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好，父皇既然执意要女儿嫁人，女儿嫁便是了。”
朱翊钧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她转变如此之快，但深知女儿性格的他，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朱云舒下一句话，石破天惊：“女儿心中已有人选。就是此次将女儿‘请’回来的那位锦衣卫百户……”
朱翊钧盯着女儿，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戏谑或者赌气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无比的认真和那股熟悉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你现在还是在胡闹吗？”
“女儿并非胡闹，而是深思熟虑。”
“深思熟虑？你与他不过一面之缘，还是在那种情形之下，谈何深思熟虑？更何况，你想嫁给人家，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迎娶……”
第1196章 尚公主
回到乾清宫后，很快，一份关于陆绎的卷宗便摆在了朱翊钧的案头。
朱翊钧仔细翻阅着。
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在一旁补充介绍。
陆绎的身世颇为清晰，却也带着这个时代的悲凉色彩。
他出身辽东广宁卫，父亲是卫所的一名军户。
约二十年前，在一次蒙古部族的袭扰中，其所在堡寨被攻破，父亲战死，母亲亦死于乱军之中，年幼的陆绎成了孤儿。
当时，锦衣卫系统便开始有意识地收拢、培养一些阵亡将士的遗孤。
陆绎便是其中之一。
他从小便被纳入锦衣卫的培养体系，从小接受严格的武艺、侦查、忠诚教育，可以说是吃着皇粮，在锦衣卫的框架内长大的。
卷宗记录显示，陆绎能力出众，屡立小功，从最底层的力士一步步升至百户，其过程清晰可查，并无依仗任何背景，全凭实绩。
因其出身干净，近乎白丁，能力可靠，且无家室，故而被选中作为增派人手，准备派往倭地，协助稳定两位亲王就藩后的地方治安，清查可能存在的反抗势力。
朱翊钧合上卷宗，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
孤儿出身，锦衣卫体系培养，能力突出，无家室牵连，即将外派倭国……
可是这样的人，真的愿意当驸马吗？
不过，对于朱翊钧来说，解决自己长公主的个人问题，也是自己的一项任务，既然她有了想要嫁的人，那便依了她吧。
幸亏人家没有娶亲，这件事情还有操作空间。
朱翊钧看向张国之：“陆绎调往倭国之事，暂缓。关于他，朕另有安排。今日所谈，不得外传。”
“臣遵旨……”
随后，朱翊钧又去了坤宁宫，与皇后林素微谈及此事。
这个时候，林素微也刚从长春宫回来，正松了一口气，听完朱翊钧的话后，更开心了。
自己家的老姑娘，碰到了老光棍。
高兴之余，林素微也问道：“可是……那陆绎，他会愿意吗？毕竟尚公主，看似荣耀，实则……束缚极多。”
听着皇后的话，朱翊钧轻笑一声：“若是此子真是有能力，有建功立业的想法，那朕便还允准他在锦衣卫中任职，到时候，长公主驸马不会是他的束缚，会是他的助力。”
最终解释权还是在皇帝这里。
翌日清晨，北镇抚司内如同往日一般，充斥着一种肃杀而忙碌的气氛。
校尉力士们点卯、领命、出勤，一切按部就班。
陆绎准时来到衙署点卯。
他心思还在即将到来的倭国之行上，正盘算着需要准备哪些物资，打探哪些消息。
忽然，一名同僚走过来，低声道：“陆百户，指挥使大人让你即刻去他值房一趟。”
陆绎心中一凛。
指挥使大人亲自召见一个百户，这并不常见。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长公主殿下果然“关照”他了？
是训斥，还是临时取消了外派任务，给了他一个苦差事？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提起十二分警惕，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向指挥使值房走去。
“卑职陆绎，参见指挥使大人！”陆绎进入值房，抱拳躬身，行礼一丝不苟。
张国之坐在案后，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下属。
实际上，张国之对他也没有多少印象，像这样的人，锦衣卫队伍里面一板砖扔过去，能砸到一片……
“陆绎，不必多礼，坐。”张国之语气比平日温和了些。
“谢大人。”陆绎依言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腰背依旧挺得笔直，静候指示。
张国之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仿佛在斟酌措辞。
这短暂的沉默，让陆绎心中的不安又加深了几分。
“陆绎啊，”张国彦终于放下茶杯，缓缓开口，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你入锦衣卫多少年了？”
“回大人，自被收养入卫学起，已十六载，正式授职力士，至今十一年。”陆绎回答得清晰准确。
“嗯，时间不短了。你的表现，本官一直看在眼里。能力出众，忠于职守，是块好材料。”张国之先褒奖了一番，然后话锋一转：“你可知，昨日你擒回长公主殿下，陛下对此事，颇为关注。”
陆绎心头一紧，果然是因为此事！
他沉声道：“卑职职责所在，不敢居功。若有处置不当之处，请大人明示，卑职甘受责罚！”他已经做好了被申斥甚至降职的准备。
张国之看着他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他摇了摇头：“责罚？不，陆绎，你非但无过，反而……立下了一场天大的‘功劳’。”
陆绎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张国之。
“长公主殿下回宫后，向陛下恳请，言明……非你不嫁。”
轰——！
如同一声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陆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脸上的冷静面具瞬间碎裂，露出了极度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有一丝茫然的表情。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指挥使大人在开玩笑？
