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拿起李如松那份奏章,又看了看,最终将其轻轻放在御案一角,并未批示,只是淡淡吩咐冯保:“留中吧。不必发还,也不必申饬。让李如松……好好在蓟镇待着,朕的心腹爱将啊……”
这句心腹爱将,朱翊钧可不是简单的说说……
他也表现的很是明显。
一个李如松,一个麻贵,两个人都有发密函的特权,可不经兵部,都督府直接跟天子对话……
第853章 说教老子
李成梁当然不清楚他儿子给皇帝陛下上了毛遂自荐的奏疏。
左等右等,不见好大儿回信。
他只能派遣亲兵前往,询问情况,老爹派人来了,李如松没有办法,只能回封书信,勉励了一番老爹。
要不是老家来人,他这封书信也不乐意回。
当然,在书信中,李如松是一番说教。
提醒了一番老爹。
出门在外,要多跟朝廷沟通,多给天子写奏疏,做到工作留痕,即便是紧急的事务发生,没有时间汇报,也要在事情结束后,第一时间给朝廷打报告,在辽东的工作作风,不好,要改。
李成梁看着书信,都蒙圈了。
这他妈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当即回信,训斥了一番李如松,不过这封训斥的书信,直到他临行之前,都没有收到儿子的回信。
到了十月中,也就是朝廷抽派的教习卫两千五百余名士卒集结到了天津。
这些人,有四百人出自京营,有三百人出自辽东,三百人出自蓟门,五百人来自江南,五百人来自西南,还有其他五百人来自西北。
可以说,这两千五百余名教官,是从各个军区调配过来的。
一切准备就绪。
李成梁在拜别天子后,携带着数十名将领,数百名亲兵,在文武百官的欢送下,自德胜门出发,前往天津。
这日正巧,他的另外一个“干儿子”努尔哈赤,健州哥,今日正当值,瞧着自己尊敬的国公爷,依然英武非凡,又想着自己家庭圆满,生活安逸,都是得了老国公的恩情,在李成梁队伍远去之后,他跪下身去,朝着远去的李成梁,连磕三个头。
倒是让一旁的战友们,摸不着头脑……
刚刚入冬天津港,海风带着咸腥与寒意,吹动着猎猎旌旗。
巨大的福船、广船如同沉睡的巨兽,静静泊在码头。
而在此时,从朝鲜而来的朝鲜使船也停靠在了港口,正在准备着下船事宜。
宁国公李成梁,一身精悍的戎装外罩御赐蟒袍,腰悬宝剑,昂然立于码头最前沿。
他身后,是两千五百名兵士。
他们甲胄鲜明,队列肃然,虽人数不多,却散发着一股百战之师的凛冽煞气,引得港口无数人侧目。
李成梁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即将承载他们远航的几艘坚固战船,胸中豪气激荡。
蛰伏京师数载,他终于要重掌兵权,去那异国他乡,搅动风云!
朝鲜,将成为他李成梁人生的又一座高峰!
正在准备登船之际,他的目光被不远处那艘朝鲜使船吸引。
只见跳板放下,一队身着朝鲜传统服饰的宫女、内侍和护卫,簇拥着一位盛装女子,正小心翼翼地走下船来。
那女子甫一出现,便如同黯淡秋色中陡然绽放的一株雪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身量纤细高挑,穿着一身湖水绿的朝鲜宫廷“唐衣”,衣襟和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线花纹,外罩一件轻薄的云纱“赤古里”,裙摆随着海风轻轻摇曳。
乌黑如瀑的长发梳成端庄的“加髢”发髻,发间点缀着几支素雅的玉簪和珠花,更衬得她脖颈修长,肌肤胜雪。
然而,最令人难忘的是她的面容。
那是一张极其精致的鹅蛋脸,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凝波,琼鼻樱唇,无一不美。
只是此刻,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明眸中,却盛满了化不开的哀愁与迷茫,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的寒星。
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紧抿的唇瓣透着一丝倔强,却也难掩那份远离故国、前途未卜的惊惶与无助。
海风吹拂着她鬓角的几缕碎发,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脆弱感。
她,便是朝鲜国王李昖的妹妹,贞慎翁主李贞淑。
李贞淑在侍女的搀扶下,踏上了大明的土地。
她下意识地抬眼,茫然四顾这陌生而喧嚣的港口。
目光不经意间,与远处那位被众多甲士簇拥、气势威严如山的蟒袍老者撞个正着。
“呵……” 李贞淑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自嘲,用只有身边贴身侍女才能听到的微弱声音,喃喃自语道:“王兄啊王兄……你拿自己的妹妹就换了这样一个糟老头子回去。”
“这样的朝鲜国,岂能不亡国啊。”
她身旁的侍女吓得脸色煞白,慌忙压低声音劝阻:“翁主!慎言!慎言啊!这话万万说不得……”
“能得蒙大皇帝陛下垂青,入宫侍奉,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天大福分,是殿下,是我朝鲜举国的荣耀!到了京师,见了天颜,翁主切莫再流露此等愁绪了……”
侍女的声音里充满了惶恐和规劝。
与此同时,李成梁开口询问一旁的天津卫官员: “那边船上下来的人,可是朝鲜国王献给陛下的那位翁主?”
