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在夜色中穿行,李德馨的心跳如擂鼓。
他知道,自己即将做出的决定,将改变朝鲜的命运,也决定着自己和家族的生死。
而此时此刻,王宫中的李昖正站在窗前,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语:“李成梁,这次定要你有来无回……”
便殿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光洁的地板上微微晃动,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困兽。
汉城的春夜,暗流涌动……
暮色四合,汉城的街巷渐渐沉寂下来。
李德馨的轿子穿过蜿蜒的小巷,最终停在了金府后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轿帘微掀,他探出头来,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这才快步下轿。
金府的后门比正门狭窄许多,门上的漆色也有些斑驳。
李德馨叩响门环,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不安地搓着手,春夜的凉意却止不住额角渗出的细汗。
许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老者探出头来,灯笼的光照在李德馨脸上。
“你谁啊……”
“在下李德馨,想要拜会金议政,劳烦通报一声。”说着,李德馨递上拜帖,压低声音:“有要事求见金大人,还请通传。”
老者打量他片刻:“我过去告知管家。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吧。”
“劳烦……”
没过多长时间,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几个护院到了后门处,看到李德馨后,便将他引入了金府。
金府内里别有洞天,与朴素的后门截然不同。
廊庑连绵,假山流水错落有致,处处显露出主人的权势地位。
管家引着李德馨穿过几重庭院,最终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书房。
金正三正坐在紫檀木书案前,手持一卷书册看得入神。
太师椅是定制的大号椅子,就算这样,金正三坐在那里,也像是一座肉山一般。
案上香炉青烟袅袅,与书墨香气交织在一起。
“大人,李判书求见。”管家轻声通报。
“让他进来吧。”
“是,大人。”
李德馨得到允许后,才进入书房。
金正三这才抬起头,放下书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李大人?这么晚来访,所为何事。”
李德馨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坐下,半个屁股悬在空中,他刚坐下,还未开口,便见金正三开始自顾的说了起来:“我与李大人平日并无深交,今日却从后门来访,想必是有要事,有天大的要事,在我朝鲜能有什么大事呢……”
“我猜一下啊,今日王上召你们几个老家伙入宫,想必,是凑在一起想法子,竟欲对帅爷不利……”
“我猜的对不对啊……李大人……”
李德馨心中顿时一沉,我就说这事不能干,我们还在谋划阶段,人家却早已了如指掌了。
他赶忙离座跪地:“下官当时迫于无奈,只得虚与委蛇,但心中实在惶恐,特来禀报大人……”
金振山微微一笑,起身扶起他:“李大人这是做什么?您的资历比我还老呢,何必行此大礼……”
他踱回书案前,拿起自己刚刚放下的车,随意翻了几页:“李大人可读过此书?说的是一个猴王神通广大,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却终究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说着,金正三抬眼看向李德馨,目光如炬:“齐天大圣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呵呵呵……”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大人今日能来,说明是个明白人。”
李德馨连忙躬身:“下官愚钝,还望大人指点。”
金正三放下书卷,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既然李大人有此心意,总要有个投名状才是。”
“投名状?”李德馨不解。
“明日,汉阳的天一亮,王上崩于景福宫的消息,可就要传出来了……”
“到时候,还需要李大人这个礼曹判书善后啊。”
第1033章 战后的朝鲜 3
金正三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德馨的心头。
他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手中刚刚端起茶盏“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你们……竟敢弑杀王上?”李德馨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王上虽有此心,可尚未付诸行动啊!这、这可是弑君大罪……”
金正三冷笑一声,肥硕的身躯在太师椅上挪了挪,发出吱呀的响声:“他想杀帅爷,我便杀他,这不是天经地义么?难道要等他真动了手,酿成大祸?”
李德馨急忙道:“可是……可是若等他动手时当场擒获,岂不是证据确凿,也好向朝廷交代?现在这般,无凭无据,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你老糊涂了!”金振山猛地一拍案几,震得书卷都跳了起来,“藩国之君,刺杀天朝将领,不管成与不成,都是对大明威严的亵渎!我岂能容这等丑事发生?”
他站起身,踱到李德馨面前,俯视着这个瑟瑟发抖的老臣:“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与你商量,是要你明日拿出投名状来。王上'突发急病',总得有个德高望重的大臣最先'发现',不是么?”