但张国之那严肃无比的眼神告诉他，这是真的……
“大……大人……您……您说什么？”
陆绎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颤抖：“长公主殿下……这……这怎么可能？卑职与殿下仅一面之缘，还是在……在那等情形之下……殿下她……”
他完全无法理解，那位金枝玉叶、骄傲得像凤凰一样的长公主，怎么会看上他这么一个区区百户？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张国之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本官初闻时，亦觉不可思议。但殿下态度坚决，陛下……经过考量，已初步应允。”
陛下应允了？
陆绎只觉得一阵眩晕，当然，内心深处有没有那么一丝喜悦，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了。
人家长公主长得不说国色天香，那也是一等一的上等容貌。
身份的云泥之别，未来的束缚，同僚的眼光，还有那位长公主殿下那执拗而炽烈的眼神……他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开口道：“大人！卑职出身微寒，粗鄙武夫，岂敢高攀天家贵女？此事万万不可！请大人代为回禀陛下，陆绎才疏学浅，实不敢当此隆恩！卑职……卑职愿即刻前往倭国，为陛下效死，绝无怨言！”
当然，这个时候说这些话的时候，陆绎是以为，公主殿下是要报复自己，甚至是戏耍自己。
“陆绎，起来说话。你的心思，本官明白。但你要知道，这是陛下的意思，是圣意……你从小就在锦衣卫里面长大，吃的用的，都是陛下给予的，咱们这些人，要听话。”
“陛下金口已开，岂容拒绝？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你必须接受的恩典！”
“至于长公主殿下，殿下性子是刚烈了些，但聪慧明理，既然是她自己选中了你，想必也不会亏待于你。”
所谓尚公主，就是跟公主成亲，但是在这场婚姻中，是公主在婚姻中占据主导地位,即便成了一家人，驸马仍然需遵守君臣礼法,双方并非普通夫妻关系……可以说，只要他们两个人成亲，朱云舒就成了陆绎的领导……
第1197章 落荒而逃
“卑职……遵旨。”
陆绎最终低下头，从喉间挤出这三个字。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福祸难料的“恩典”。
“收拾一下，随本官入宫。陛下……要见你。”
陛下要亲自召见！
陆绎的心猛地又是一跳。
面见天颜，对于他这样一个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百户而言，是莫大的荣耀啊。
实际上，现在锦衣卫的内部培训工作，做的是很到位的，特别是那一大批次孤儿，那都是已经把天子当做神一般看待了。
跟随张国之穿过层层宫禁，踏入那庄严肃穆的乾清宫，陆绎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云端，有些不真实。
他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波澜，保持着最标准的仪态，不敢有丝毫怠慢。
张国之在乾清宫外等候，一名内侍将陆绎引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中，御座之上，朱翊钧身着常服，目光平静地审视着跪在丹陛之下的年轻锦衣卫。
“锦衣卫百户陆绎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陆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固有的沉稳。
朱翊钧打量着跪在地上的陆绎：“抬起头来。”
陆绎听到这话，不敢迟疑，赶忙抬头。
这个时候，朱翊钧也能看的真切些。
长得也不帅啊，就是个头高，一进入乾清宫，打眼一看就是一米八八啊，不过，长得不好看，就是特像男人。
原本朱翊钧还觉得自己家女儿挑中的女婿，是貌比潘安呢，没成想，就是个傻大个。
“平身。”朱翊钧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喜怒。
陆绎谢恩起身，垂首而立，目光恭敬地落在御前的地面上，不敢直视天颜。
“陆绎，你的记录，朕看过了。辽东孤儿，锦衣卫栽培，凭军功升至百户，不错。”
“陛下隆恩，微臣唯有竭诚效死，以报万一……”陆绎连忙躬身回应。
“嗯。”朱翊钧微微颔首：“长公主之事，张指挥使想必已与你分说清楚。”
“是……微臣……已知。”陆绎的心提了起来。
“云舒那孩子，性子是烈了些，但心地不坏，且颇有主见。她既然选中了你，便是你的缘分，也是你的造化，也幸亏，你一直没有婚配，不然，少了这桩姻缘了。”
陆绎屏住呼吸，静静聆听。
“尚主之后，你便是皇亲。”
“朕不会因你是驸马，便让你做个闲散富贵人。锦衣卫的职司，你依旧担着，朕甚至可能对你要求更严，委以更重的责任。你需记住，这重身份，不是让你懈怠的资本，而是让你更加效忠朕、效忠大明的理由！你可能做到？”
这番话，大大出乎陆绎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尚主之后，自己会成为一个象征性的驸马都尉，圈养起来。
没想到，陛下竟然明确表示会让他继续任职，甚至可能重用……
他再次跪倒在地：“陆绎，蒙陛下不弃，授以重任，许配天家贵女！此恩此德，如山似海！微臣在此立誓，此生必当竭尽驸马之责，恪守臣子本分，忠于陛下，忠于大明！即便是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让你娶长公主，你怎么说什么刀山火海呢……”
天子听着表忠心的话后，明显有些不乐意。
“罢了罢了，记住你今日之言。回去好生准备吧，礼仪章程，自有礼部安排。”
“陆绎领旨，谢陛下隆恩，陆绎告退！”陆绎再次叩首，然后才在引导下，恭敬地退出了乾清宫。
走出乾清宫高大的殿门，陆绎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面见天颜的激动，让他的头脑还有些混乱。
他沿着汉白玉铺就的丹陛缓缓向下走去，心思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