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翊钧看来，李成梁的提议是有可取之处的。
将女真人的迁移到不同的边疆。
甚至，往下延伸，辽东也可以保留一些。
若是放个四五万部族在西域，面对错综复杂的政治形势，以及宗教影响，女真人想要在那里成为上人，就必须依靠明军……
可若是将全部的女真人都迁移到西域去，让其成了西域数一数二的大民族，大明一旦虚弱，女真人便极有可能反客为主，成为西域的实际掌控者……
大明万历九年，八月底。
第一批女真骑兵赶赴哈密城……而麻贵在得到女真骑兵后，迫不及待的发起了秋季围猎。
想要试一试女真人的战力。
一番征战之后，麻贵大喜，将这些野人女真军队放到西域来，就像是将一群狼，赶到了羊圈。
所谓秋季围猎，就是对西域的绿洲进行劫掠………
哈密西方五百余里的绿洲月泉城，存满了西域最为精壮的奴隶……这是大明朝在西域想要经略下去，站稳脚跟最重要的资源。
至于叶儿羌汗国面对明军的劫掠，一直都在忍耐，当然，也在憋着大招。
为了练兵，麻贵一年到头发动了数十次的劫掠，有对河套蒙古，但更多的目标还是西域的绿洲城镇，谁都清楚他们与西域叶儿羌汗国必有一场大战……劫掠，就是在给叶儿羌汗国放血……
要的就是人口，牛羊……
只在万历九年的半年时间中，麻贵就已经劫掠了三万多人口，精壮的分给灵武，宁夏修城筑渠。
而劫掠所得的大多数西域女子们赏赐给了下面的立有战功的士兵，至于有一些绝色，他都是派人送给陕西都司的各个高官。
不过，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给北京城的皇帝，进献美色……因为在麻贵看来，陛下有雄心壮志，不喜这些人间俗事……
………………
乾清宫中，灯火通明。
朱翊钧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在细细查看。
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站在下首，神色颇为紧张。
而天子正在看的这本书，可是写满了大逆不道的言语。
数月前，朱翊钧将李东阳谥号从文正改正了文贞，传到了民间之后，确实造成了很大的轰动，诸多有希望中举的学子们，不敢对此多言其他，可有一些，已经对科举之路毫无想法的书生，可是通过各种方式，来抨击朝廷对东阳公的改谥。
最直观的方式就是著书。
西游记确实起了一个不好的头，落魄文人们一觉得时局有什么让他们不满意的，拿起笔就是写……用小说的方式表现出来。
既能表达不满，若是爆了，还能赚点银子。
而朱翊钧手中的这本，正是此时江南最畅销的“金銮记”。
这本小说，开创了先河啊。
写的多少有些大胆了。
第一次对靖难之役来了一场暗讽，继而对朱翊钧更改东阳公谥号，也来了一波暗讽。
小说的内容不多，但很是直白，里面很多战争直接套用了靖难之役中的主要战争模式。
朝代换了。
主角也换了。
可故事看起来，却让人浮想联翩……
在这本小说中，新朝太祖高皇帝是个神人，他的儿子们也都是天上星宿……在新朝太祖高皇帝驾崩后，玄冰城城主，太祖高皇帝的嫡出小儿子，携带麾下北军以清君侧为名南下……
传说里，玄冰城的冰甲军所到之处，坚冰凝结，如同他们冷酷的杀意。
他们战无不胜，一路南下，只用了两年半，便打到了大新朝的都城……
最终，北方那位登上了皇位，昭告天下，声称这是天命所归，是为了让天下百姓免受昏君暴政之苦，随后又携神器北上……
等到这位君主去世之后，其后代君主数次更改谥号，最终定为燕太祖……彻底否定开创大新朝的太祖高皇帝……
朱翊钧面无表情的看完了这本小说，随后将小说放在了御案之上。
