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便是这样一个人,而且他也是这么做的。
对于边将来说,轻易挑起战端,是要承担责任的,可天子,在万历八年末给李如松了一道较为宽松的旨意:“勿使蒙寇卷土重来,蓟门一线,责任重大。”
随后,李如松在第一次出关挑衅时,实际上,很多官员都对其不满,弹劾了他,而朱翊钧却将所有的弹劾留中不发,纵容李如松接二连三的发动战火……
也是因为朱翊钧的纵容,导致在这个时空中的三百余年后,已经跑到北莫生活的蒙古族记载下来的历史书上,将朱翊钧,与朱棣,朱元璋三人称呼为来自于南方的魔鬼君主……
在这个时空,已经彻底失去草原的蒙古贵族后裔,编写下来的史书。
汉人的明朝推翻了蒙古族在华夏的统治,然而新建立的明朝,在朱元璋的领导下,想要彻底侵略,奴役,灭亡被削弱的长生天的孩子们……
他们的军队摧毁了远东最大的上都,在之后,朱元璋“虚伪”的与蒙古交好,宽恕了一部分贵族,用来麻痹来自草原上的勇士,随后,又派出李文忠再次进攻,烧杀抢掠,彻底摧毁了我们再也回不去的圣地哈拉和林……
随后狡猾的蓝玉突然出现在蒙古草原上,蒙古未做任何准备,仓促与明军交战,蒙古大败,七万士卒贵族被俘虏,邪恶的明朝让蒙古高原上的部族彻底失去了统一的机会……
第二任魔鬼君主朱棣,通过制造蒙古内部分裂,来削弱我们,不断攻打,分化,瓜分各部,造成了蒙古各部碎块片的分裂,他是蒙古势弱的罪魁祸首,他奉行以游牧打游牧的政策,限制互市,是对蒙古实行亡国灭种的“恶贼”。
第三任魔鬼君主就是此时的朱翊钧,他培养刽子手,屠杀者,他本身也是一个屠杀者,种族灭绝的刽子手……李成梁李如松父子如饿狼,其麾下铁骑踏碎无数蒙古毡帐,用孩童的啼哭与妇人的血泪堆砌战功。“肃清边患"在他的支持,主导,纵容下,明朝肃清了四十余年,在这四十年间,明朝的共有七十余万骑兵,九十余万步卒犯下了战争罪……一代又一代的刽子手,战争犯,充斥着大明朝的边疆……
最终,我们彻底失去了草原,留下来的全是懦夫,是南人的奴隶……
在这些黄金续史篇章中,朱元璋以伪善之姿摧毁蒙古根基,朱棣用阴谋分裂各部,而朱翊钧则亲手将草原拖入永夜。这三人的统治,让曾经横跨欧亚的蒙古帝国后裔,沦为在戈壁边缘苟延残喘的流亡者……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即便是此时的朱翊钧也不知道。
不过,敌人的记恨,通常代表着自己的成功。
眼下的朱翊钧是高兴的。
因为蒙古草原,终究是大敌,能够不断地削弱,对以后的大明朝总是没有坏处的。
趁人病,要人命,同样在自己强大的时候,不好好的将敌人踩进谷底,那是对敌人的不尊重,同样也是对自身的不负责……
八月的风裹着未褪尽的暑气,却已夹杂着丝丝凉意,掠过都察院斑驳的朱墙。
檐角的铜铃在风中慵懒摇晃,发出细碎声响,几片早凋的槐叶打着旋儿,飘落在青石板地上。
海瑞乘坐马车到了门口,而后进入了都察院。
人还未到,便听见大堂内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穿堂风卷起廊下的竹帘,又将案头几张文书掀起边角。二十余名御史围在暖阁前,案头堆满卷宗文书。
“此等大捷,当奏请陛下重赏!”一名身着绯袍的御史挥舞着手中文书,语气激昂。
“李如松将军深入草原,直捣科尔沁部,斩首三千,掳获牛马羊数万头,此等功绩,不愧虎父犬子啊……”
“此言差矣!”另一位年长的一些御史拍案而起,“草原各部虽为蛮夷,然杀戮如此之重,恐失民心。况且,将劫掠之物尽数运往京师,这与强盗何异?我天朝大国,怎能如此行事呢……”
“人家都抢我大明朝百姓的东西,哎呀,我们就不能去抢别人的了,你这话说的过于迂腐。”
争论声此起彼伏。
正在此时,海瑞走到门口。
谈论的御史看到之后,赶忙息声。
“诸位在议论何事?”
