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道士皇帝 第692章

  十月十五,魏忠贤第一次去乾清宫送要紧奏章。

  他捧着装奏章的木匣穿过一道道宫门。

  乾清宫还是那样巍峨,跟他记忆中的模样,并没有变化。

  只是殿前廊下多了几盆菊花,开得正艳,给肃穆的宫宇添了几分生气……

  管事牌子田义在殿外候着,看见魏忠贤,笑着点头:“魏公公来了?陛下正看书呢,稍候片刻。”

  田义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出来:“陛下传您进去。”

  魏忠贤整了整衣袍,躬身入内……

第1262章 妖书案 1

  乾清宫的秋日下午,光线透过高窗上的蝉翼纱,在殿内铺开一片柔和的金黄。

  御座通体髹金,椅背雕着九条五爪金龙,在光影中仿佛随时要腾空而起。

  但这龙椅上坐着的帝王,此刻却是一派闲适模样。

  朱翊钧斜倚在椅中,身上是件月白色常袍,外头松松垮垮罩了件玄色绣金云纹的鹤氅,是闲居时的便装。

  他今年五十有四,鬓角已染了霜,但面容保养得宜,肤色是久居深宫养出的白皙,只眼角几道细纹显出岁月痕迹。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仍如年轻时般清亮有神,此刻正专注地看着手中一卷书。

  御案上空了大半。

  从前这里总是堆着山一样的奏章,内阁,六部、各省的急递,从案头堆到案尾。

  如今奏章少了,只在一角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份,都是经司礼监筛选过、必须御览的要务。

  余下的地方,摆着别样的物事,左手边是一摞字帖,最上面是王羲之的《兰亭序》摹本,纸色已泛黄,显然是常翻的,旁边散放着几卷画轴,右手边则更杂些,有官方修书,还有几本明显是民间刊印的话本小说,纸质粗糙,装帧简单,与御用的云纹笺、宫廷刻本格格不入……

  此刻朱翊钧手中拿的,正是这样一本民间话本。

  若是细看,乾清宫的布置也与从前不同了。

  殿角那只一人高的宣德铜炉仍吐着袅袅青烟,炉旁多了个紫檀木架,上头摆的不是古玩玉器,而是一架黄铜制的“千里镜”。

  御案后那面巨大的《大明混一图》还在,但旁边添了幅新绘的《万国海疆图》。

  图上用朱笔标出了一条条航线……

  这一切细微变化,都透着这位统治大明四十三年的皇帝,晚年趣味之变。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

  魏忠贤捧着紫檀木匣躬身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今日穿着大红妆花蟒纹的秉笔太监服色,但在偌大的乾清宫里,这身鲜亮衣袍也显得渺小。

  他在丹陛下停步,跪下,磕头,整套动作一丝不苟。

  额头触在金砖上,发出轻微一声响。

  朱翊钧没抬头,仍看着手中的民间话本。

  魏忠贤起身,垂手走到御案旁。

  他不敢看皇帝在看什么,只小心翼翼打开木匣,取出里面仅有的数份奏章,轻轻放在御案空着的一角。

  放的时候,手指微微发抖,不是怕,是激动。

  放好奏章,他退后三步,又跪下,磕头。

  自始至终,朱翊钧没看他一眼,没发一言。

  殿内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铜漏滴水的嗒嗒声。

  魏忠贤退出去了。

  殿门重新合上,将那抹大红身影隔在外头。

  而朱翊钧自始至终都在看着这本诡异的文本。

  这些年间,大明朝的小说事业到达了一个崭新的高度,特别是江南那边,带颜色的,不带颜色,影射朝政的,甚至是直接批评的,都敢被刊发出来。

  因为开海,民间对于大海有了想象,很多没有出过海的文人,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写出了数本大卖的话本。

  最火的一本就是,海客谈瀛记……

  而朱翊钧手中拿着的就是这本。

  天津卫坊间刊印的。

  朱翊钧最喜欢看的就是这种,等到民间有了大热的书后,锦衣卫都会给他淘来,而这本海客谈瀛记,说白了,还是没有逃脱神神鬼鬼那一套,不过,却搬到了海上。

  其中有一个情景,让朱翊钧看的有些不高兴,因为他明显感觉出来,这个写作的文人,在里面夹杂了私货,醋多饺子少。

  万历三十八年,闽海渔户陈阿三,驾小艇捕鱼于洋面。

  日午,雾起,浪平如镜,忽见一物浮于波心,近观乃一男子,面白如纸,衣履褴褛,气息奄奄。

  阿三急曳上船,以干衣覆之,灌以热酒,半晌方苏。

  阿三问:“此地离岸数十里,君何落水?”

  男子茫然答:“非福建也。”

  “然则何处?”

  “往皇明州,将靠岸时,舟覆,同船尽没,唯我独活。”

  阿三骇异:“皇明州距此千里,无舟楫,何以至此?且近月无覆舟之讯。”

  男子瞠目,良久自语:“我竟至此耶?”又抚胸顿足:“当时呛水窒息,明明已死,何以复生?”

  阿三细观之,见其衣上霉斑密布,肌肤冷硬如铁,无半分活人气。

  阿三毛发倒竖,知遇鬼矣。

  男子亦觉身冷如冰,低头见水中倒影,透明无质,始悟己死一年,魂随波漂,执念未散。

  雾益浓,男子渐显虚无,唯余呜咽:“求生而死,冤哉!”

