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道士皇帝 第614章

  “是因为儿臣此番病重,让父皇觉得……儿臣身子骨孱弱,不堪驱使。”

  “吃不了那海外的苦?还是……怕儿子死在路上……”

  朱翊钧被问得一滞,停顿了片刻,才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涩然道:“是,也不全是。朕……确实忧心你的身体。南洋路远,瘴疠横行,非比本土。朕,是怕你……”

  “父皇多虑了!”朱常洛忽然打断了皇帝的话,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肯定。

  “儿臣的身子,儿臣自己清楚!这次大病一场,是伤了元气,但也让儿臣想明白了很多事。”

  “太医说了,只要好生静养,断无大碍。至于上次在永陵……”

  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心有余悸,但很快又被一种奇异的释然取代:“那绝对是……绝对是世宗皇帝他老人家,看儿臣心思不端,发了怒,小施惩戒,让儿臣警醒罢了!”

  “如今儿臣已然知错,想必祖宗也会庇佑儿臣的。”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像是在说服朱翊钧,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朱翊钧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勉强或恐惧,但他看到的,是一种混合着后怕、决心乃至一丝……解脱的复杂情绪。

  “老大……”朱翊钧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当知道,朕最初属意南洋于你,并非不念父子之情。那是重任,是……或许也是险途。朕需要一个人,替朕,替大明,在那里扎下最深的根。你若不愿,朕不怪你。留在大明,富贵闲王,安稳一生,亦无不可。”

  这是朱翊钧难得的推心置腹,几乎剥开了所有帝王的伪装,露出了一个父亲在为儿子考量前程时的真实担忧……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朱翊钧的内心,为人父的感情,已经再一次战胜了自己的帝王心术。

  朱常洛听着这话,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他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但这一次,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父皇……”

  “儿臣……儿臣之前确实害怕,确实不甘,甚至……甚至在陵前还有过怨怼之心。儿臣惧那万里波涛,畏那陌生水土,更怕……更怕辜负父皇期望,客死异乡,无声无息。”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朱翊钧,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清晰:“可病了这一场,儿臣躺在病榻上,想了许多。”

  “南洋……儿臣听您的儿媳讲过许多。她父亲刘提督常年经营海防,对南洋诸岛知之甚详。”

  “那里并非全然是蛮荒绝域,亦有沃土千里,港口便利,若能用心经营,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基业。”

  他的语气越来越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父皇,儿臣想明白了!与其在大明庸碌一生,看人眼色,不如……不如就去那南洋,搏一个属于自己的前程!”

  “也为父皇,为大明,在那万里海疆之外,立下一块永不沉没的基石!”

  “儿臣知道前路艰难,但儿臣愿意去试!”

  “儿臣的身体,能扛得住!儿臣的心,也不再是以前那般怯懦了!求父皇……成全!”

  一番话,掷地有声。

  乾清宫内陷入长久的寂静。

  朱翊钧看着跪在下方,眼神炽热而坚定,与病前判若两人的长子,心中巨震。

  他看到了恐惧背后的勇气,看到了怨怼之下深藏的责任感,更看到了一个年轻人渴望挣脱束缚、证明自己的强烈愿望……

  他原本动摇的决心,在这一刻,被儿子眼中那簇火焰重新点燃,并且更加坚定。

  回忆至此,朱翊钧缓缓睁开眼,望着乾清宫雕梁画栋的穹顶,嘴角泛起一丝复杂难明的弧度。

  他低声自语,仿佛是在对昨日的自己,也是对现在的儿子说:“是啊……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康王朱常洛的南洋之国,就此在父子二人复杂的情感与坚定的意志中,奠定了它的开端。

  不过,接下来朱翊钧要应对的,不仅仅是前朝百官的想法,还有自己老母亲的想法……

  李太后,要是知道了。

  定会大闹一场。

  想到于此,朱翊钧站起身……朝着乾清宫外走去。

  而陈矩在后面跟着。

  朱翊钧出了乾清宫后,径直前往了李太后的宫殿……

  此时正值午时,李太后果然如朱翊钧所料,正在她设于偏殿的静室中做着午课。

  她身着素雅的道袍,闭目盘坐于蒲团之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显得安宁而超脱。

  朱翊钧在静室门口停下脚步,示意陈矩等人在外等候,自己则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方才轻轻踏入室内,对着那道虔诚的背影躬身行礼,声音刻意放得轻缓:“儿臣,给母后请安。”