李德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金正三那张肥肉横生的脸,在晃动的烛光中显得格外森然。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窗棂作响,仿佛有无形的鬼魅正在暗夜中窃窃私语……
良久,李德馨终于艰难地点头:“下官……明白了。”
金正三露出笑容,拍拍他的肩:“很好。记住,明日太阳升起时,朝鲜就需要一位新的国王了。而李大人你,将是扶立新君的首功之臣。”
当李德馨失魂落魄地离开金府时,子时的更鼓刚刚敲响。
汉城彻底沉入梦乡,唯有几处府邸还亮着灯火,如同暗夜中窥视的眼睛。
景福宫内,李昖躺在寝殿的龙榻上,辗转反侧。
白日的密谋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既让他恐惧,又莫名兴奋。
窗外月光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光滑的地板上。
“李成梁……这次定要你有来无回……”他喃喃自语,终于沉入不安的睡梦。
就在此时,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他们的脚步轻得如同猫行,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内侍。
其中一人从袖中取出一条特制的锦帕,上面已经浸过麻药。
另一人则拿出一根细细的丝绳,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这样套勒不紧,”拿绳的那个低声说,“得打个活结,一拉就紧。”
持锦帕的那个点点头:“先用药帕捂嘴,再套绳子。动作要快,不能让他发出声响。”
两人悄步靠近龙榻。
李昖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似乎察觉到什么,但连日来的焦虑让他睡得深沉。
拿锦帕的内侍率先动手,猛地捂住李昖的口鼻。
李昖瞬间惊醒,双眼圆睁,拼命挣扎起来。
另一个内侍迅速将丝绳套上他的脖颈,打了个活结,两人各执一端,用力拉扯。
“唔……唔……”李昖的喉咙被扼住,发不出完整的叫声。
他的双脚乱蹬,双手拼命抓挠颈间的绳索,指甲在丝绳上划出细微的声响。
月光下,他看清了两个内侍的面容。
那是他平日信任的贴身内官!绝望如同冰水浇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但为时已晚。
丝绳越收越紧,李昖的视线开始模糊。
他最后看到的,是窗外那轮明月,正被飘过的乌云缓缓遮蔽。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年少时叔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王者之路,注定孤独……”
挣扎渐渐微弱,最终停止。
两个内侍又等了一会,确认李昖已经断气,这才松开手。
其中一人探了探鼻息,向同伴点点头。
他们迅速整理现场,将李昖的尸身摆成安睡的模样,收起绳索,抹去所有痕迹。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黎明时分照常来唤醒。”年长些的内侍对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吩咐道,声音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太监低头应诺,不敢多问一句。
当这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廷深处时,汉城上空响起了四更的梆子声。
夜幕依然深沉,但东方已经泛起一丝微光。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而朝鲜,已经悄然变天。
在宁国公府内,李成梁站在书房的窗前,手中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玉扳指。亲随刚刚送来密信,他只瞥了一眼就在烛台上化为灰烬。
“天命如此。”他轻声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窗外,第一缕曙光划破黑暗,照在汉城的屋檐上。
但这个黎明,对许多人而言,将不再相同。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景福宫时,一声惊呼划破了宫廷的宁静……
“王上薨了……”
整个王宫顿时乱作一团。
而李德馨,正如金正三所安排的那样,成为了第一个“发现”国王驾崩的大臣。
他跪在龙榻前,痛哭流涕,表演得恰到好处。
对于,李德馨来说,投名状,已经献上……
天亮了,景福宫丧钟长鸣,一声接一声,沉重地叩击着汉城的清晨。
钟声穿透薄雾,掠过宫墙,回荡在每一条街巷。
百姓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向王宫方向,脸上写满惊疑。
“丧钟……这是国王死了?”市井间,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茶馆里,一个老儒生颤巍巍起身,面向王宫方向深深一揖,眼中含泪:“天不佑我朝鲜啊……”
而在不远处的高门大宅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金正三端坐厅中,慢条斯理地品着新沏的茶。
管家躬身禀报:“大人,宫中传来消息,王上确已薨逝。”
“知道了。”金正三头也不抬,“吩咐下去,按制举哀。再去库房取白布,府中上下皆要服丧。”
管家迟疑道:“大人,是否要立即进宫?”
金正三放下茶盏,微微一笑:“急什么?总得让那些忠臣们先哭上一场。”
“我是奸臣啊……”
“这个时候去,作甚……”
第1034章 战后的朝鲜 4
家闻言稍稍一愣,面上掠过一丝诧异.
自家主人就是坦荡,就这么坦然承认自己是奸臣,丝毫没有隐藏。
金正三仿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忠奸岂是那么容易分清的,对于李昖来说,本官是奸臣,可对于大明朝来说,本官就是忠臣。”
“世间之事,无非成王败寇罢了。”
说着,他放下茶盏,缓缓起身:“备轿吧。半个时辰后,我要去宁国公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