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被抓回去,可是必死啊。
朱云舒头也不回,声音清冷而果决:“叫公子!记住,从现在起,没有公主,只有朱公子!倭国,必须去!齐王、越王的船队不日即将从天津港启程,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的计划很明确。
利用两个弟弟就藩倭国,庞大船队启航的混乱时机,混上前往倭国的船只。
她深知,留在大明朝疆域内,无论躲到哪里,迟早都会被父皇的锦衣卫找到。
唯有远赴海外,在那片刚刚被纳入大明统治不久、尚且充满未知与机会的土地上,她才有可能真正开创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实践她那不容于世的抱负。
“可是……陛下和娘娘定然已经发现,这追兵……”
“怕什么!” 朱云舒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出来了,就没有回头路!加快速度,必须在封锁严密之前,赶到天津卫!”
她猛地一夹马腹,坐下骏马吃痛,嘶鸣一声,加快了速度。
三人三骑,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向着东方那通往大海的港口疾驰而去,将身后的巍峨京城与那令人窒息的皇家规条,远远抛在身后。
前路是茫茫大海,但对于一心想要挣脱束缚的朱云舒而言,这未知,远比那看得见的宫廷生涯,更让她心潮澎湃……
不过锦衣卫可不是吃素的,她的父亲,也不是酒囊饭袋……
第1194章 大女儿跑了 3
锦衣卫指挥使张国之得令后,反应极为迅速。
而天子太了解他的女儿了,其他的盘查也要持续,不过,重点对象还是让锦衣卫放到了天津港上面。
他深知天津港作为北方巨港,人员往来繁杂,是潜逃出海的最佳跳板。
张国之不仅增派了大量人手在通往港口的各条要道设卡,更对港区内的客栈、货栈、乃至大小船只进行了地毯式的秘密排查。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天津港及其周边迅速撒开。
朱云舒带着两个小太监,历经颠簸,总算在次日傍晚抵达了天津港外围。
他们不敢直接进入港区,而是在离港口尚有数里的一处小镇落脚,寻了家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客栈,要了两间普通客房,准备过些时日设法混上齐王或越王的船队。
那是他的两个小兄弟,朱云舒知道自己是能拿捏住两个人的。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锦衣卫的效率,也高估了自己伪装的能力。
他们入住当晚,就遭遇了第一轮盘查。
几名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眼神锐利、行动干练的汉子以搜查逃犯为名,仔细核对了他们的路引,又打量了他们几眼。
朱云舒强作镇定,捏着嗓子用变调的官话应对,那两个小太监更是吓得冷汗直流。
许是他们的伪装尚可,或是盘查之人并未收到具体画像,第一关勉强混了过去。
但朱云舒那过于出众的容貌气质,即使穿着男装也难以完全掩盖,尤其是她那白皙细腻、毫无劳作痕迹的双手,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与“书生”身份不符的锐利眼神,已然引起了暗探的注意。
第二天,他们正准备结账离开客栈,想着换个地方的时候。
第二轮、更为严厉的盘查来了。
当然,也极有可能是锁定了他。
这一次,带队的是一名身着青袍锦衣卫官服的百户,名叫陆绎。
他年约二十五六,面容称不上十分英俊,但线条硬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峻与干练。
身形挺拔如松,行动间带着军旅之人特有的利落与沉稳,眼神如同鹰隼,扫视之间仿佛能洞察人心……
陆绎带着几名锦衣卫直接堵在了客栈门口,瞬间就锁定了正准备出门的朱云舒三人。
“你们三个,站住!”
朱云舒心中一沉,知道恐怕是暴露了。但她不甘心就此失败,强自镇定地拱手道:“这位官爷,不知有何见教?我等是进京的学子,途经此地,正要前往港口访友。”
陆绎根本不理会她的说辞,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颈间、以及那双过于纤细的手上扫过,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访友?哼,路引拿来!”
