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确实犯错了,确实要受到惩罚,若是一个罪臣, 他是没有资格见到世子殿下的,即便是王爷,也做不到。”
朱翊钧听完之后,再次抬起头。
“父王……”
“父王,你也,你也做不到吗?”
父王,你也做不到吗,这一下子让朱载坖为人父的自尊受到了挑战,父爱如山,大山一样的父亲,在儿子心中,一点小事都做不到,岂不是丢尽了脸面。
再加上此时朱翊钧泪汪汪的大眼睛中,充满了祈求。
看到这一幕,再加上刚刚朱翊钧言语之中给朱载坖的暗示,让他茫然无措,片刻之后,他对着儿子笑了笑,直接抬起头看向张居正:“张先生,帮本王写一份奏章,为胡宗宪求情。”
听到朱载坖的话后,张居正稍稍愣神,这改变主意,改变的也太快了吧。
“王爷,您确定,虽然您求情,可以免于风波,但,对您的影响还是有的。”张居正开口说道。
他此时劝说,无疑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
“确定,快,快去写,我立即差人送去, 一刻我也不愿意耽误。”
看着刚刚坚定的裕王,在这个时候改变了主意,张居正也不好再劝,虽然,他在讲述之前,都曾经说过,要让裕王自己决断,可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胡宗宪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是,王爷。”张居正说完之后,又看了朱翊钧一眼,这个在裕王怀中撒娇的世子,怎么怪怪的,难道跟自己一样,也是个神童不是。
张居正下去之后,朱翊钧也松了一口气。
“孩儿就知道没有父王做不到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后,朱载坖哈哈大笑。
张居正内心深处觉得胡宗宪应该受到惩罚,一方面是因为国家法度摆在那里,可另外一方面,就是党争。
而朱载坖从刚开始便不愿意写这封求情的奏章,是因为他恨严党,他永远忘不掉,自己堂堂大明亲王,却被严世蕃克扣王府用度的耻辱,也忘不掉,严党肆虐,扶持景王对自己的打压。
胡宗宪是严党之人。
即便他对大明朝有功勋,即便他并没有直接参与到对自己的迫害,但,朱载坖并不愿意去拯救他,即便他的父皇有这个意思。
可此时,他的儿子向他提出了请求。
他突然就释怀了。
一切尘埃落定,何必纠结过往呢,自己上奏为胡宗宪求情,能让父皇开心,也能让儿子开心,何乐而不为……
张居正不愧是才子,半个时辰都没有用到,奏章便就写好了。
朱载坖过目了一遍后,便召詹事,让其亲自送往内阁。
求情的奏章,只能送往内阁,这次由裕王府王詹事入宫递交奏章,少了很多繁琐的流程,直接就到了徐阁老的案前。
徐阶一眼都认出了张居正的字。
张居正为裕王代写的这封奏章,让徐阶有些愤怒。
但老狐狸的他,知道这份愤怒,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背,当下,便让人去请高拱,高拱不仅是内阁次辅,还是刑部尚书,更是裕王的老师……
难道,这奏章是高拱授意裕王写的……
严嵩父子在时,高拱,徐阶算是一帮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可当严嵩父子倒台之后,新的矛盾也出现了……
第17章 暗流涌动
严党倒台,大明朝进入清流一家独大的局面。
然而,看似平静如水的朝局,实际上仍有暗流在水下涌动。
只要涉及到权力,围绕权力而展开的争夺就永远不会停止,毕竟权力决定了资源与利益的优先获取。
每个人都不是圣人。
高拱想要内阁首辅的位置,觉得徐阶昏聩,纵容其家族疯狂的侵占土地,为国抢利,而徐阶觉得高拱莽撞,不知礼数。
在每个团队特定的时期内,总会有一种矛盾占主导地位,或是外部矛盾,或是内部矛盾……
每当外部矛盾消失,内部矛盾往往就会逐渐占据主导,反之亦然。
而此时的朝局亦是如此,严党倒后,清流的矛盾从一致对外,转向了内部的权力纷争。
党争再次重新开始了。
大臣们再次开始拉帮结派,继续新一场的明争暗斗。
在严党坐朝,掌握大权的时候,他们同仇敌忾,可此时为了争夺更多的权力和利益,早已是离心离德了。
此时,徐阶,高拱就是两方势力的代表人物。
以前,严嵩在时,高拱的一些问题,徐阶视而不见,而徐阶的一些问题,高拱也是处处忍让。
可此时,他们的对抗之势已经形成。
在上一次的党争中,严嵩是贪官,徐阶,高拱是清流代表,但在陷入权力旋涡中后,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无法自拔。
