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道士皇帝 第623章

  难道这六万两亏空,真的存在。

  不,不对。

  父皇专门说了这件事情,肯定是他已经掌握了些线索,才会让自己调查的。

  绝对有问题。

  但,问题出现在哪里呢。

  登记在册的学田,都在,都受了灾……都跟官府上陈的数额对得住。

  朱常澍想啊,想,就是找不到头绪。

  角落里的魏忠贤,此时小心翼翼地挪前一步,躬着身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道:“太子爷,刘大人,奴婢……奴婢有个糊涂想法,不知……”

  “讲。”朱常澍抬眼看他。

  “是……”魏忠贤应了一声,组织着语言:“奴婢不懂大事,就是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过些田地里的门道。刘大人说学田因涝灾减产,奴婢是信的。今年这雨水,确实邪乎。”

  他话锋一转:“可是……奴婢这几日在这县城内外走动,听些老农和客商闲聊,发现这涝灾吧,也看地方。”

  “高处、坡地,或者排水好的田,虽然也受影响,但绝不至于颗粒无收,减产三四成顶天了。”

  “只有那些地势低洼、容易积水的‘水袋子田’,才会烂根绝收,惨不忍睹。”

  “而今年,河南全省学田几乎颗粒无收,那是不是也证明,河南省给学子们,准备的学田,全都是水袋子田。”

  “这种田地的价格,可是与真正的良田,差了好几倍。”

  “刘大人,您查的那些学田……位置是不是都挺低的?都在那种容易积水的洼地里?”

  刘锝闻言,眼神一凛,迅速回忆:“我们查的几处……据图册和实地看,确实大多地处低平,甚至有兩处临近河湾,地势明显低洼……”

  他之前只关注了“田”和“产量”,却未深究其“位置”的共性。

  魏忠贤朝见引起了注意,胆子稍大了些,声音却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隐秘的味道:“那……奴婢就斗胆瞎猜了。”

  “奴婢曾听人言,早年朝廷设学田,皇爷亲自过问,所有的田地,一部分是朝廷整备,一部分多地方富户‘捐献’,皇爷亲自过问的事情,怎么可能全部变成水袋子田呢……”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会不会……咱们现在查的这些‘学田’,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些良田了?”

  “早就被人用这些没人要的低洼孬田给偷偷换掉了?”

  “涝灾是真,可如果田本身早就被换了,那这‘天灾’的损失,自然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

  “账面上看是天灾亏空,底子里,怕是肥了某些人的私囊,却让朝廷和那些指望学田读书的娃娃们吃了大亏啊……”

  魏忠贤的这番话,如同在沉闷的房间里推开了一扇窗,让一股清醒而冷冽的风吹了进来!

  朱常澍猛地站起,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之前的困顿一扫而空!

  他一直纠结于“产量”和“账目”,却忽略了“田亩本身”这个更基础、也可能更黑暗的环节……

  “可是,我们也询问了学堂,县学,从造册的时候,学田就是那些,难不成……造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动手了。”

  “朝廷给了下面官府权限,让他们征集的土地,不可能全是这种田地。”

  “难不成,他们将第一批朝廷准备的良田,换成了现在受灾的田地。”

  “那……那可是真大胆啊。”

  “刘百户!”朱常澍声音斩钉截铁,“立刻重新排查!核对田亩位置、等次、重点查证,现在这些低洼易涝的‘学田’,究竟是何时、何故被划入学田范围的!”

  “是!卑职遵命!”刘锝精神大振,抱拳领命,立刻带着属下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朱常澍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魏忠贤,带着一丝审视和难得的赞许:“魏伴伴,你倒是有些见识。”

  魏朝连忙深深躬身,几乎将头埋到胸口,语气谦卑至极:“奴婢就是瞎琢磨,胡言乱语,能对太子爷有点滴用处,便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朱常澍不再多言,重新坐下,捧着微凉的铜炉,目光却投向窗外湿冷的夜空。