方才那名挥舞文书的御史转过身,见是海瑞,脸上露出恭敬之色,忙走上前来将手中文书递上:“海都御史来得正好,蓟辽急报,李如松将军率部深入草原,大破科尔沁部。您看……”
海瑞接过文书,目光扫过纸上字迹:“李如松部于七月十五突袭科尔沁部,斩首三千余级,焚毁毡帐五百余顶,牛马羊等牲畜悉数掳走,三日后启程运往京师......”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枯叶,扑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海瑞看完之后,也并无多言,转身大步往外走去……这是干嘛去,这是找皇帝去。
而这个时候的天子正一脸惊讶的看着张国之,将他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那个叫,叫吕良的想见朕,还有什么手稿?”
“是,陛下,这个书生昨夜听闻陛下饶恕了他,并看了他手书的金銮记,哭的那叫一个稀里哗啦,说,有手稿呈送陛下,是对陛下南巡一路上的记载杂记,陛下看完之后,一定龙颜大悦……”
第748章 真正的臣服
朱翊钧摆了摆手表示拒绝:“也是这些杂记小说,朕每天那么忙,哪有时间召见他,看他写的这些东西呢。”
张国之看了一眼朱翊钧,余光又瞥向了天子身后的冯保。
只见冯保对着他点了点头。
随后再次鼓足勇气说道:“陛下,臣昨夜听了一些,写的确实精彩,在这小说中,可比咱们微服私访的时候要精彩多了……”
“在这里面全是陛下英明之举啊,昨夜臣也问了一些话,这个叫吕良的书生,原本对陛下十分尊崇,可是那个东阳公是他老乡,在得知东阳公被您更改了谥号后,一直想不通,才写了这本金銮记……”
“现在您宽恕了他,他惭愧之极,想着让你过目一番,他写的圣天子南巡记。”
“您要是同意的话,他就给那些书坊,让他们发行了。”
“圣天子南巡……哎……这些读书人啊,喜恶都在一瞬之间,现在是圣天子,朕若是在办些事情不顺他的心,岂不是又成了昏君了,罢了罢了,大伴啊……”
“奴婢在。”
“这个事情,你去办啊,若是他写的出色,便让他发了吧,穷书生赚银子也不容易。”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朱翊钧也清楚,这个书生写的肯定特别棒,不然,张国之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可能替他递话呢。
有的时候,民间的杂记小说,在后世是有考古价值的。
“是,陛下。”冯保赶忙应道。
冯保话音刚落,便有值守太监通报,海瑞求见。
一听到海瑞来了。
朱翊钧便叹了口气。
他清楚,自己这海师傅是冲着什么来的……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惧怕的,昨日让人招呼将战报传至各部衙查看,他就已经做好准备见海瑞了。
有些事情是逃避不得的。
当下,对着通报的太监说道:“让他进来吧。”
“是,陛下。”
而张国之也很是识趣,告辞离去。
乾清宫内鎏金兽炉飘着袅袅龙涎香,海瑞进入,恭敬行礼。
朱翊钧抬手示意:“海爱卿免礼,赐座。”
海瑞谢恩,欠身落座。
等到海瑞刚一坐下,朱翊钧便笑着问道:“海爱卿可是为了战报而来。”
“陛下圣明,料事如神。臣此来,确是为李如松草原战事。"他的声音像檐角垂落的秋雨,沉稳而绵长。
回到京师后,海瑞的身体恢复的很好,精神头也旺盛了许多……
朱翊钧指尖摩挲着宣纸上"大捷"二字,语气带着三分倦怠:“朕知海卿素有见地,且说李如松这仗打得如何?”
“边军勇猛,一改数朝积弱……”
朱翊钧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这个时候海瑞却话锋一转:“陛下,臣有一言,陛下可愿听来。”
海瑞的进言,越发的温和,也不上来就放大招了。
朱翊钧笑着道:“海爱卿尽管说来。”
“臣闻善战者无赫赫战功……陛下认为,对还是错……”
朱翊钧指尖轻叩着龙案,望着案头铺开的战报,他沉吟片刻,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海卿这话,既是对,又是错。”
见海瑞投来疑惑的目光,他继续说道:“善战者无赫赫战功,在于以谋略、德行服人,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为将者的最高境界,从这点来说,自然是对的。”
朱翊钧的声音平静如水,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
“但这北地局势复杂,有些时候,若无赫赫战功震慑宵小,何来长久和平?若无赫赫战功立威,又如何能让'善战者无赫赫战功'成为可能呢,这世间事没有这般绝对的,哪有非黑即白?战与不战,都要因时制宜。"
“朕的回复,海卿可还满意……”
海瑞点头,随后继续说道:“陛下,'上兵伐谋,其次伐交'。科尔沁部是个小部落,在察哈尔势大之时,对我大明并未有进犯之举,即便今年,他们开始吞并草场,小的部落,但对我大明并无威胁啊……”
“此番大军深入,虽得牲畜万头、斩首数千,却断了日后交好之路。”
听到海瑞说道交好两个字。
朱翊钧笑出声来。
殿外秋风掠过琉璃瓦,铜铃发出细碎声响。
“海卿,只看到今日安宁,却看不到明日风烟啊……眼看着漠北各部日益壮大,让其再成心腹大患吗?”