“回国公爷,正是!朝鲜贞慎翁主李贞淑殿下,今日刚刚抵港。” 官员恭敬回答。
李成梁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哈哈,还真是巧了!老夫今日启程去朝鲜,她今日抵达大明。这一来一去……倒像是个交接。”
说完之后,他转身面向自己即将登上的旗舰。
时辰已到。
“登船——!” 李成梁一声令下,声若洪钟,在港口上空回荡。
早已整装待发的两千五百名“援朝教习卫”将士,闻令而动。
沉重的脚步声、甲叶碰撞的铿锵声、军官短促的口令声,瞬间打破了码头的喧嚣,汇成一股令人心潮澎湃的铁流。
他们以严整的队列,沿着跳板,鱼贯登上那几艘悬挂着大明日月旗帜旗和“总督朝鲜练兵事务李”帅旗的巨舰。
李成梁最后登船。
他站在高高的旗舰船艏甲板之上,蟒袍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回望了一眼天津港的轮廓,目光扫过码头上肃立的送行官员……
随即,他收回目光,投向东方那辽阔无垠、波涛汹涌的大海,那里,是他新的战场,是他重铸辉煌的舞台!
“起锚——!升帆——!”
随着水师将领洪亮的命令,巨大的铁锚被绞盘缓缓拉起,带起浑浊的水花。
沉重的船帆在号子声中,被水手们奋力升上桅杆,兜满了强劲的海风,发出鼓胀的声响。
“呜——!”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响彻海天之间。
几艘巨舰如同挣脱束缚的蛟龙,缓缓离开码头,船首劈开蔚蓝的海水,犁出翻滚的白浪。
风帆鼓涨,旌旗招展,船队调整好方向,朝着东方——朝鲜半岛的方向,破浪前行……
李成梁手扶船舷,任凭海风扑面。
“朝鲜……李成梁来了!”
第854章 下马威
李贞淑是在十一月六日才入的北京城。
原本就是两天的路程,可她不是今个身子不适,就是明天心情不佳的,一下子拖延了七八日,实在拖延不下去了,才被送往了北京城。
到了京师之后,直接就入了宫,安排了住处。
原本她以为一入宫,便要侍奉大明的皇帝了。
没想到。
大明朝的天子好像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一般。
一直住了一个月,到了年底,她都没有见到过大明天子一眼……
也就是在十一月五日,李成梁到了汉阳。
凛冽的朔风卷过鸭绿江,裹挟着辽东的寒气,直扑朝鲜王京汉阳。
然而,这寒意丝毫未能冷却汉阳城外十里长亭的热烈。
旌旗猎猎,鼓乐喧天。
朝鲜国王李昖,身着庄重的绛纱袍,头戴翼善冠,在领议政柳成龙、左议政李山海等一众重臣的簇拥下,早早立于官道旁,翘首以盼。
远处,烟尘渐起,一队盔明甲亮、气势森严的明军骑兵,簇拥着一位身披猩红大氅、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的威猛将领,正缓缓而来——
那便是奉大明皇帝朱翊钧敕令,率教卫精兵入朝的宁国公。
“天朝王师至矣!”有人高呼。
顿时,锣鼓铙钹之声震天价响,礼乐官指挥着庞大的乐队奏起太平乐,穿着鲜艳官服的朝鲜官员们依序跪拜。
李昖更是亲自上前数步,对着勒马停驻的李成梁深深一揖:“小王李昖,恭迎宁国公大驾,公爷远来辛苦!”
