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道士皇帝 第645章

  在北京城时,他是谨小慎微、远离权力核心的康王,很多时候无需他动脑,也轮不到他动脑。

  而如今,在这遥远的南洋,他是说一不二的藩王,是这盘复杂棋局的执棋者之一。

  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万千生民的命运,影响他朱常洛这一脉未来的兴衰。

  然而,在他那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一丝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被动承受命运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是他主动为自己谋划的时候了。

  这南洋关乎权力的棋局,他既然已经坐下,便绝不会轻易离席……

  陈平离开了康王府,并未返回驿馆,而是乘坐马车穿行在南洋城华灯初上的街道上。

  南洋的夜晚比北京城来得更急,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白日的湿热,夹杂着香料、海腥和各种热带花朵混合的复杂气味。

  马车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座位于城南富人区、门庭并不显赫但守卫森严的府邸前——张府……

  门房显然认得他,并未多问,径直引他入内。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书房外。

  书房内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一个略显富态的身影正伏案查阅账册。

  “东家,陈大人到了。”门房通传后便悄然退下。

  陈平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进入书房。

  书案后,一位年约四旬、面容圆润、眼中透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谨慎的男子抬起头,正是皇家商号总商、实际掌控着大明海外贸易庞大网络的张丁征。

  “回来了?”

  张丁征放下手中的毛笔,靠向椅背,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坐。说说吧,咱们康王殿下,对那份‘薄礼’,是何反应?”

第1174章 南洋行……10

  陈平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脸上难掩得意之色。

  “张兄,殿下看了那图册,初时沉默,细细翻阅良久,合上之后,只说了六个字——‘此物,甚好。尔等,用心了。’”

  他将朱常洛的神态、语气,乃至摩挲书册的小动作都仔细描述了一遍,最后补充道:“殿下还特意让人将图册置于书房案头,并言道日后在南洋,或有借重之处。”

  张丁征听完,圆润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喃喃道:“用心了……嗯,要的就是康王殿下觉着咱们用心。”

  “这第一步,算是走稳了。”

  陈平见状,心中更是安定,但随即又升起一丝疑惑,他忍不住问道:“张兄,我有一事不明。”

  “既然此物如此重要,又能得康王如此看重,为何你不亲自前去献上,反而让我代劳?”

  “你若亲自出面,岂不更能显示诚意?”

  张丁征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他压低声音道:“陈兄,你有所不知。”

  “康王府虽远在南洋,但这上上下下,难道就都是康王自己的人?”

  “未必没有京里某些人的眼线。我若此刻急吼吼地亲自跑到康王面前献宝,消息一旦传回北京,落到太子殿下或者陛下耳中,他们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我张丁征急着攀附南洋康王,甚至……轻视东宫?”

  陈平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张兄顾虑的是,这确实是个道理。身处你我之位,不得不谨慎。”

  说完之后,陈平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而后,猛地看向张丁征:“不对啊,这不对啊,你怕被指为‘轻视东宫’,难道我就不怕了吗,以后回国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足吗,还怎么升官加爵啊。”

  “升官加爵?”张丁征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看着陈平:“陈兄啊陈兄,你我在官场上是个什么根基,你心里还没数吗?”

  “你我是两榜进士出身吗?”

  “不是!咱们的官身,说好听点是陛下特简,说直白点,就是无根浮萍!指着循资排辈,在翰林院、都察院那帮清流眼里,咱们算哪根葱?”

  “回去了,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在某个清水衙门混吃等死,你还想着衣锦还乡,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话又说回来了,你现在是驻英大使,以大使的身份,在新藩王就藩时前去道贺,合乎情理,任谁也挑不出太大毛病。”

  “几个西洋使节不也去了吗?你混在其中,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就算东宫太子殿下那边知道了,也不会过于在意。”

  陈平被他说得有些悻悻,但也知道这是实话,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发难了,不过,还是下定决心,以后跟自己这个昔日的老东家共事,还是要多几个心眼。

  实际上,陈平是一个聪明人,不过,这次张丁正先手,他没有想那么多。

  “陈兄,准备什么时候返回英格兰。”

  “我准备六日后动身,返回英格兰。”

  “六日后?你本就再这里耽误了数日,这再呆六日,不会误了陛下的差事吧。”

  陈平闻言,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张丁征,语气带着明显的诧异:“张兄?!你……你难道不知道六日后是什么日子?”

