功，这个时候，蒙古人想要大规模的突围，已经是不可能了。
他们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战争的胜负已经定下了。
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想要放弃的时候，一直在他身边保护着他的亲卫们说道：“您是我们草原未来的大汗，您不能死在这里……”
“我们即便拼掉性命，也要把大汗送出去。”
在漫天的喊杀声与纷飞的尘土中，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的眼神又有了些许的希望。
他知道这场战争已然败局已定。
可战争败了，黄金家族的人不能败……
“保护我们未来的大汗！”其他亲卫们也齐声怒吼，紧紧簇拥在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周围，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
而后，在亲卫们的拼死搏斗中，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终于一人一骑得到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跑了。
跑的还挺快。
在这种乱的战场上，无时无刻都有一个蒙古骑兵逃跑出去，明军也没有追击，只顾着绞杀大队的蒙古人马。
寒风卷着雪粒拍打在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的脸上，他一直没有回头，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是那些战死勇士的亡魂在呐喊。
他紧紧伏在马背上，脑海中不断闪过亲卫们拼死护他突围的画面，愧疚与恐惧交织，驱使他不停奔逃。
也不知跑了多久，那匹马终于精疲力竭，前蹄一软，将他甩了出去……
他重重摔在地上，眼前金星直冒，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
刚想挣扎着起身，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后背袭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后背上插着一支箭，箭羽在风中微微颤动。
他的泪水夺眶而出，既是因为疼痛，也是因为满心的屈辱与不甘。身为黄金家族的后裔，竟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颤抖着，他握住箭杆……
“啊！”他嘶吼一声，猛地将箭拔出，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雪地。
他强忍着眩晕，撕下衣服的布条，艰难地给自己包扎。
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冷汗从额头不断冒出，滴落在雪地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印记。
“没想到，黄金家族的人竟也会背后中箭……”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绝望与悲凉。
包扎好伤口，他已没了力气，可他还是挣扎着爬了很远，很远，终于到了一处荒废的野人部落。
这里他曾经来过。
不过，这个小部落原本的女真人，早在去年刚刚入冬的时候，便都死在了蒙古人的屠刀下。
原本女真人的住所已经被他们破坏的四面漏风了，他只能爬到一个草垛中……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他迷迷糊糊之际，透过草垛的缝隙，他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野人女真的小女孩，正眼神警惕地看着他。
他占了人家的地盘。
“过来。”他用女真语喊道，声音沙哑虚弱。
女孩却一动不动，只是紧紧盯着他。
他又想起了自己远在蒙古的女儿，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让他的警备心，放松了许多。
这个时候，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还在心存生的希望。
如果没有人照顾他，此时这么虚弱的他必死无疑，这个女孩一定是长生天派遣过来，拯救她生命的。
他朝女孩摆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金豆子，在女孩面前晃了晃……
女孩犹豫了一下，缓缓走了过来。
她看着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的衣服，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她见过穿这种衣服的人，那些人在半年前，在这里烧杀抢掠，临走的时候，还将他的母亲给带走了，她一直在这里等着，不过，她的母亲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走到近前，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说道：“给我带点水来，这些金子，全是你的……你能给汉人换很多粮食……”
女孩听着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的话后，转身跑开，不一会儿端着一瓢水回来了……
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接过水瓢，刚喝了一口，突然感觉头顶有阴影袭来……
他下意识一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女孩双手举着一块小石头，狠狠地砸了下来。
“砰”的一声，石头砸在他的头上，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他惊愕地瞪大双眼……立马丢掉水瓢，想要反击，可第二下被砸中，他的腿都被砸直了……
女孩却没有停手，骑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地砸着，每一下都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仇恨……
她砸得气喘吁吁，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嘴里还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怒吼……
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他的脸已经被砸的面目全非了。
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的意识逐渐消散，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
他还在用着自己的母语，祈祷祖先能够宽恕自己这个无能的子孙……
而八九岁的小女孩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的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没有一点点害怕，相反，她看着这具尸体，眼睛中全是欲望，那是对肉食的渴望……而后舔了舔嘴唇……
第581章 血色黎明
前军战场上面，厮杀的声音越来越小。
在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带兵突围出去后，留下的大部，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前军的李如松全身上下都是沾满了血液，宛如地狱归来的杀神一般。
伴随着最后一个蒙古人落下马来。
前军战场上的厮杀终于停止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明军的欢呼。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成幸存者的狂欢……
随后，李如松，戚金便带着明军杀回到中军处，只留下数百人打扫前军战场，收拢马匹。
到了第二战场，这里已经的战火也已经停下了……
戚金，李如松赶忙到了早就扎好的中军大帐内，当面禀告战况……
李如松笑着迈进中军大帐，满心期待着能从父亲李成梁那里得到几句夸赞，毕竟这场战斗他身先士卒，带领前军取得了胜利。
可一进大帐，看到父亲那黑沉沉、阴沉着的脸，他心里“咯噔”一下，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说来也奇怪，打仗的时候，李成梁一脸笑容，但此时战争胜利了，他却阴沉着脸。
原来，他已经得知李如松在前军的所作所为……
大帐内，各部将军正依次上前，声音低沉地禀报着各部的伤亡情况。
李成梁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阴霾愈发浓重。
待所有将军禀报完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仿佛能结出冰来：“命人把主战场仔细打扫一遍，莫要留下任何隐患，两日后全军返回沈阳，待命……”
将军们领命后，鱼贯退出大帐。
李如松也转身准备跟着出去，却听见父亲在身后喊了一声：“李如松，停一下。”
李如松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父亲威严的面容，心中涌起一丝忐忑。
李成梁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紧盯着李如松，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我教过你多少遍了，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可拜上将军’。你看看你今日的所作所为，看到敌人冲过来，就急着带头冲过去，……这只是匹夫之勇……”
李如松脸上闪过一丝不服，忍不住辩解道：“父亲……”
“什么父亲，这是军营，哪里来的父亲，唤我总兵大人……”李成梁怒声道。
李如松听着李成梁的话，只能改口：“总兵大人，末将身为将领，带军冲锋，能极大地提升我军的士气，将士们看到我身先士卒，才会更加奋勇杀敌……此战我们胜了，蒙古人如绵羊一般不堪一击……”
李成梁怒目圆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文书都跳了起来：“士气？哼，你谈什么士气，行军打仗可不仅仅只有士气……”
“你冲锋在前，若是还未近身，便被贼人一箭射死，还哪来的士气……”
“身为一军统帅，你要考虑全局，你的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还关乎着这千千万万将士的生死，关乎着这场战争的胜负…你若稍有差池，便是满盘皆输……”
李如松低下头，紧咬着嘴唇，心中虽仍觉得自己的做法并无大错，但面对父亲的怒火，也不敢再反驳了。
“总兵大人教诲，末将铭记于心。日后定会更加谨慎，不负总兵大人期望……”
李成梁微微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好，下去吧，好好反思反思……你三弟在右哨营，可以去看看他。”
“总兵大人，军中哪来的三弟，那就是一个把总……小把总……”李如松缓缓说道。
听到李如松的话后，李成梁稍稍一愣，而后立马反应过来，这小子在挖苦自己呢。
而后他快步上前，想要飞踹李如松。
可他老了，李如松却是正当年，老爹的飞踢还未到，他就一个闪身跑到了大帐门口，笑嘻嘻的行了个礼，而后转身大步走出中军大帐……
看着李如松离开的背影，李成梁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