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海瑞听完皇帝的话后,站起身来,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随后轻道一声:“臣告退。”
这个时候的海瑞不知道该讲什么。
皇帝陛下心中已有了执念。
朱翊钧面色平静的看着海瑞,随后道:“爱卿慢走……”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海瑞随后转身朝殿外走去,等到海瑞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他还是没有转身。
走出乾清宫。
微风拂面。
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声响,倒像是当年在淳安县衙时,衙役敲响升堂的惊堂木。
他的目光扫过御道两侧的汉白玉栏杆,陛下口中"牵挂黎民"的话语犹在耳畔……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这些年朝廷的改变。
罢了罢了。
自己想做魏征。
陛下难道就不想做李世民吗……
而此时乾清宫内。
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上。
“大伴,你说......”朱翊钧喉结滚动,声音里罕见地带着几分迟疑,“朕方才那些话,海都御史能听进去几分?”
站在一旁的冯保赶忙应道:“陛下金口玉言,字字珠玑。不过海大人一生刚直,许是还要些时日参详。”
“有些事情啊,做臣子的,想的明白最好,想不明白继续想,臣子可以劝诫天子做事,但……”
“不能要求天子做事。”
朱翊钧闻言,看了一眼冯保,随后说道:“摆驾,朕去西苑……”
“是,陛下。”
冯保一听皇帝陛下要去西苑,心里面倍清楚,陛下这又是要去泻火了。
年轻人啊,火气大,一着急,就起来。
此番南巡带过来的女子,全部安置在了西苑,皇帝去西苑的次数越发的频繁。
……………………
张府后宅的梧桐叶簌簌落在青瓦上,廊下铜盆里的药渣已积了厚厚一层。
张居正斜倚在藤编躺椅上,褪色的玄色常服松垮地挂在嶙峋肩头,稀疏的白发垂落在枕巾上。
昔日,威风凛凛的张首辅,此时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再无往日的风范。
此时的他半阖着眼,听着儿子张懋修念出李如松漠北大捷的军报,枯瘦的唇角忽而扬起微弱的弧度……
“好,好啊......”他的声音像被风卷着的枯叶,虚弱却带着藏不住的欣慰,勉力撑起身子时,玄色常服在空荡荡的骨架上晃荡。
“陛下自幼熟读兵书,深谙‘以战止战’之道……”
“父亲,如今边疆虽胜,可在儿子看来,李如松有些好战,陛下也是有些纵容了他......”
“懋修!”张居正突然提高声音,却因气力不足化作一阵剧烈咳嗽。
张懋修赶忙上前为其父亲抚摸后背,等到咳嗽声结束后,张居正才继续说道:“陛下胸怀日月,岂会不知征战劳民?可若无此雷霆手段,漠北侵扰不断,百姓何谈安居乐业……”
说完之后,张居正靠回椅背,浑浊的眼底却燃起一丝光亮,仿佛又看见年幼的天子……
“陛下心中有丘壑,战与和、文与武,皆是棋局落子......这天下,终究会在陛下手中重现盛世......”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人,终究是会在将死之时,想明白很多事情。
张懋修慌忙扶住父亲颤抖的肩膀,触到嶙峋的脊骨硌得掌心生疼。
药碗里的汤药早已凉透,如同这位老臣即将燃尽的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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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0章 秋天的第一只羊
张居正就这样吊着……各地的名医面对已经油尽灯枯的局面,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现在的痔疮已经成了困扰他健康最小的问题了……
朱翊钧经常过来探望张居正。
以前是半个月来一次,到了现在,七八天就来一次张府……
等到蒙古羊到了北京城后,朱翊钧令冯保安排人,给朝堂四品以上的官员都送去了一只,当然,下面的官员,也有的分……
宫里面吃上了羊肉。
当官的也吃上了羊肉。
仁政爱民的天子肯定也不会忘记自己的百姓……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朱翊钧在大朝会上说道:“秋天要到了,天气也凉了,朕有一个想法,朕想着在德胜门外,为百姓们举办一场全羊宴,到时,百姓前去,便能尝到来自塞外的山羊……”
听着皇帝陛下的话后,官员们都麻了。
这皇帝陛下前面一句还在讲孔子呢。
后面一句,立马就转到了羊的身上。
跨度太大,很多官员都跟不上。
不过,这需要前期漫长的筹备,计划,在所有人的惊愕中,朱翊钧把这个任务移交给了礼部,张四维负责。
到时候,禁军要派驻,前去维持秩序……
朱翊钧命令下了一个月后,这个全羊宴才算开始。
五千多只羊,被连夜屠宰,德胜门外,上百口大锅,上千个厨子掌勺,做了一场全羊宴。
所有的百姓,只要你愿意来,都能吃,不过要自己带着碗,还要排队……领到了之后,也尽快离开。
这些告示写的明明白白。
实际上,统治者们,最害怕的就是老百姓们聚集在一起,当然也会有例外……
到了全羊宴这日,一大早,朱翊钧都已经带着文武百官登上了德胜门。
门外已是人声鼎沸,柴火噼啪作响,蒸腾的热气裹着羊肉的鲜香直冲云霄。
十丈外的长队蜿蜒如龙,百姓们攥着官府发的竹筹,踮着脚张望,孩童骑在大人肩头晃悠,笑声与议论声搅成一团……