  张丁征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眨了眨眼:“什么日子?莫非南洋有什么特殊节庆?”

  陈平以手扶额,简直无语:“我的张大人啊!”

  “六日后,是王尚书主持祭奠张文襄公的日子啊!我身为朝廷使节,于情于理,都应当陪同前往祭奠!”

  “你……你竟把这事给忘了?”

  “张文襄公……祭日……”张丁征喃喃重复了一遍,猛地一拍脑袋,脸上瞬间堆满了尴尬和懊恼:“哎呀!你看我这脑子!忙糊涂了,忙糊涂了!这几日净琢磨着康王和生意上的事,竟把……竟把家父的忌辰给忘了!”

  “罪过,罪过,晚上要给家父上几炷香……”

  陈平看着他这副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追问道:“那……张兄,此次祭奠,你总该一同前去吧?”

  张丁征脸上的尴尬之色更浓,他搓了搓手,无奈地苦笑道:“陈兄,我……我去不了啊。”

  “为何?”陈平不解:“那可是你老汉啊……”

  张丁征压低了声音,叹了口气说道:“我给朝廷的报备,此刻人应该在吕宋处理商号事务,根本不在南洋!”

  “我若是突然出现在我爹的祭奠上,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朝廷,我擅离职守,私下跑到南洋来了?”

  “而且还在这个敏感时刻与康王殿下同处一地?”

  “我怕太子殿下会多想啊。”

  “陈兄,祭奠之事,就劳你代我,向王尚书多致意,向家父……多磕个头了。南洋这边,咱们的‘路’才刚刚开始,后面该如何走,还需从长计议。”

  …………

  南洋总督府大堂内,灯火通明,气氛严肃而忙碌。

  大大小小的箱笼堆放在廊下,文书案卷正在被打包装箱,仆役们穿梭不息,一派即将搬迁的景象。

  大堂之上,南洋总督叶梦熊端坐主位,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绯色官袍,面容因连日操劳而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下首分两列坐着南洋府的核心官员,以及各司主事、部分州县的主官,文武兼备,济济一堂。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汗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因搬迁而产生的尘埃气息。

  叶梦熊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沙哑,却清晰地传遍大堂:“诸位,康王殿下已然就藩,王府也已初步落成。按陛下旨意及既定方略,我总督府不日即将启程,迁往爪哇岛东北部之新址。”

  “今日召集诸位,便是最后议定搬迁细则,以及,明确日后与康王府权责划分之界限,我们定下章程之后,后日,出发之前,本官去拜见康王殿下时,将我们商量的内容,予以奏禀……”

  他话音刚落,李振宗便站起身来:“部堂大人,搬迁事宜,各司已基本准备就绪,舟船亦已调度停当,只待选定吉日便可启运。”

  “只是……这日后与康王府的权责……下官愚见,是否应再行斟酌?康王虽尊,然南洋府乃朝廷直隶,赋税、刑名、军务,是否仍应由总督府统辖,仅按期向王府报备即可?”

  他这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流官的想法,不愿见到头顶上突然多出一个实权藩王,分走他们手中的权力……

  话音刚落,一位面容黝黑、身材魁梧的武官——南洋都指挥使便沉声道:“李大人所言,末将以为不妥!康王殿下乃陛下亲子,奉旨就藩,开府建衙,权同古之诸侯。”

  “南洋既是陛下赐予康王之封土,则境内军政大事,理应由王府统筹,总督府当尽力辅佐,而非分庭抗礼!否则,政出多门,这不乱套了……”

  南洋的军事部门,大多出自福建,包括士兵,将领。

  而这个魁梧的武官,曾做过刘王妃父亲,刘鹤的参将,与刘鹤关系极好。

  也曾经参爪哇岛之战,他是较早一批来南洋的将领,于公更倾向于认同藩王的权威,与私,更应该帮康王说话……

第1175章 南洋行……11

  都指挥使那番倾向于王府的言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顿时在武官队列中激起一片附和之声。

  “王都司所言极是!南洋情况特殊,非中原腹地可比,正需一位强权亲王坐镇统筹,方能令行禁止!”

  “正是此理!若军政令出多门,遇有土人叛乱或西洋人挑衅,到底是听总督府的,还是听王府的?贻误战机,谁人能担待得起?”

  “末将等久在南洋,深知此地治理,非强力不可为!康王殿下身份尊贵,正可凝聚人心,震慑四方!”