“金銮记……不错的名字，里面写的一些诗，也挺不错的，就比如这一句，旧史难书权术事，新朝重塑帝王尊，金銮一卷藏深意，岁月长歌叹几轮……不过，写跑题了，这个笔者找到没有……”
“启奏陛下，找到了，已经押送京师了，就等着陛下下旨处置。”
”放了吧。”
“什么，陛下，您，您说放了他……”张国之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读书人的这些事，有的时候要严，有的时候就松一些，若是他们带头闹新税制这样的国策，朕啊，是一个都不会放过，可若是，就对朕给前朝大臣改个谥号，写出来一些东西，无伤大雅……”
“他自己不也说了吗，旧史难书权术事……很多事情，管住别人的嘴，是没用的，放了吧……”
张国之闻言，面色有些犹豫，支支吾吾半晌后道：“陛下，来京的路上，下面人有些急躁，腿给打断一条……”
第746章 本朝不议今朝事
“腿给人家打断了？你们……算了算了，给人家点补偿，送回家去吧。”朱翊钧本想说些什么，可这种事情，没有办法去怪罪下面办事的人。
张国之赶忙领命，随后，便急着告辞，他生怕自己回去晚了，这个笔者死在了诏狱中。
等到张国之离开之后，他重新拿起了那本小说。
原本沉稳，无所谓的表情，有了些许的波动。
“太过分了……本朝不议今朝事，这不是大家公认的事情吗……现在的读书人太没有礼貌了……这，我们老朱家就这么点事，他们到底还要说多少年……”
朱翊钧是真的生气，不过，他却要表示出大度来，因为一些事情，你越是在意，别人便越是拿着这个东西来挑拨你。
而且，有些东西只靠着禁止，是禁不了的。
小说中谈及为这个北方来的亲王更改谥号的君主，写的也很明白，就是世宗皇帝，与此时的朱翊钧这爷孙两人。
先更改的是北祖，隐射成祖，到了朱翊钧这一代，年轻的天子感念着北祖的功绩，不顾大臣的反对，在他爷爷的基础上，直接更改成了太祖……彻底不认根了……说白了，就是讽刺朱翊钧不顾大臣们反对给李东阳更改谥号……
文字狱，这个东西在大明朝是存在的。
但也只在太祖高皇帝，成祖皇帝时期较为突出。
洪武年间一些文人因在奏章、诗词中使用了诸如“光”“秃”“僧”等字眼，被太祖认为是影射自己早年的经历而遭惩处。
最出名的就是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为海门卫作《谢增俸表》，其中有“作则垂宪”，被朱元璋认为“则”音近“贼”，是在骂他做过贼，因此受到严惩……
不过，自之后，大明朝便很少出现文字狱的事情了。
像现在写小说杂记的，虽然胡诌的比较多，但也不至于把人家干死……
正在这时，陈矩进了乾清宫，步伐略显慌张。
朱翊钧看到之后，心猛地一惊，莫不是张居正到了弥留之际了。
“陛下，蓟门李如松将军，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
听完陈矩的话后，朱翊钧猛地松了一口气。
张居正在家休养已经三个多月了。
不过，身体情况却是一直没有好转，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这个冬天……现在张府之中，太医以及各地的名医，还有宫廷的太监都在守着呢，一有风吹草动，不管什么时间，都要入宫禀告。
陈矩上前将军报放在了案子上，而朱翊钧也不着急去看，他抬头看了一眼陈矩。
“记着，以后要沉稳一些，你如何慌张，朕还以为……”
陈矩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立即明白了过来，随后赶忙应是：“陛下……奴婢记下了。”
