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道士皇帝 第613章

  但接连两日,病情非但未见好转,反而传来皇长子昏沉呓语、水米难进的消息,这可把朱翊钧吓了一跳……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朱翊钧的心头。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皇爷爷嘉靖皇帝,晚年接连丧子,膝下凄凉……

  又想起了老朱家似乎总也绕不开的魔咒

  若……若常洛此番有个什么万一……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备驾!去王府!”朱翊钧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惊惶。

  他甚至来不及更换常服,径直穿着在乾清宫处理政务的便袍,大晚上的就出宫了。

  临出宫前,他猛地想起一事,脚步一顿,神色凝重地回头对紧跟其后的司礼监太监陈矩厉声吩咐道:“传朕口谕,常洛染疾之事,任何人不得在太后面前泄露半个字!若是让朕知道谁走漏了消息,惊扰了太后静养,朕决不轻饶!”

  他深知母亲李太后素来最疼爱这个长孙,如今太后年事渐高,凤体亦不如往年康健,若闻此讯,必是心急如焚,忧思伤身,那是他万万不愿看到的……

  陈矩心头一凛,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连忙躬身应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吩咐下去,绝不让慈宁宫那边听到一丝风声。”

  王府内气氛压抑。

  朱翊钧大步流星走入内室,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

  只见朱常洛躺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脸色潮红,嘴唇干裂,不时发出沉闷的咳嗽声,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不堪。

  看到长子这般模样,朱翊钧的心狠狠一揪。

  他挥退了想要行礼的侍女内监,独自走到床边,伸出手,想要摸摸儿子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指尖一颤。

  这一刻,什么帝王威仪,什么父子隔阂,都被一种纯粹的、源自血脉的恐惧所取代。

  “怎么……怎么病得如此厉害……”

  朱翊钧的声音竟有些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一旁的太医赶忙回话:“陛下,殿下确是风寒入体,邪热壅肺,加之……加之忧思过度,损耗心神,以致病势缠绵。臣等已用了清肺热、解表邪的方子,只是……只是殿下心结不解,这病恐难速愈……”

  “忧思过度……”朱翊钧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看着床上憔悴的长子,心中五味杂陈。

  是因为就藩南洋之事吗?

  他坐在朱常洛床前,亲自看着内侍小心翼翼地给昏迷中的儿子喂了药,又详细询问了太医接下来的诊治方案和注意事项,眉头始终未曾舒展。

  直到太医再三叩首保证,殿下脉象虽沉数,但底子尚在,高热已有回落迹象,只要夜间精心照料,不再反复,便有望转危为安,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但那份沉甸甸的忧虑并未散去……

  回到宫中后,朱翊钧依旧难以安枕,连续几日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批阅奏章时也时常走神,膳食用得极少。

  陈矩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不敢多劝,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并时刻关注着王府那边的消息。

  直到数日后,陈矩面带一丝轻快入内禀报:“皇爷,王府传来消息,大殿下病情已大为好转,烧已退去,人已清醒,虽仍虚弱,但已能进些稀粥了。”

  朱翊钧闻言,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这才有心思问起细节:“太医怎么说?可查明为何病势如此凶险?”

  陈矩回道:“太医说,殿下此次确是风寒深重,加之在陵寝受了惊吓,神思不属,内外交攻,故而来得猛了些。如今能好转,便是吉人天相。另外……”

  陈矩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还有一桩喜事要禀告皇爷。王府长史奏报,刘王妃已有一月有余的身孕了。只是前些时日殿下病着,王妃忧心过度,自身亦有些不适,未能及时报喜。”

  “哦?”朱翊钧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一股由衷的喜悦涌上心头,冲淡了连日来的阴霾。

  他脸上多日未见的阴云终于散开,露出了些许笑意:“好,好!这确是一桩大喜事!传朕旨意,王府一应用药、膳食,皆由宫内优先供应。告诉朕的儿媳,好生安胎,缺什么,直接派人入宫来取,不必拘礼。”

  再霸道的君主,在面对可能失去骨肉的恐惧时,也与世间寻常的父亲、祖父无异……

  “对了,等到常洛病彻底好了……”

  “朕要给他赐封号。”