而站在德胜门城楼上的朱翊钧,看着这一幕,听着身后官员们的奉承,沉默不语……
……………………
咸涩的海风掠过甲板。
张丁征站在船头,月白色的披风鼓成帆影。
十二艘商船如浮在碧波上的巍峨城池,三丈高的朱漆桅杆挑起十二面镶金“张记”大旗,在晴空下猎猎作响。
他握着黄铜望远镜的手掌沁出薄汗,镜筒里,爪哇岛青黛色的轮廓正从海雾中缓缓浮现……
“东家,已见着望海石了!”老船工的喊声混着浪涛拍击船舷的轰鸣。
张丁征收起望远镜,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镶宝石的犀角牌——那是内廷颁发的皇商身份的凭证,边缘镌刻的五爪蟒纹被岁月磨得发亮。
身后八名护卫立即将腰刀握得更紧,四人背枪,四人扛刀,靛蓝色短打劲装在风中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船队缓缓驶入泗水港,抛锚的铁链坠入海中,惊起一群银鳞飞鱼。
码头上,爪洼顺塔国国主陆运之,早已带着群臣等候在港口外。
这位皮肤黝黑的君主穿着金丝织就的纱笼,头顶镶满红宝石的金冠在烈日下刺得人睁不开眼,身后百余名持青铜长戈的武士列队如林……
张丁征带着护卫下了船,陆运之便赶忙笑着迎了上来。
“张东家,远来辛苦!”陆运之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土官话,声音却因紧张而发颤。
张丁征还未说话的时候。
岸边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锣鼓,数十名舞姬戴着狰狞面具,跳起祈求海神庇佑的战舞,用来迎接贵宾。
“国主客气。这次来,可是真的给你带来了些好东西,能够拯救你的危难。”
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此时都已经进驻到了爪洼来了,他们征服了很多土著,并在近期对南宋遗民所建立的顺塔国虎视眈眈。
听着张丁征的话,陆运之脸上的褶皱笑成核桃,金线绣着宝相花的纱笼下摆扫过湿漉漉的码头石阶:“早备下了清蒸石斑、蜜渍椰子糕,还特地从苏门答腊运来陈年棕榈酒,东家,快些入王宫。”
说话间,他抬手示意,四名赤膊壮汉抬着藤编软轿疾步上前,轿顶缀着的玳瑁流苏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线来,真的闪……
张丁征瞥了眼轿中铺着的虎皮褥子,抬脚跨了进去。
八名护卫立即呈扇形散开,火绳枪的铁铳在日光下泛着冷芒,腰刀的鲨鱼皮刀鞘与石板路磕碰出清脆声响。
穿过码头时,他留意到墙角蜷缩着几个皮肤黝黑的土著,脖颈套着的铜环上刻着徽章。
那个东西,张丁征认识。
是什么东印度公司的奴隶牌。
顺塔国都城的城门由整块珊瑚岩凿成,门楣上斑驳的浮雕诉说着往事——南宋末年,崖山海战溃败的宋军残部随商船漂泊至此,随后建国。
城内街巷纵横如棋盘,棕榈叶覆盖的高脚屋间,青花瓷片镶嵌的墙垣在阳光下闪烁,恍惚间竟有几分泉州城的韵味。
王宫内庭的沉香木柱上缠绕着金箔,十二名歌姬赤足踏在珍珠镶嵌的地砖上。
她们额头点着朱砂,银铃脚链随着舞姿叮咚作响,腰间薄纱下若隐若现的刺青,正是宋军当年的"岳"字军旗图腾。
陆运之亲自斟满镶金边的椰壳酒杯,酒液晃动间映出张丁征身后护卫紧绷的侧脸。
“张东家,那些红毛鬼...”陆运之喉结滚动,酒杯在掌心沁出细密水珠,"上月占了西边的望海崖,如今就隔着...……”
“怕个鸟!”张丁征把酒一饮而尽,椰壳重重砸在象牙桌上,震得金盏里的酥油灯火苗乱颤。
“老子这次带了一千杆燧发火枪,三十门虎蹲炮!就凭红毛鬼那几艘破船,老子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抹了把嘴角酒渍,腰间犀角牌随着动作撞出闷响:“大明朝要人有人,要枪有枪……我们支持你,谁也不敢乱动……”
“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掏银子,回到大明奏明陛下之后,我明军也可在此地驻扎……”
“当然行啊,求之不得啊……东家,您说一下,一年多少?“
“你那那两个港口能养的起……”
第751章 分叉口
顺塔国的两个海港,不仅大明朝盯着,荷兰人,西班牙,葡萄牙人同样都盯着呢。
陆运之听完张丁征的话后,脸色变了变。
“国主这副神色,莫不是这海鱼不合胃口?”说话间,张丁征将桌子上的一道鱼推到了陆运之的面前。
陆运之连道不是,随后赶忙拿起筷子去夹鱼肉。
而张丁征却又将鱼肉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陆运之脸上的笑容,依然在,筷子悻悻收回。
“这鱼肉鲜美啊……”
“国主从小看的书,与我看的书,应该都是一样的……”
“咱们的根是一样的。”
“你应该清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红毛鬼子全是狼子野心之辈……”
“与其合作,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张丁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阴笑,充满着大反派的气质。
“张东家,您这是什么话,咱们的心是一起的,你想着帮助我们这些华夏海外遗民,我等又岂能与西洋人合作呢。”陆运之赶忙拿起酒壶,亲自给张丁征斟酒。
“你是害怕,同样你也对我大明朝没有信心……人之常情,此番前来,我搜罗了一批人才,他们会帮助你训练军队的……半年,一年,有机会给荷兰人碰一碰,信心是慢慢建立的。”
“但忠臣不侍两主,你要是真的想靠我们大明朝,便不要再其他人眉来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