听着陈矩的话后，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拿起了军报查看起来。
虎父无犬子，在李如松的身上体现的凌厉尽致，当年李成梁在辽东，折磨的是女真人，现在李如松在蓟门，折磨的是蒙古人……
察哈尔部已经灭亡，土默特部元气大伤，蒙古草原更乱了。
在靠近大明，也就是原察哈尔部的领地，出现了数个新的部落，不过，这些部落对大明朝是没有能力产生威胁的。
李如松经常出塞，到蒙古草原上打秋风，俗称烧荒……五千骑兵，一个月跑一趟，多有收获，但战果并不大……
而这次的军报，是被他捞到了。
科尔沁部落的营地，被他找到了……一番厮杀，斩首三千，马匹，绵羊所得数万，已派人将绵羊马匹护送入京。
在军报上李如松用这样一句话概括，明军对蒙古草原得掌控力。
“王师北征，深入蒙古草原。一路之上，势如破竹，所经之地，敌军望风而逃，不敢有丝毫阻挡。如今贼寇盘踞之地，已尽在我大明掌控之下，真可谓如入无人之境 。”
当然，原本是有人得，只不过被杀光了……
李如松的奏报表述是没有问题的。
若是对蒙古的政策一直如此，大明朝北疆五十年无忧……甚至，能够换来蒙古人真正的臣服，因为种族的繁衍很是重要……
朱翊钧将战报重重拍在案头，紫檀木的龙纹桌案发出闷响。
鎏金烛台上，烛火被惊得剧烈摇晃，将他眼角眉梢的喜色映得愈发浓烈。
金丝楠木的熏炉正吞吐着龙涎香，此刻倒像是被这股喜悦冲散，化作细碎流光萦绕在朱批奏折间。
“好！好！好！”三声高呼震得铜鹤香薰微微颤动，朱翊钧起身时玄色常服上的金线蟒纹跟着翻涌，玉带扣撞在桌角发出清越声响。
“李如松真乃朕的猛将！"若不是李成梁封了国公，朕恨不得即刻给李如松赐下爵位。”
“忠心不二，从无僭越，李如松只管提刀杀敌，倒比他爹更合朕的心意！”
高兴之余，竟是将心里话又说了出来。
陈矩闻言，赶忙低头，表示皇帝陛下刚刚说的话，奴婢听不到。
“明日，将李如松大胜的军报传给各个部衙，万里草原，我大明朝去的了……”
“是，陛下……”陈矩低头领命。
………………
写下金銮记的是一个穷酸秀才，名叫吕良，狱底层的霉味裹着血腥气，像张浸透污水的棉被死死压在他的口鼻间。
腐木梁柱上垂落的蛛丝沾满灰絮，不时扫过他结痂的额头。
稻草堆里混着血渍凝成的硬块，硌得他断腿不住抽搐，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腕骨，在阴湿里泡得发白……
他听见铁锁哗啦作响，锈迹斑斑的牢门吱呀洞开，昏黄火把撕开黑暗。
强光刺得他眯起眼，恍惚看见蟒袍角掠过门槛，金线绣的獬豸在火光里张牙舞爪。
原来是张国之带着一个郎中到了。
“给这书生治腿。”
吕良倒也硬气。
“这都要死了，还治什么腿。”
“陛下看了你的书T……”
“天子看了我的书？”
“对，陛下仁慈，饶恕了你，打断你腿是下面人自作主张，陛下得知之后，要让锦衣卫给你补偿，治好了腿后，命锦衣卫送你返乡。”
第747章 魔鬼君主
次日，李如松的战报呈送各部衙。
又是一场大捷，可这次，高兴的官员是越来越少了，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事实。
天子对于功绩的渴望，特别是战功的渴望，要远远超过前面两代君主。
正如海瑞当年在第一次全面的明蒙战争爆发时，所说的，胜利的滋味很让人上瘾。
现在，这一切都照进了现实。
谁都清楚，现在大明朝的基本国策，就是开放的，特别是对于北面的军队。
你们可以打胜仗。
只要有本事，你们可以一直打胜仗。
朝廷给赏赐，给功名……
年轻的将领们，非常渴望着用自己的双手，创造比父辈还要荣耀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