  这些出身福建、多年在南洋征战或驻守的将领们,无论是出于对刘鹤旧部的香火情谊,还是基于对南洋复杂局面的实际认知,都更倾向于一个权力集中、决策高效的统治核心,而康王无疑是这个核心的最佳人选。

  反观文官队列,则显得沉默和纠结许多。

  李振宗等官员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他们何尝不知南洋与本土情势迥异?

  他们大多来自福建、广东,本身就是开拓政策的受益者和执行者,深知在这片新土上,很多时候不能完全照搬内地的治理模式。

  冥冥之中,他们也明白,皇帝陛下将康王封建于此,绝不仅仅是给个虚名,必然寄予了实权统治的期望。

  但……将握在自己手上,这么多年的权力,移交出去一部分,多少有些心不甘。

  李振宗深吸一口气,再次站起身,这次他的语气更加恳切,带着一种为大局着想的姿态:“总督大人,王都司及诸位将军所言,固然是出于稳定南洋的考量,下官亦深以为然。”

  “康王殿下尊贵无比,我等身为臣子,自当尽心辅佐,岂有掣肘之理?”

  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然而,下官所虑者,乃是一个‘缓急’与‘时机’的问题。”

  “不是不交,而是要缓缓地交,不能急……”

  “康王殿下初来乍到,舟车劳顿,对南洋之风土人情、政务军务之千头万绪,尚需时间熟悉。而若此时便将诸多权责一并交付,殿下日理万机,万一有所疏漏,或是被下面的人蒙蔽,反而落了下乘……”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文官同僚,得到了一些鼓励的眼神,便放大了一些声音:“况且……下官素闻康王殿下雅好清静,颇有世宗皇帝遗风。这治理藩国,乃是极其繁琐劳心之事,殿下是否真有此意愿……”

  “我等亦不敢妄加揣测。不如……暂缓一二年,待殿下熟悉情况,亦明确表达了治理意愿后,再行逐步移交权责,岂不更为稳妥?”

  “眼下,总督府及各司仍可按旧例运行,定期向王府禀报,既全了礼数,也不耽误实务。”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处处为康王考虑,实则核心就一个字——拖。

  用“需要熟悉情况”和“可能不愿管事”作为理由,试图延缓权力交接的过程。

  “李大人所言有理!”

  “是啊,殿下初来,总需时间适应。”

  “政务繁杂,若仓促交接,恐生混乱。”

  文官队列中,不少人纷纷出言附和。

  他们并非要对抗皇帝旨意,而是本能地试图维护现有体系的运转和他们手中的实务权力,希望能有一个更长的过渡期,甚至期待那位“好修道”的康王真的对俗务不感兴趣。

  武将那边则明显流露出不满之色,但一时也不好直接反驳李振宗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叶梦熊端坐其上,将文武双方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对立情绪正在滋生。

  文官们的挣扎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谁都不愿轻易放弃经营已久的权力……包括他自己……

  然而,叶梦熊的政治智慧告诉他,绝不能陷入这种“缓急”之争的泥潭。

  这种争论可以无休无止,只会加剧文武矛盾,给未来的治理埋下隐患。

  皇帝的决定是明确的,封建康王并赋予实权是既定国策,他作为总督,首要任务是确保这一国策的平稳落地,而不是纠结于过渡期的长短……

  他必须一锤定音,定下一个不容置疑的基调。

  想到这里,叶梦熊不再犹豫,他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总督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声。

  “李大人及诸位所虑,不无道理。”

  “然,陛下封建康王于南洋,乃深思熟虑之国策,非一时权宜之计!殿下是否熟悉政务,是否乐于亲政,此乃殿下之事!”

  “我等身为臣子,唯有恪尽职守,尽心辅佐,岂能因揣测上意而延误国策施行……”

  他的目光扫过文官队列,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权责划分,必须明晰,且需即刻遵循!”

  “此非争权,乃是明确各自职分,以便各司其职,高效运转!若因权责不清导致政令不畅,贻误时机,这个责任,谁也担待不起!”

  他不再给文官们挣扎的余地,直接开始框定核心原则:“赋税之权,依陛下明旨,王府留三,七分归国。然税制、征收、管理,仍由总督府执掌,不过账册需王府派人监督,允定期抽查……”

  “南洋之事依大明律行事!此乃底线,无需再议!王府可派员观摩、稽核,但流程须遵朝廷法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