当然,这个清流,并不清澈…………
不一会儿,风风火火的高拱便来到了徐阶的面前。
而徐阶在客套之后,便将裕王上呈的奏章给了高拱,而后,略显浑浊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高拱,想从高拱的脸上,看到一些他想知道的讯息。
不过,他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高拱是个火爆脾气,若真是他的指使,断然不会是现在惊讶的表情。
看完奏章之后,高拱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徐阶开口说道:“裕王,裕王这是何意, 我们好不容易才拿住了胡宗宪,他为何要求情,不,我现在就去找他。”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高大人,慢着……”
高拱闻言停顿,而后转头看向徐阶。
“裕王对严党之人,恨之入骨,怎会在不得到授意之时,为胡宗宪上书求情呢,本官猜想,应该是受到了陛下的旨意,现在有人盯着裕王府呢,奏章刚转送内阁,你高大人后脚便去寻裕王,不妥,不妥……”
“怎么可能,陛下是不可能下这个旨意的。在嘉靖四十一年,陛下便保了胡宗宪一次,这次为何 还要……”说到这里,高拱停止了言语。
对啊,陛下在嘉靖四十一年,就曾保过胡宗宪一次,那就证明,皇帝陛下是不想胡宗宪死,即便放在两年后今天,陛下依然不希望胡宗宪死。
清流占据整个朝廷,陛下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次赦免胡宗宪,也可以说,缺少一个由头赦免胡宗宪。
而这个由头,就是朝中重要人物的求情奏章,让陛下顺水推舟。
虽然没有人敢说,但在满朝文武的心中,都知道,当今陛下已是日落西山,而在东方,裕王殿下的朝霞呼之欲出。
只要裕王殿下上书求情,整个“清流”都会默默忍受的,包括徐阶,高拱这两位大佬。
“这样吧,等晚上,我去见一下张居正,这封奏章既然是他写的,他应该知道的多一些。”
"徐阁老,现在重要的事情,不是裕王殿下为何要写这封求情的奏章,而是,我们该怎么办,押送胡宗宪的牢车还没有到京师呢,就,就得到了赦免,这朝廷还有何脸面,您是阁老,您说,我们该怎么办,我听您的……”
高拱的算盘打的太响,目的性太强了。
让自己无视裕王殿下的求情奏章,依旧给胡宗宪定罪,会让此时的皇帝陛下不喜,当然,最重要的是,也会让未来的皇帝陛下不喜。
高拱不想放过胡宗宪,却不愿自己挺身而出。
“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多番商议为好,不能擅做决定,朝廷法度定不容轻视,可,若是皇帝陛下真的下旨赦免,此事,本官只能作罢。”
“不过,高大人,你是裕王殿下的老师,此次他的上书,你可在御前反驳与他,再怎么说,老师反驳学生,无伤大雅,事后,裕王殿下也不会怪罪于你。”
高拱听完徐阶的话,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哼, 徐阁老,莫要忘了,您是内阁首辅,这份担当在你身上,我身上可没有……更何况,裕王殿下是君,我只是臣子,老师称呼,也只是私下称谓,在内阁之中,万万不能在说什么老师,弟子之类的话,我可承受不起啊……”
徐阶苦笑一声,连声应是……而后立即换了个话题:“陛下,今日给世子殿下赐下了名字,想来,传旨的冯保应该马上就要到裕王府了……”
“陛下赐名了。”
“对。”
高拱叹了口气,而后,连称三声好,喜笑颜开。
裕王殿下在十五六岁的时候,高拱就已经在他身旁当讲官了,那个眼神中藏着懦弱的少年,终于熬出头了……
……………………
裕王府内,众人肃穆而立,裕王,裕王妃陈氏,李氏,以及小世子都站在殿中,中堂前,香烛香案一应俱全。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手持圣旨,缓步走入殿中。
他的神情庄重,目光专注,仿佛手中的圣旨承载着无比重要的使命。
他环视了一圈,裕王府的主要人员都在后,才高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孙,降世殊祥,当赐嘉名,今赐孙名曰朱翊钧,以彰朕恩。且赐金宝若干、绫罗数匹、珍玩若干,以示朕之厚爱。朕愿吾孙茁壮成长,聪慧睿智,他日可为国之栋梁,辅弼社稷,使国祚昌盛,岁时安康。钦此!”