旁边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递上路引。
陆绎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扔还给对方,冷笑道:“伪造得倒是挺像,可惜……你们挑错了时候。”
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朱云舒:“长公主殿下,游戏该结束了。请随在下回京吧,陛下和娘娘正等着您呢。”
身份被直接道破,朱云舒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她骨子里的倔强让她不肯低头。
“你……你认错人了!什么长公主,我不知道!” 她说着,就想强行往外冲。
“那就容不得殿下您了!” 陆绎声音一沉,反应极快,见她欲走,右手如电般探出,一把精准地抓住了朱云舒的左臂手腕!
他的手掌粗糙而有力,如同铁钳般箍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她无法挣脱,又未至伤筋动骨。
朱云舒何曾受过这等粗鲁对待?
她是金枝玉叶,从小到大,连重话都很少有人对她说,更别提被人如此强行拘束!
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和陌生的触感让她又惊又怒,羞愤交加。
“放肆!你敢碰我?!松手!” 她厉声喝道,试图甩脱,却撼动不了分毫。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许多,自幼也学过几手防身功夫的她,打他老弟皇太子殿下,跟玩似的,只见她右手并指如刀,就朝着陆绎手腕的穴道切去,同时左腿悄无声息地踢向他的小腿胫骨,企图迫使对方松手。
然而,她这点花拳绣腿在真正经历过实战的锦衣卫百户面前,简直如同儿戏。
陆绎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手腕微微一抖,一股巧劲发出,轻易化解了她的指切,同时小腿肌肉瞬间绷紧,“砰”的一声轻响,朱云舒只觉得脚尖如同踢在了铁板上,一阵酸麻传来。
她的攻击被对方轻松格挡,手腕依旧被牢牢抓住。
陆绎看着她因疼痛和愤怒而微微蹙起的秀眉,眼中没有丝毫波动,语气依旧冰冷而公事公办:“殿下,省些力气吧。您身份尊贵,私自离宫已是不该,若再有所损伤,卑职无法向陛下交代。”
“您不要再胡闹了,您这一走,置陛下天威于何地?”
“置皇家体统于何地?朝野上下若知长公主私自出走,将会引来多少非议与风波?”
听着这百户的话后,她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不是因为认命,而是因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才跑了两天啊。
这就被抓住了。
她终究,还是没能飞出这座巨大的牢笼。
朱云舒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看陆绎一眼,只是任由带着,走出了客栈,坐上早已备好的、毫不显眼的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面那个她渴望已久、却仅仅触碰了边缘的自由世界。
马车在锦衣卫的严密护卫下,向着北京城的方向驶去。
陆绎骑在马上,跟在马车旁,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仿佛刚才只是执行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天子答应了皇后。
三日之内,长公主必定被带回来。
而这个承诺,锦衣卫替他们的主人做到了。
首先,现在的锦衣卫跟嘉靖朝,隆庆朝的锦衣卫相比,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质变,特别是在北方大地上,他们对于基层的探查能力,是非常强大的……
当然,这个时候的锦衣卫可以称之为一支军队,除了正式编制三万人,还有编外临时工,加在一起已经到了十万这个恐怖的数字……
想在北方抓到长公主,太简单了。
第1195章 规矩……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前行,马车中的长公主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但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不甘。
自由曾近在咫尺,却又在瞬间幻灭,这种得而复失的痛苦,远比从未得到更令人窒息。
队伍在一处驿馆稍作休整,用些吃食。
陆绎行事谨慎,但也不敢真的对待犯人一般对待朱云舒,不过,那两个太监可就惨了,刑具加身,到了饭点也不给放饭。
只有朱云舒能在驿站之中,坐着用膳。
十几个锦衣卫在院中啃着馒头。
朱云舒吃完之后,看见陆绎正站在院中,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你这小小的百户,还真是好手段,好眼力。”
听到公主说话,陆绎转过身,抱拳行礼,动作一丝不苟,语气平淡无波:“殿下过奖,卑职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朱云舒嗤笑一声,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你可知,你今日如此对我,他日我若有机会,只需在父皇面前一句话,便能让你这身飞鱼服脱掉,让你前途尽毁!”