李成梁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利落,虎目扫视全场,自带一股久居人上的威压。
他虚扶了一下李昖的手臂,声音洪亮:“国王殿下多礼了。本帅奉天子之命到来,叨饶了”
“公爷言重,天国上朝是来帮助我们朝鲜的,何言叨扰?请公爷移驾王京!”李昖笑容满面,态度恭敬至极。
于是,在朝鲜国王及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和沿途百姓敬畏好奇的目光中,李成梁及其麾下那十几位剽悍的辽东籍将领,被如众星捧月般迎入了汉阳城。
此时的汉阳,作为朝鲜王朝两百余年的国都,虽不及北京城的恢弘壮丽,却也自有其王都的气象。
巍峨的景福宫盘踞在城北,青灰色的宫墙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显得肃穆。
街道以王宫为中心向四方辐射,虽不如大明京师那般人烟稠密、商贾云集,却也商铺林立,秩序井然。
南大门高耸,匾额上的汉字遒劲有力。
街道两旁,穿着素色或浅色“赤古里”,“契玛”的朝鲜百姓纷纷避让行礼,空气中弥漫着烧炭取暖的烟火气、街边食摊的泡菜辛香,以及一种属于藩属国都城的、混合着恭敬与谨慎的独特氛围。
这便是万历十一年初冬的汉阳,平静的表面下,因这支强大“王师”的到来,悄然涌动着不安与揣测……
在儒家文化圈里面,接风洗尘是非常重要的。
到地方的第一顿饭,主人家必须要重视。
当夜,景福宫内灯火通明,康宁殿内设下盛大晚宴,为李成梁一行接风洗尘。
与此同时,在城中为两千五百余名将士们也准备了接风宴,由宗室大君亲自接待。
康宁殿殿内炭火烧得极旺,温暖如春。
长长的案几上,铺陈着朝鲜宫廷的珍馐美味,热气腾腾、汤汁雪白的“神仙炉”,精致叠放的“九折坂”(九色薄饼配八样小菜),色泽红亮的“烤牛肉”,以及香气浓郁的“酱汤”。
当然那些朝鲜餐桌上必不可少的各色泡菜却没有出现在这种级别的国宴之上。
银壶里盛着温热的清冽“烧酒”,青瓷杯盏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身着淡雅长裙,梳着端庄发髻的宫女们垂首侍立,动作轻柔地为贵客布菜斟酒。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融洽热烈。
李成梁与李昖坐在主位,谈笑风生。
那十几位辽东将领,秦得倚、孙守廉等人,分坐两侧,个个魁梧雄壮,酒酣耳热之际,更显豪迈,与一旁虽也饮酒但明显拘谨许多的朝鲜大臣们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幕,倒像是辽东来的将领们,是主人家了。
李成梁放下酒杯,虎目扫过自己麾下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骁将,脸上带着一种半醉的、不容置疑的笑容,转向李昖:“殿下,今日盛宴,宾主尽欢,本帅甚慰啊。”
来到了朝鲜,李成梁也将其自己的称呼,改成了本帅,并且在刚刚要要求李昖,以及群臣们,将自己也称之为大帅。
“帅爷满意,小王便安心了。”李昖连忙应和。
李成梁话锋一转,指着自己那些正大声谈笑的部下:“殿下请看,本帅这些儿郎,都是辽东的好汉子,追随本帅多年,为我大明,立下过汗马功劳。他们啊……”
李成梁故意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压过了殿内的喧哗,引得所有人侧目:“大多在辽东已有家室。不过嘛……”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昖,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殿下是明白人。这男人嘛,出门在外,为国效力,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照料起居的人。尤其在这异国他乡,日子长了,难免……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