  李太后诵经的声音微微一顿,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

  她这个儿子,勤于政事,寻常这时辰多半是在处理奏疏或召见臣工,极少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打扰她清修。

  李太后转过身,语气温和中带着探询,“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此时过来,确有一事,想与母后商议。”

  他顿了顿,观察着母亲的脸色,声音放缓,却清晰地吐出那几个字:“是关于……常洛就藩之地的事情。”

  “哦?皇帝终于为哀家的好孙儿选定藩地了?是何处?可是河南?还是湖广?总要选个离京城近些,富庶安稳的地方才好。”

  “常洛那孩子,身子骨刚好,可经不起折腾。”

  她的话语里,已然带上了预设的答案和浓浓的维护之意。

  朱翊钧迎上母亲的目光,知道最艰难的一刻到了。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坚定:“母后,儿臣为常洛选定的藩地……是南洋府。”

第1118章 康王的国度 3

  朱翊钧那句“南洋府”说出口,暖室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李太后脸上的温和神情瞬间冻结,她像是没听清,又像是难以置信,微微向前倾身,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尖锐:“陛下……你方才说,何处?”

  “南洋府。”

  朱翊钧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迎着李太后陡然变得锐利的目光,补充道,“我大明新辟的海外疆土,海路需月余。”

  “海路……月余……”

  李太后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脸色一点点沉下来,最终化为一片铁青。

  “朱翊钧!”

  “你……你真是好大的胆魄!”

  “好硬的肝肠!”

  “我大明列祖列宗在上,何曾有过皇子泛舟出海,就藩于万里烟瘴之地的规矩……”

  “你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为了你那开疆拓土的虚名,连亲生骨肉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你是不是非要做那千古一帝,才觉得对得起你朱家的江山社稷。”

  李太后的质问如同冰雹,砸得朱翊钧眉头紧锁。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保持冷静:“母后息怒。此事……并非儿臣一意孤行。朕也在昨日问了常洛,他自己也……”

  “你住口!”

  李太后厉声打断他,根本不信这套说辞,她手指着朱翊钧,眼圈泛红,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失望。

  “你自己铁石心肠,还要把罪名安在我孙儿头上?定是你逼他的!定是你拿君臣大义、拿父皇威权逼迫于他!”

  “他那个性子,怎会自己愿意去那等绝域……你休要诓骗哀家!”

  “朕没有逼他!”朱翊钧也被母亲的固执激起了火气,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但朕,却逼过他……”

  “我不信!”李太后斩钉截铁,她猛地转向静室门口,对着外面高声喊道:“来人!来人!”

  一名在门外候命的老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太……太后娘娘……”

  李太后看也不看朱翊钧瞬间沉下的脸色,径直下令:“去!立刻去康王府,把康王给哀家叫来!”

  “立刻!马上!哀家要亲口问他!”

  老太监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抬头看向皇帝。

  朱翊钧面色阴沉,与母亲对视片刻,终究是挥了挥手,沉声道:“去吧,依太后懿旨。”

  老太监如蒙大赦,连磕了几个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飞快地赶往康王府。

  殿内再次剩下母子二人,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凝滞。

  李太后重新坐回蒲团,闭目不语,手中念珠拨得飞快,显然心绪极不平静。

  朱翊钧也沉默地坐在一旁。

  母子二人就这样僵持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对抗。

  约莫半个时辰后,殿外传来通报声,康王朱常洛到了。

  朱常洛显然来得匆忙,亲王常服穿戴得倒是齐整,但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脸色因快步行走而有些泛红。

  他踏入静室,立刻感受到那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目光快速扫过面色铁青的祖母和神情复杂的父皇,他心头一紧,连忙上前,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地:“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儿臣参见父皇!”