  “福寿安康……”

  “康王……”

第1116章 康王的国度 1

  朱翊钧那句“康王”的旨意尚未正式下达,但消息灵通的王府长史已悄悄将风声透给了病榻上的朱常洛。

  彼时,朱常洛正由王妃刘清婉小心翼翼地喂着清淡的药粥,病情虽已好转,但脸色依旧苍白,身子也虚得厉害。

  听到“康王”这个封号,他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愣住了。

  “康王……”朱常洛低声重复了一遍,眉头微微蹙起。

  作为一个读过史书的皇子,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位著名的“康王”——南宋的赵构。

  那位在靖康之耻后仓促即位,一路南逃,最终偏安一隅的皇帝,其“康王”的封号,在历史上可算不得什么光彩的开端。

  “这……赵构当初不就是康王么?”他下意识地喃喃出声,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一旁的刘清婉见他神色有异,柔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朱常洛回过神来,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他摇了摇头,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康王……挺好,康健平安,正是我现在最需要的。终于……终于我也是大明的亲王了。”

  他默默想着,心中那份因陵寝受惊和重病而产生的阴郁,似乎被这“康”字冲淡了些许。

  在之前高烧昏沉的那几日,朱常洛并非全然无知无觉,他陷入了一场场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噩梦之中。

  他梦见自己孤身一人,漂浮在漆黑冰冷的海面上,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波涛,巨大的海兽在深海中潜行,露出森然利齿。

  他又梦见自己站在永陵那冰冷的汉白玉石阶上,世宗皇帝穿着那身熟悉的道袍,背对着他,无论他如何呼喊、叩拜,那道身影始终不曾回转,只有那三根香,其中一根明明灭灭,最终“噗”一声彻底熄灭,带来无尽的寒意。

  他还梦见自己身处一片陌生的、湿热蒸腾的丛林之中,毒虫遍地,蟒蛇缠身,他拼命奔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窒息感如影随形……

  这些梦境混杂着他对远赴南洋的恐惧、对父皇严威的畏惧、对自身命运的迷茫,以及陵寝中那根莫名熄灭的香所带来的深刻不安,反复折磨着他本就脆弱的精神。

  以至于在他清醒后,偶尔午夜梦回,仍会被这些残存的梦魇惊出一身冷汗,需要刘清婉温言抚慰良久,才能重新安睡。

  不过,朱常洛在身体慢慢好转之后,内心的恐惧,也少了许多。

  时光流转,秋意渐深,树叶片片金黄,随风旋落。

  朱常洛在刘清婉的精心照料和太医的悉心诊治下,身体一日好过一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待到十一月初,朱常洛终于康复了。

  北京城已彻底进入了冬季,寒风料峭,万物肃杀。

  这一日,宫中传来旨意,宣诸位皇子至乾清宫。

  朱翊钧当着所有儿子们的面前,让陈矩宣读了册封朱常洛为康王的旨意,并赐下金册金宝,建府册立……

  老大封了王。

  下面的老二,老三都非常想知道,自家大哥要去哪里就藩。

  多方打听。

  甚至跑到自己大哥面前,旁敲侧击。

  但……

  老大不给他们说实话。

  说,自己的藩地在海外。

  这不哄小孩的吗。

  也就是在朱常洛被封康王的半个月后,朱翊钧再次召见了自己的大儿子。

  宫门紧闭,殿内只余父子二人。

  无人知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只知这次闭门相谈持续了许久。

  当朱常洛再次从乾清宫出来时,面色复杂,步履似乎比进去时沉重了几分,却又隐隐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紧接着,朱翊钧便召见了首辅申时行。

  乾清宫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初冬的寒意,但申时行却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

  他听着皇帝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出那个决定:“申爱卿,康王已受册封,朕意已决,其就藩之地,定在南洋府。”

  “南……南洋府?”申时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甚至连君臣礼仪都一时忘却,脱口反问道:“陛下,您是说……海外疆土,那个新设的、远在万里重洋之外的南洋府?爪哇岛?”

  朱翊钧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正是。”

  听完之后,申时行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声音都因急切而微微发颤:“陛下!陛下三思啊!”