  洪涝或许是天灾,但这田亩之弊,恐怕才是真正的人祸……

  不过,现在过去了四年多了。

  原先主持学田划分的官员,有的被调任,有的甚至都不在人世了,想要追责,追现在这一届的官员,也不太合理,这一届的官员,说白了,就是背黑账。

  想到于此,朱常澍叹了口气……还真是一个难题啊。

第1135章 京师大学堂 3

  刘锝领命后,不敢有丝毫耽搁,第二日一大早,便带着人手,顶着凛冽的寒风,再次扑向永城县各处登记在册的学田。

  这一次,他的目标异常明确,不再纠缠于今年的收成和账目,而是直指田亩本身。

  他们仔细勘察每一块学田的地势、土质和排水情况。

  结果令人心惊,正如魏忠贤所推测,这些学田十之八九都位于低洼易涝之处,有些地块甚至在冬日里仍能看到未完全退去的积水。

  土壤因长期浸泡而板结、贫瘠,与“良田”二字毫不沾边。

  刘锝找到几个负责耕种这些学田的老佃户,借着闲聊打听。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蹲在田埂上,裹紧了破旧的棉袄,啐了一口:“这地?哼,就是个‘水牢’,种啥啥不成!年年指望,年年落空!”

  “老伯,既然收成这么差,官府定的租子怎么交?这租子可是要给学堂的娃娃们呢……”刘锝试探着问。

  老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麻木:“交?”

  “交不上呗。”

  “好在是学田,官府也不敢逼得太紧,怕坏了朝廷兴学的名声。”

  “反正啊,听说朝廷拨了银子补这亏空,娃娃们读书也有官府管着,咱们嘛,也就是勉强糊口,混着呗。”

  他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村落轮廓:“东头那边,原本听说有一大块好地,八十多亩呢,说是府城里面的张善人家的,早些年好像听说,让我们去种那里的土地,后来不知怎的,就没了影儿喽……”

  老农的话说得含糊,但刘锝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村东头的好地“没了影儿”,而眼前这些低洼孬田却顶替了学田的名头。

  还出现了一个新的人物。

  张善人。

  这似乎是一个关键的突破口。

  他立刻安排人手,一方面继续核查其他学田与原始档案的差异,另一方面,他亲自带着两个精干下属,直奔永城县衙,调阅户籍和田产册籍,要弄清楚这个“张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在县衙户房书吏有些闪烁的眼神和堆笑中,刘锝很快查到了线索。

  这位“张善人”原名张远,确是永城县人,祖上数代经营,积攒下不少家业,尤其是田产,在永城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

  约莫五六年前,其子张文彬考中了秀才,张家可谓是“耕读传家”有了指望。

  为了儿子能有更好的前程,张明远便举家迁往了归德府城居住,便于儿子结交文友、拜师求学,也能接触到更多府学的资源。

  “这张明远名下,可曾有田产捐献或转卖记录?尤其是靠近村东头的那八十多亩好地?”刘锝盯着户房书吏,目光如炬。

  书吏额角微微见汗,翻找着册子,半晌才指着一处记录道:“回……回大人,有记载。万历十九年,也就是四年前,张远确曾向官府捐献名下田产八十三亩,充作学田,当时县尊大人还予以褒奖,给了‘乐善好施’的匾额。”

  记录清晰,时间、亩数都对得上老农含糊的说法。

  捐献学田,这在当时是受到朝廷鼓励和地方嘉奖的善行,能博取名声,也为子弟科举积攒人脉和声望,对于张远这样儿子刚中秀才、渴望更进一步的家庭来说,是笔很划算的投资。

  “那他捐献的,可是村东头那八十多亩上好的水浇地……”刘锝追问。

  “你看册子上,册子上说是哪块,就是哪块,我也刚来,知道的也不多。”书吏的声音越来越低。

  刘锝心中冷笑,这其中的猫腻,已然呼之欲出。

  他不再与这小小书吏纠缠,拿到基本信息后,立刻动身,马不停蹄地赶往归德府城。

  在府城一番打听,很容易就找到了张远的宅邸。

  虽不算朱门大户,但也是青砖黛瓦、颇为齐整的院落,透着一种殷实。

  刘锝亮明身份,张远不敢怠慢,连忙将人请进大堂。

  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举止间带着土财主特有的谨慎和一丝对官府之人的敬畏。

  寒暄过后,刘锝直接切入正题:“张员外,今日冒昧来访,是想核实一事。听闻您于万历十九年,曾向永城县捐献田产八十三亩,充作官立蒙学之学田,可有此事?”