  李太后缓缓睁开眼,目光如炬般落在朱常洛身上:“常洛,你起来,到皇祖母身边来。”

  朱常洛依言起身,走到李太后身旁,垂手恭立。

  李太后拉住他的手,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仿佛要从中找出被胁迫的痕迹,语气放柔了些,却带着强烈的引导性:“常洛,你父皇跟我说,你自愿要去那什么……南洋府就藩?”

  皇奶奶身边的太监,这么着急忙慌的去找自己,实际上,来的时候,朱常洛都已经猜的差不多了。

  “是,皇奶奶,孙儿是自愿去南洋府就藩的,父皇也说过,只要去了海外,就不用遵从宗藩条例,孙儿的儿子,孙子都能世代承袭爵位……”

  朱翊钧听到朱常洛的话后,稍稍愣神,他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大儿子。

  这句话,他没有说过。

  “你跟皇祖母说实话,是不是你父皇逼迫你的,你不用怕,今日有皇祖母在这里,定能为你做主……”

  她说这话时,意有所指地瞥了朱翊钧一眼。

  朱翊钧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

  朱常洛感受到祖母手中传来的力度和话语中的维护,心中五味杂陈。他抬眼看了看沉默的父皇,又看向满眼关切和笃定、认定他是被逼迫的祖母,深吸了一口气,挣脱了李太后的手,后退一步,再次郑重地跪了下来。

  这一次,他挺直了脊梁,目光清澈而坚定,迎上李太后瞬间错愕的眼神,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地说道:“皇祖母明鉴!父皇所言,句句属实。前往南洋府就藩,确是孙儿……心甘情愿,无人逼迫!”

  “你……”李太后愣住了,似乎没料朱常洛会说的这般坚定。

  “父皇从未以此事威胁过孙儿。相反,前几日儿臣病重时,父皇已决定取消南洋之议,是为儿臣择近地安置。是孙儿……是孙儿自己,主动向父皇请命,愿往南洋!”

  他顿了顿,看着祖母眼中那难以置信的神色,继续恳切地说道:“皇祖母,孙儿知道您心疼孙儿,怕孙儿受苦,怕孙儿遭遇不测。孙儿……孙儿之前也怕,很怕。但病了这一场,孙儿想明白了许多事。”

  “孙儿是大明皇子,是父皇的长子!如今国有新土,远在海外,正需宗室坐镇,以安人心,以定疆域!”

  “此乃孙儿之责,亦是孙儿之愿!”

  “孙儿不愿终生碌碌,孙儿想去那片新的天地,凭自己的努力,为大明,也为自己,开创一番基业!求皇祖母……成全孙儿之志!”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在寂静的静室内回荡。

  李太后呆呆地看着跪在面前,眼神炽热而坚定,与记忆中那个敏感怯懦的孙儿判若两人的朱常洛,所有的质疑、所有的愤怒,仿佛都被这番肺腑之言击得粉碎。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看朱常洛,又看看一旁沉默不语、眼神复杂的朱翊钧,终于明白,这一切,或许真的不是皇帝的逼迫,而是这个孙儿自己选择的路……

  良久,李太后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靠回软垫上,她不再看朱翊钧,也不再试图劝阻朱常洛,只是望着窗外,眼神空洞,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不舍。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朱常洛的头顶,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绝望的哽咽,喃喃道:“痴儿啊……我的痴儿……”

  “你这一去……山高水远,波涛险恶……”

  “祖母……祖母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呀……”

  朱翊钧听着这句话,闭上了眼睛,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他……

第1119章 康王的国度 4

  远隔重洋,音讯难通,这一别,或许真的就是永诀。

  然而,就在这弥漫着悲伤与不舍的静默中,朱常洛的哭泣声传来,他不再是刚才那个慷慨陈词、目光坚定的康王,反而像是变回了那个可以依偎在祖母怀中寻求庇护的孩童。

  他伏在地上,肩头耸动,哭声悲切,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话语却不再是单纯的离别伤感,而是夹杂了清晰无比的利益诉求:“皇祖母……孙儿……孙儿舍不得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