  言毕,化一缕青烟,散于浪涛间。阿三急摇舟靠岸,不敢复言此事。闽海之上,此类怨魂,盖非一端也……

  朱翊钧看完就知道,这又是哪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文人写的,求生而死,冤哉!大明朝廷鼓励百姓们出海去海外定居,在福建两广已是常态,有人愿往,有人却不愿意去,愿往之人,本是求生,却因此而死。

  闽海之上,此类怨魂,盖非一端也……也是在说,这么多年,死在海上的百姓们冤魂不算散。

  话说得委婉,但质疑之意隐隐可见。

  还有一个篇章,救人反被人害,通篇只有一个意思,“以中华英才,饲蛮夷之欲”……也是在影射京师大学堂与伦敦大学堂的学子交流之事。

  朱翊钧一一看过,面色平静。

  这些书,司礼监每月都会搜罗一批送进宫。

  起初冯安战战兢兢,怕皇帝震怒。

  谁知朱翊钧看了,只摆摆手:“民间议论,随他去。不必干涉。”

  他真不生气吗,他当然生气,但他会装,装的不生气。

  四十三年的皇帝当下来,他早明白一个道理,堵不如疏。

  百姓有嘴就要说话,有笔就要写文章,你越是禁,他们越觉得你心虚。

  不如敞开让他们说,说累了,说够了,发现朝廷该干嘛还干嘛,自然就消停了……

  况且……这些话本文章里,也不是全无道理……

第1263章 妖书案 2

  朱翊钧现在的日子过得是很悠闲的。

  每日处理政务的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

  其他的时间都是在练字,看话本,逗弄孙子……

  属于是半退休状态。

  当然,朱翊钧不是因为懒惰,是因为他的精力确实不如之前了。

  在跟之前年轻的时候一样,什么事情都想着插一脚,那离驾崩可就不远了。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在另外一个时空自己这副身体,可是在万历四十八年就挂了,眼瞅着,阎王爷记得账,也就是这四五年的事情了,他必须要做好应对。

  保持一个好心情。

  而且看这种话本,实际上对于了解民间的情况,是一个通道。

  可朱翊钧越发想着自己保持心情舒畅之时,事情就找上门来了。

  还是他看的这本海客谈瀛记。

  到了万历四十三年的十月份,一份新刊发的版本,对朱翊钧留意的哪一个篇章,进行了扩充描写。

  几乎是在天津卫一上市,北京城的朱翊钧就收到了。

  “有好事者查市舶司旧档,果见万历三十九年八月,福昌号自吕宋港往皇明州,行至皇明州外触礁沉没,全船四十七人无一生还。船工周成业之名,赫然在列。”

  而这个周成业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个冤魂。

  “又闻周成业之妻柳氏,自夫出海后,日日于港口守望。三年间,青丝成雪,终在万历四十二年春郁郁而终。死前犹执夫手书,上书‘待我归家,共剪西窗烛’。

  “笔者海客叹曰,万里波涛,孤魂难归。生者不知死,死者忘其死,此海上最大悲也。然今朝廷开海禁,通万国,舟楫往来如织。但望后之航海者,常怀敬畏,勿忘父母妻儿倚门之望。则此等鬼事,或可少矣。

  “篇末诗云:碧海青天夜夜心,孤魂犹自唤归音。不知身是沉船客,犹向渔郎问故林……”

  朱翊钧看完之后,还是没有生气……可隐隐感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不是太松了,不过,朱翊钧还是没有干涉,保持自己最初的判断。

  即便是皇太子,以及一些大臣,都在朝会的时候上奏过这件事情,朱翊钧也是没有重视。

  他们写,自己就看。

  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写的也越来越多。

  写的越来越多,模板,赛道就越来越少,赚的白花花银子的文人雅客们,也就开始开辟新的赛道。

  即便,作为皇帝,他隐隐感觉民间的声音,太过强烈,那些落魄的文人书生正一步步的试探着朝廷的底线。

  现实情况,也是如此,眼瞅着朝廷,没有丝毫反应,仿佛真的什么都能写,什么都能说的时候。

  繁荣的大明朝,通过写话本故事赚的盆满钵满的文人们,憋了一个大招……他们竟然把故事编排到了当今皇帝的身上……

  就这样,万历四十三年腊月十八,离年关只剩十二日。

  乾清宫的冬夜格外寂静,殿外地面积了薄雪,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殿内却暖如春日,四角铜炉烧着银霜炭,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的馥郁气息。

  朱翊钧披着貂裘,靠在铺了厚褥的御座上。

  案头烛台燃着三支儿臂粗的蜡烛,照得殿内通明。

  他手中拿着一本新进的话本,玄宗遗事……

  这书近几日在北京城卖得极火。

  坊间疯传,三日售罄三千册,内容述唐玄宗旧事。

  这些年影射朝政的话本多了,他大多一笑置之。

  但这本……他翻了几页,眉头渐渐蹙起。

  书开篇便是“天宝十四年”

  这年号别人看的都是无所谓,可朱翊钧一看到,就愣了一下。

  开元二十九年。

  天宝十四年。

  加在一起,不就是四十三年吗?

  这是故意对上自己的年号,万历四十三年,还是无心随笔呢,当然,按照现在读书人的尿性,这百分百是故意的。

  很多吸引人的皇室密文,闺房趣事,朱翊钧只是一翻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