  张远闻言,随即堆起笑容:“确有此事,确有此事。”

  “老朽感念陛下圣恩,广开学路,教化万民,故尽些绵薄之力,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这个时候,张远还以为北京城来人嘉奖自己呢。

  这都过去那么多年。

  还来嘉奖。

  看来,当年的决策,做的是真对。

  刘锝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捐献之地,可是永城县城外二十余里,古墩村村东那片水浇良田?”

  “正是那片田地。怎么了……”

  “可据本官近日巡查永城学田,发现登记在册、名为阁下所捐的那八十三亩学田,并非村东头的良田,而是位于南洼一带,地势低洼,今夏涝灾之后,至今积水未退,几乎颗粒无收的水袋子田……”

  ”张员外,这作何解释?”

  张明远脸色瞬间一变,猛地站起身来:“这……这位大人,此言从何说起?”

  “老朽当年捐献的,确确实实是村东头那八十三亩好田,地契、官府文书一应俱全,县尊大人也是查验过的!怎会……怎会变成南洼的田呢,定是大人弄错了!”

  “不会弄错的,地契文书登记在册,您当年捐献的土地就是水袋子田……”

  “张员外,你捐献之后,那田地便已收归官有,成为‘官田’,而如今官档记录与你所言,以及实地情况,截然不同!”

  “大人明鉴!老朽……老朽实在不知啊!当年捐献之后,官府便收了地契,给了褒奖。之后田地如何管理、登记,老朽一介草民,如何得知?”

  “或许……或许是官府后来重新丈量划分,有所变动?”

  刘锝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中已有判断。

  这张善人多半是真不知情,或者只知开头,不知后续被调包的具体操作。

  他可能是真心捐献了好田,博了个好名声,但后来这好田去了哪里,被谁运作了,他很可能被蒙在鼓里……

  “那当年 ,经手的人是谁,不可能是县尊,亲自操办吧。”刘锝开口问道。

  “当年捐献事宜,主要是县衙户房的陈司吏一手操办,此人……此人后来据说因‘勤勉’被调往了开封府任职。”

第1136章 京师大学堂 4

  拿到了“陈司吏”这个关键人名,刘锝心中振奋,立刻通过秘密渠道将消息送回永城给太子朱常澍,同时部署人手,开始追查这个现已调任开封府的陈司吏。

  这条线,很可能直指数年前那场“狸猫换太子”般田地置换的核心。

  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刘锝和朱常澍都逐渐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胥吏的贪墨,而是一个牵扯更广、时间跨度更长的陈年积弊……

  也就在刘锝调查的时候,河南省的高层,也从某一个渠道,得知上面来人了。

  在开封府布政使衙门的一间书房中。

  三位官员齐坐一堂。

  现任河南左布政使赵彦,约五十岁,面容清癯,带着久居官场的沉稳……这个赵彦是申时行的门生,隆庆年间就得了功名,而后在翰林院担任编修的时候,就认识了当时的申时行。

  这都小三十年的交情了。

  右布政使周继祖,四十多岁,微胖,眼神灵活……

  以及按察使王之垣,面色严肃,掌管一省刑名,自带威仪。

  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三人眉宇间的凝重寒意。

  他们都是近一两年才到任的“流官”,面对的是一个看似天灾、实则人祸留下的烂摊子,也多少是有些束手无策。

  “赵大人,王大人,” 周继祖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抱怨和急切:“京师来的风声越来越紧,听说连……连陛下那边都派人下来了,这学田亏空的事,年年报灾,年年请求核销,朝廷这次怕是……不信了。”

  赵彦缓缓捋着胡须,眉头紧锁:“哎,温纯温大人使已在老家直隶病故,邹学柱邹大人如今高升福建布政使,当年具体经办、甚至带兵去‘协调’寺庙田产充作学田的那个王指挥使,也调去了辽东当了副总兵。”

  “主事之人,升的升,走的走,亡的亡。我们这些后来者,能怎么办?”

  “难不成去翻老上司的旧账?那官场规矩还要不要了?”

  他话语中透着无奈,这官场盘根错节,追查前任,尤其是已故或高升的前任,是极大的忌讳……

  特别是已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