她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恐惧或慌乱,然而陆绎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抬眼平静地看着她,仿佛能看穿她虚张声势下的外强中干。
“卑职的前程,乃陛下所赐,为国尽忠所得,不劳殿下费心惦念。”
“至于殿下所言的机会……待殿下安然回宫,恪守本分之后再说吧。况且,卑职不日也将调离京师,前往天津卫,随后或许会随船前往倭国公干,殿下的‘关照’,怕是鞭长莫及了。”
“倭国?你去倭国做甚?”
“朝廷调令,倭地那边需要增派一批人手,整顿治安,清查隐匿的乱党,确保两位亲王殿下就藩之地安稳无虞。”陆绎答复道。
“我的那两个弟弟,都是庸人,他们过去也成不了什么大事,不如,你将我放了,我顺利到了倭国,见到了李成梁,本公主让他关照你……”
陆绎冷笑一声道:“殿下,若是我现在将你放了,我们锦衣卫内部的家法 会要了我的命,还怎么到倭地,怎么受您,受到宁国公的照顾呢……”
朱云舒还想着再多说什么,不过,人家也不听了,再度“请”她上车,继续朝着京城而去。
…………
马车最终驶入了熟悉的紫禁城,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气息。
朱云舒被直接送回了她所居的坤宁宫偏殿,长春宫。
宫人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那两个跟随她出逃的小太监,早已面如死灰地被拖走,等待他们的,是被贬至酒醋面局去做那些搬运米面的粗重活计的命运,这几乎断绝了他们在宫内上升的任何可能……当然,他们两个人是幸运的,总归是活下来了,。
朱云舒坐在熟悉的寝宫内发呆。
她的计划很简单。
她想着到了倭国,去找李成梁,让李成梁给自己弄快领土,那老家伙在九州岛说一不二,完全有能力操作的。
当然,这个想法也透露着天真。
李成梁怕她老子,可不代表也惧怕她,甚至从另外的角度出发,她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李成梁。
因为她去李成梁那里,朝廷没有备案,就连她父皇都不一定知道。
可李成梁不是戚继光,谁知道他看到一个跟陛下有几分神似的长公主,会不会其他的想法,这也是对人家宁国公的考验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内侍清晰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朱云舒身体一僵,随即倔强地挺直了背脊,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迎接。
朱翊钧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挥手屏退了左右。
他穿着常服,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比平日更加深沉,他走到殿中,目光最终落在女儿紧绷的脸上。
“闹够了?”
朱翊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朱云舒别过头,不肯看他,声音带着哽咽和倔强:“父皇是来看女儿笑话的吗?还是来治罪的?”
朱翊钧没有动怒,他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宫墙切割出的四方天空,沉声道:“朕若要看笑话,若是要治你的罪,便不会亲自来这一趟。”
“云舒,你自幼聪慧,朕对你寄予的期望,甚至不亚于对你几个弟弟。朕允你读书,允你学习马术,甚至习武,是希望你能明事理、知进退,而不是让你将这些用来对抗“规矩”……”
说道规矩的时候,朱翊钧语气明显有些迟钝。
“规矩?什么规矩?就是将女子困在这四方天地里,像笼中雀一样养着的规矩吗?”朱云舒猛地转过头,眼中含泪,激动地反驳:“父皇!您开拓疆土,设立大学堂,格物致知,您不也在违背着这个世道的规矩吗?”
“为何对女儿却如此不公!女儿也想如男儿一般,去看您打下的万里海疆,而不是在这里等着被您指婚,嫁给一个可能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相夫教子,了此一生!”
朱翊钧静静地看着她发泄,直到她说完,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朕可以变革制度,可以开拓疆土,但有些根基,动不得,至少现在动不得。”
“你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最后这句话,如同最后的通牒,击碎了朱云舒最后一丝幻想。
她知道,这一次,父皇是认真的。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凭借撒娇和聪慧就能让父皇妥协的小女孩了。
绝望之中,她脑海中猛地闪过了那个冷峻的面容,那个在天津港外轻易制服她、并声称要去倭国的锦衣卫百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