“朕这是未雨绸缪。”
”陛下心怀天下,臣岂会不知?只是臣以为,真正的未雨绸缪,应如大禹治水,以疏代堵。草原牧民逐水草而居,若能以互市通商为纽带,以文化教化浸润,远比刀兵相见更能长久。”
“海卿以治水喻边防,却忘了草原非江南水乡。黄河泛滥尚可筑堤引流,可那些马背上的部族,向来是见利而起、无信而叛。俺答封贡,不过十余年,其子不还是撕毁盟约,与察哈尔一道进犯辽东……海卿,战争从来不是我大明挑起来的,而是他们选择的……”
“可罪魁祸首已经受到了惩罚,两部落一部被我王师覆灭,一部元气大伤……昔年王越抚宁河套,便是以通商之利化干戈为玉帛,至弘治多年,西北边疆无忧啊……”
“草原千里,杀得尽牧民,杀不尽民心。当年成祖五征漠北,最后一次班师时,曾在开平卫留下'以恩抚之,以德化之'的训示......”
“那是骗你们读书人的,'以恩抚之,以德化之不是成祖皇帝的训斥……”朱翊钧笑着说道。
那个时候,朱棣已经挂了,怎么可能还留下旨意来呢。
“王越之策,用在河套尚可。更何况如今局势与弘治年间大不相同,现在是攻防转换了……我们大明再攻,蒙古人再守,再逃……”
“科尔沁已有隐隐有称雄之势。若不趁羽翼未丰时,将其诛灭,他日联合各部,便成了我大明新的心腹大患。”
“一些其他的事情,朕会听爱卿的进言,可对于蒙古,对于草原,朕心中自有思量,海爱卿啊,你要明白,有些人终究会是你的敌人,除非一方真正的臣服……”
“爱卿,听说了,是真正的臣服……”
第749章 文治武功
海瑞听着朱翊钧的话,看着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是说服不了天子的。
在海瑞看来,彻底的臣服是不会存在,相反只会让大明朝的百姓背上沉重的负担。
为什么会这么矛盾呢。
陛下一边想着百姓疾苦,悲天悯人,明明想着做以文治,大治天下的圣明天子……但为何,又这般好大喜功,钟情于刀兵……
这是两个极致,为何会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实际上,在此时的朝堂之上,也是有着两种声音。
一些官员看到战报,欢喜雀跃,一些官员看到战报,忧心忡忡。
各有所思。
大明对蒙古草原有掌控,当然是好事,可要是真的深入进去,皇帝会越发的朝着汉武帝看齐。
海瑞沉默。
朱翊钧却是脸带笑意。
“等到蒙古的羊到了,给师傅送过去几只……”
海瑞闻言,再次抬头与天子四目而对,片刻之后,他才点头应道:“多谢陛下。”
“朕知道海爱卿忧虑什么,也知道爱卿的一片苦心,同样知道爱卿想让朕做一个怎么样的天子。”
“可爱卿啊,做什么样子的天子,朕心中自有决断……不过,爱卿也可放心,黎民百姓朕一直牵挂着,今生都不敢有些许懈怠……”
“昔年汉武北击匈奴,虽耗尽文景之积蓄,却换得边疆百年安宁,'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之声威,至今仍震慑四夷……”
“唐太宗虎牢关一战擒双王,方有贞观年间万邦来朝。若无武功奠基,文治何以长久?”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朕岂会不知穷兵黩武之弊?然往昔蒙古骑兵屡屡犯边,百姓田园尽毁、妻离子散,若无雷霆手段,谈何仁政?范仲淹戍守西北,以武止戈,方有庆历新政施展之地,此乃文治武功相辅相成之理。”
“朕让李如松打的不是今朝之战,而是往后百年之战……”
“朕观本朝太祖成祖,皆是上马定乾坤、下马兴礼乐的雄主。文治是治国之本,武功为护国之盾,二者缺一不可!”
朱翊钧越说,情绪越发的激动。
这个是真的激动了。
他想着说服这个耿直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