  “陛下!老臣知道,陛下欲效仿上古,广封藩屏以镇四方。陛下欲为明君,励精图治,开疆拓土,老臣与有荣焉!”

  “然……然古来君王于子,虽有分封,亦讲究个骨肉亲情,不使过于疏远。”

  “康王乃陛下长子,当择中原富庶或近畿稳妥之地安置,以示陛下慈爱,亦全父子之情分……”

  “如今竟要远放海外,置身于蛮荒烟瘴之中,与流放何异?”

  “此事若传扬出去,天下人将如何看待陛下?史笔如铁,恐怕……恐怕会非议陛下……寡恩啊!”

  “寡恩”二字,申时行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已是身为臣子极为大胆的劝谏了。

  不过,朱翊钧听着,神色并无波动:“朕起初,确是下定决心,要将这新辟的南洋府,作为……作为康王的就藩之地。朕知道那里艰苦,知道那里遥远 ,可作为朕的长子,镇守海外新疆,那是他的责任……”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可前些时日,康王病重,朕心……朕心亦忧惧如焚,日夜难安。”

  “那时,朕看着他那般模样,心中已然……已然放弃了这个想法。什么藩国,什么大计,都比不上朕的儿子活着。”

  申时行闻言,心中一动,抬头看向皇帝,只见对方面沉如水,眼神中却掠过一丝真实的痛色。

  “可是,就在昨日,朕召见常洛,询问他……他自己的意愿。你猜如何?”

  “他……他告诉朕,他想去了。”

  申时行愣住了,下意识道:“陛下,康王殿下或许是……”

  朱翊钧抬手打断了他:“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朕的这个大儿子,朕还是了解的,既然他有了这个想法,朕便再给他,也给大明的南洋,一个机会。”

  申时行仍不死心,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陛下!纵使康王殿下有此心意,陛下亦不可行此险着啊!”

  “要将南洋府牢牢掌控在我大明手中,使其永为华夏之土,方法有很多!”

  “或可派遣得力干臣镇守,或可迁徙军民实边,方法众多,假以时日,必见成效。”

  “何必定要让陛下的亲子,龙子凤孙,去冒这等奇险,受这等苦楚?”

  朱翊钧静静地听着,直到申时行说完,他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申时行,一字一句地说道:“申先生,你说得对。办法有很多种。但是……”

  “但是,绝对没有朕的这个办法,更快,更有效,更能让大明的根基,在那片土地上,牢牢扎下!”

  “流官会更替,将士会轮戍,唯有朕的儿子,大明的亲王,在那里开府建衙,世镇一方,才能让那些土人、那些西洋夷人、乃至天下四方都明白,南洋,从此刻起,便是大明永不可分割之疆土……”

  “这不是流官治理,这是裂土封王,是真正的统治!”

  “朕,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着,朕连自己的儿子都派去了那片新土,大明对南洋之志,坚如磐石,绝非儿戏……”

  申时行张了张嘴,看着皇帝那不容置疑的神情,最终,所有劝谏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沉重地低下了头。

  他知道,皇帝心意已决,再无转圜余地……

第1117章 康王的国度 2

  申时行沉重地退出了乾清宫,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而坐在龙椅上的朱翊钧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袭来。

  他闭上眼睛,昨日与大儿子朱常洛那场开诚布公的谈话,如同潮水般清晰地涌上心头。

  昨日,也是在这乾清宫中。

  朱常洛病体初愈,脸色虽仍带着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清明,甚至比病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静。

  他恭敬地行礼后,垂手站在下首。

  朱翊钧看着这个差点与自己阴阳两隔的长子,心中百感交集,酝酿了许久的话,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老大,你病了这一场,朕思前想后……南洋府……你若不愿,便不去了。朕,再为你择一处近些的藩地。”

  这话出口,连朱翊钧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本是铁了心要以长子镇守新土,彰显大明决心,可当死神真的在儿子身边徘徊时,那股源自血脉的恐惧和身为父亲的不忍,终究动摇了他引以为傲的帝王心术。

  他承认,自己被情绪左右了。

  朱常洛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复杂。

  他没有立刻谢恩,反而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问道:“父皇……为何突然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