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带着皇权的威严。
裕王一家子跪地谢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而裕王府的小世子在这一天终于有了名字,受到了官方承认。
“儿臣朱载坖,叩谢皇恩。”说着,双手高高举起。
而冯保快步上前,将圣旨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朱载坖的手中,随后,便立即弯腰将裕王扶了起来。
“裕王殿下,恭喜殿下了……”
朱载坖看了冯保一眼,点了点头,并未对冯保说话,而是转过头看向李彩凤:“为冯公公,以及随行的公公们,都准备一些赏银……”
李彩凤闻言点头应是,而后看向冯保:“冯公公,随我来……”
第18章 赠礼
朱载坖对冯保有些冷漠,这让冯保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可冯保心里面也清楚,主子永远是主子,奴婢永远是奴婢。
朝中的大臣,对他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尊敬至极,可在裕王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当然,这也包括在陛下面前伺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
然而,朱载坖的冷漠并没有让冯保灰心丧气。
他深知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来自于皇帝的恩赐,只要尽心尽力地为主子效力,总有一天能够获得朱载坖的信任。
在嘉靖四十一年严党倒台,局势彻底明朗后。
冯保就有些急不可耐的想要跟裕王搭上线, 却一直都没有机会,此时,他来到裕王府传旨,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跟在李彩凤的身后,一直都是弯着腰,对于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而到了前院后,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盘赏银,正在那里等着。
李彩凤从小太监手中接过赏银,而后转身亲手递给冯保。
“冯公公,辛苦了。”
冯保赶忙推辞:“王妃,赏银,奴婢们就不要了,能来看一眼世子殿下,都是奴婢们天大的福分。”
“冯公公,这是规矩,拿着吧。”李彩凤笑了笑。
冯保顿了片刻后,还是接过了放置赏银的盘子:“多谢王妃。”说着,他又将盘子递给了身后的一名太监,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
“王妃,世子得陛下赐名,这是天大地喜事,奴婢啊,也赶个趟,准备了一份薄礼,送给世子殿下……”
说着,便双手举着锦盒,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李彩凤。
李彩凤脸带笑意,却没有伸手去接:“冯公公,你太客气了,心意我们裕王府收下了,礼物你还是带回去吧。”
“王妃,您还是收下吧,这是奴婢地一片孝心,是给世子殿下的,您先过目……”冯保说着,便将锦盒打开。
盒子中是一枚金镶玉的配饰,还是一个长命锁。
李彩凤看的第一眼, 便移不开目光了。
太精美了。
它静静地躺在那儿,散发着独特的魅力,黄金打造的锁身,闪耀着璀璨而温暖的光芒,每一处线条都雕琢得细腻而流畅,在锁的正面,一块温润的翡翠安然镶嵌其中,那翠绿的色泽犹如春天新叶般清新而充满生机,又似一汪碧泉般深邃而神秘。
阳光洒下,黄金与翡翠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特别是那块温润的翡翠,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围绕其旁边的黄金线条,倒像是有些画蛇添足了。
而最为吸引李彩凤的还是那块鸽子蛋大小的翡翠。
顿了片刻,李彩凤才知自己失态:“冯公公,这份礼可不薄啊……”
李彩凤母凭子贵,这些年,早就见过了很多好东西,但她却从未见过这么纯粹,精美的翡翠。
冯保说是给世子送礼,但却是打了个幌子,礼物,真正要送给的是世子的母亲,李彩凤。